我走到门口,目送他们走出院门,这才回身,眼神儿不住往那两口大箱子处飘。箱子长方,正面雕了云纹和梅花纹,正中有黄铜饰件,钉鼻钮处上了把小锁。
我坐到门口的凳子上,作观天望云状。
没过多久,院门又开了,这次是一个蓝衫的瘦小丫鬟,拎着个食盒款款走来。她见我坐在门口,便走近说道:“给姑娘问安。姑娘,这是丛妈妈挑好的菜给姑娘装的食盒,特地吩咐我送过来。”
我接过食盒,笑道:“辛苦妹妹了。妹妹快回吧,回得晚了小心好菜都被抢光了。”
那小丫鬟愣了愣,随即点点头说道:“谢姑娘体恤。那,翠湖就先回了。姑娘您慢用。”
待到我把她也送走,我便走到大门处,闩了门,回屋关上门,这才走到大箱子旁边。
我先是挑外面那个抬了一下,箱子挺有分量的,我只堪堪抬起了寸余。我又推了推,听箱子里没有什么声响,应该是装了些衣服和首饰之类。
我又去抬靠里面那个,这箱子比另一口重些,我居然一下子没抬动。我推了推,只听先是“咔哒”一声,随即听到箱子里玎铃作响,像是装了什么器物。
我绕到第二口箱子正面,发现它箱盖没有盖严,竟有一个细细的缝,像是箱子内有什么顶着它,阻碍了它的严丝合缝一样。我刚才一推之下,居然碰巧推开了原本就锁得不是很牢的小锁。
我赶紧捏了小锁拿下来,掀开箱盖一看,里面放着一大块软垫子,垫子上立着两个高高的白瓷纹眉双耳壶,两边用线绑着,正是它们顶着箱盖。其中一个的双耳已经被磕掉,掉落在箱子中。刚才那玎玲作响的声音想来就是它们碰撞发出来的。
双耳壶旁边挤着几件棉袄,棉袄旁边放了一大块叠好的毯子。我伸手一探,毯子下面有硬物的触感。
我便把毯子小心掀开来,见下面整整齐齐并排放着两个螺钿紫檀木匣,螺钿银白中泛着粉蓝,也是用线绑了,稳稳地固定在箱子里。我揭开一个木匣看,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净瓶,周边用几条巾帕围着。
就在我要伸手去揭另一个木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女声:“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一哆嗦,手一松差点被箱盖砸到,幸好我又及时扶住了它。
我缓缓回身,只见一个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头上插一朵芙蓉石边簪花,戴一支银累丝嵌蓝宝缕空牡丹簪,耳边坠着两朵白玉铃兰盏耳环,身穿紫色石榴撒金百褶裙,身后披着百蝶穿花云缎窄银袄,称得上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我见犹怜。
可惜她正戒备地看着我,大眼睛里没有脉脉秋水含情波,却盛满了敌意。
“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她见我不答,紧紧蹙了眉,隐隐带了一丝怒意。
“啊,我见那些家丁撂下箱子就走了,来检查检查。我听这里面叮铃咣啷的,怕万一东西在我们府上弄坏了逃不了干系,再被上面责打。一时心急,便擅自开了箱子,还望小姐恕罪。”说罢我矮下身去,便要行礼。
“起来吧。”她语气和缓了些。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手指摸着自己的铃兰耳环,面有愠色,正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回小姐的话,我是新入府的,别个这时候都去吃饭了,我就留下当班儿,看着小姐的行李和房间。”
防风意映脸上的疑虑渐渐消退,走到箱子边上,玉手一掀,打开了箱子盖。
只听她“啧”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居然真的碎了……”
我瞧她并无惋惜之意,倒像是有些忧虑的样子,不知道她什么路数,只两眼滴溜儿地盯着她的侧脸。
她感受到了视线,猛地转过来看向我,问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赔笑道:“小姐沉鱼落雁之容色,我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一时之间看得入迷啦。还望小姐恕罪。”
她面上一红,又有些得意之色,嗔道:“竟是个花言巧语的!你在辰荣府,你们的馨悦小姐天天打你眼前过,还说什么从未见过貌美之人!”
我笑笑不言语,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她合上箱盖,正要开口继续说话,不料此时院门口传来元梓的声音:“兰香,我回来啦!你可用过午饭了?”
我暗道一声不好,见防风意映果然变了面色,眼睛一翻上下扫了我一眼。
此时元梓已走到门口,见屋内站着我和防风意映,也不禁变了脸色,忙躬身行礼:“元梓见过防风小姐!”
防风意映不言语,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过她的耳垂。阳光在元梓的耳环上掠过,金叶坠珍珠耳环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防风意映的怒气如山雨欲来,已有汹涌的前兆。元梓感受到空气中翻滚的怒气,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垂了眼不敢看她,只低头连连道歉:“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防风意映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架子,敢治你的罪?!”
元梓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请小姐息怒!”
防风意映紧紧攥着手,指甲嵌入手心,恨恨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奔着让我生气来的,还敢厚着脸皮让我息怒?!”
说罢她手一伸,居然生生扯下了元梓一侧耳朵上的耳环,拽出了一道血线。
元梓吃痛惊呼出声,捂着耳垂,大颗的泪珠滴落下来。
我急忙上前一步,劝道:“小姐有话好说,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来——”
她回身瞪着眼睛指着我,怒道:“凭你也敢来教训我?!我看你是忘了你什么身份!
人道你是个机灵的,我看却是未必,自家将来的主母也敢欺瞒、戏耍着玩儿,我看你往后是不想好了!”
我嗤笑一声,看着元梓的满眼泪花,想起她日后的心狠手辣,不禁气血翻涌,怒道:“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就算是太夫人,也要以理服人,哪有平白作践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