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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瑶死在自己十五岁那年。

——那时，她不叫奕瑶。拜师时，师父为她赐名景飒。

师父说，苍梧派的弟子要勤勉向善，能不能成仙倒在其次，切不可失了本心。

奕瑶不认为自己有成仙的资质，但她坚信大师兄有朝一日，定能飞升。

大师兄很聪明，连对弟子们已经不抱希望的师父，都屡屡夸赞他是四百年难遇的奇才。

他聪慧勤勉，机遇又好。若无意外，成仙是

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这世上偏偏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大师兄奉师父之命下山历练，三年未归。苍梧派的弟子对他甚是挂念，奕瑶也不例外。

——大师兄平日对师弟师妹们颇为照顾，谦虚热心，无一丝骄矜。

可惜奕瑶没等到大师兄归来，却等到了她的死亡。

遇袭时，她依照惯例，守在山门。她刚刚发出危险讯号，还未向师父求救，就死了。

奕瑶死得不明不白。

她十五年来，并无过错，怎么就被杀死了呢？

她很不甘心。至少得让她知道，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好可怜的小炮灰！”

魂魄飘荡之际，她忽的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怪人，他的整张脸都被黑纱覆盖，老不真切。

“你是谁？”她怔怔地问，“你是鬼么？”

怪人叹了口气：“被渣男所累，也是你倒霉……咦，你能看得见我？”

“你是谁？”她蓦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斗篷，“什么炮灰，什么渣男？你知道我为什么死的对不对？我做错了什么？”

“一个小炮灰，竟然也能看见我？”怪人嗤笑，“遇上也是缘分。你等着，你若是不甘心，等你的渣男师兄来救你。反正我们渣男拯救炮灰，专救炮灰，专治各种不服！”

怪人拂开了她，似要离开。

她猛地上前，拽住了他的袍子，抬头望着他，固执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说，救他们。她已经死了，还怎么救？

她不明白怪人的话，可不妨碍她抓着他的斗篷不放。——这世上的奇人有许多，大概她就遇上了一个。

修仙讲求机遇，她不能任机会溜走。

怪人揉了揉脑袋：“你别拽我衣服。松手！”

她摇头，不吭声。这个怪人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再不松手。信不信我把你灵魂吃了？”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她在苍梧派，修行不好，人缘倒不错。如今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就死了，死后还被人吓唬。

“别哭了！死了不投胎，哭什么哭？”怪人从她手中扯回了自己的斗篷。

她止了眼泪：“你不热吗？”

“哈？”

……

她始终不肯松开他的斗篷，他拽出来，她再抓住。

那人性子也好，倒不曾为难于她。

他给她看了许多话本，教她瞠目结舌。他向她反复解释，她为什么会死掉。

“你是修行之人，应该知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界是相连的，但不是相通的，三千个小世界，各有各的空间，各有各的所在。世界运行自有法度。每一个世界都有占着大气运的人，人的命运是早就注定了的……”

“不明白？那你就当是话本子好了。故事都要有主角……”

“而你是炮灰，在这个故事里，你大师兄是渣男，撩拨了人家女主，却以自己要成仙为理由，又拒绝了她。男主替她出气，想灭了苍梧派满门。偏巧你跟个望夫石似的在山门守着，总算是没灭门成……”

“不怪别人，只怪你自己倒霉。你要是女主，定能幸福快乐，要是女配，也能嚣张一段时间。可你偏偏是炮灰命……”

“你知道不？就像是一个成功的故事，不但要有主角配角，也要有龙套炮灰。你，不幸就是炮灰……故事呢，都是有定律的，主角有光环，渣男必被虐……”

“还想不通啊？就像是戏台子上唱戏的，总得有主次是不是？不能谁都是主角，有人得意，就得有人失意……”

“这是规则，不可逆……不可能所有人都成功，像你们这些修行者，真正有机遇有天赋的人能有几个？大多数人一生碌碌无为，有大气运的不多……”

……

她抬头看着他：“所以我死了是活该吗？”

那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哦”了一声，“这样啊！”

她死了，是活该啊……

“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改变命运的可能。”那人顿了一顿，“现在就有个机会在你面前。”

她点了点头：“哦。”其实，她心里并不是很相信。

“很久以前，有个被渣男所累的炮灰大神，用自己的仅剩的神力创造了一个渣男拯救炮灰体系。给渣男一个救赎的机会，给炮灰一个被拯救的机会。”那个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她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大神为了这个体系，劳心劳力，一身神力都快散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很善良？”

她瞧了他一眼，他说的是他吗？

“你不必难受不忿儿，神界都是如此，何况你们这些小世界？有大神给你们机会就不错了，谁给那些大神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你哭什么？”他抓抓脑袋，很不明白，“有什么可哭的？”

她抬起头：“我死了……”她死了，都不能为自己哭丧吗？

“我还被放逐了呢！”他嘁了一声，“死有什么可怕的？最怕死而不得，永远孤单，偏偏还见不得人！”

她有点怕了，不再说话。

怪人说，渣男拯救炮灰，必须要渣男以灵魂为代价，才能换得炮灰的生存机会。

她巴巴地问：“那渣男要是不愿意呢？”她记得他要吃了她的灵魂。他要渣男的灵魂是不是也要吃掉？

“那渣男死后被虐得更惨啊，连魂飞魄散都不如！”怪人哼了一声，“我平生最讨厌渣男，自己不济，还连累旁人！”

她“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渣男不愿意的话，那炮灰呢？”

她很想问问他，他脸上蒙着黑纱，是被渣男所累，毁了容么？还有，就是他说的大神不会是他吧？难道大神之间也得守那些法度吗？

她以为成神就能超脱世外呢！

“炮灰自认倒霉啊！”

她傻了，所以，她真的只能自认倒霉吗？

她不甘心，大师兄怎么样了？他可是苍梧派最温和善良的人了。他要是知道了，他连累了她，他会想法子救她的吧？

可惜她想多了，听说大师兄在飞升之际，想到了自己愧对女主，心魔难消，被天雷击中，死掉了。

之前那怪人曾问过大师兄，愿不愿意以灵魂为代价，拯救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炮灰，包括他早就不记得的苍梧派的景飒。

大师兄拒绝了。

她说，不能怪大师兄，谁知道这怪人是好是坏？再说了，牺牲自己去救他人，能做得到的人不多吧？

兴许是看她可怜，怪人说要她做一个引导者。他咳了一声：“相逢即是有缘，你既然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炮灰，从今天起，你就叫1号吧！”

她摇头，不说话。

怪人抓了抓脑袋：“那，那就叫一……奕瑶？对，就奕瑶！果真好听！111的，一听就厉害，天下无敌！飒飒飒，都是什么鬼东西？”

奕瑶不吭声。

“你去当一个引导者，去问那些渣男愿不愿意牺牲自己，拯救炮灰。要是做得好，给你赏赐。”怪人挠头，“拯救炮灰得来的功德，都给你，让你灵魂强大，跟长生不老也不差什么了。不然你就这样永远魂魄无依，直到魂飞魄散！啊，你的灵魂还是很美味的。”

“为什么是我？”奕瑶不明白，可她想知道，到底有没有渣男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被他们连累的炮灰。

她想，不是所有人都是大师兄。

怪人把她安置在一个花香馥郁的所在，召唤了一只会说话的鸟来陪她。他让她看遍话本，那纷杂的世界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被深深地震撼了，她以前的眼界真是太窄了。

他教了她不少本事，比她十几年学的都多，他夸她聪明，大有进益。

他说要睡一觉，他说他对她放心，他说他可以完成她的心愿。

他是神，他改变不了神界，还改不了这些小世界么？在神衹眼中，他们不过是蝼蚁。他反复叮嘱，拯救炮灰可以，切不可乱了法度。渣男必须被虐，不可逆主角光环，不要妄图颠覆时空改变主线……

不然，闹得大了，惊动神界，他也不好收场。

他问她怕不怕，她摇了摇头，她已经死了，还怕什么？

那只鸟是玩伴，也是督察。

奕瑶可以看到许多破碎的画面，男主女主，渣男，炮灰……

她伸手去碰触，却都化成了一卷卷书。

难道说这三千世界都只是神祇手上无聊解闷的话本子么？

她并不清楚。

她问过不少渣男，是否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炮灰。

问得越多，她越失望。他们大多数都是不相信，不愿意。

也有同意的，可是，一旦给了他们重活的机会，他们就对男主女主痛下杀手，连累更多的炮灰。他们在抢占主角的气运以后，不是想法子拯救，而是报复。

她渐渐心冷了，大概真的是炮灰倒霉吧？她想选那些不是渣到无可救药的渣男，让他们代替别的渣男去拯救。她和那只鸟商量过后，决定选取合格的执行者。

她知道自己是炮灰命，她不怨女主。可她不埋怨那些渣男。好好的，干吗去招惹有大气运的女主？自己被虐了不说，还连累旁人！现在给他们赎罪的机会，他们都不愿珍惜！

那个叫陆文轩的有点意思，在书卷正文中都没出现过，就是个连累了炮灰的渣男。

他希望救活家人的意念极为强大，他死后不用她费心，直接就到了她面前。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救家人性命。

将门出身的少年，为了父母亲人，竟也能得她冷言冷语，平静接受被虐的命运。

只是后来，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虽不曾对付主角，但是一点一点，逆了主角光环，改了剧情主线。

她以为会出事，毕竟那怪人说过，三大定律，一点都不能逆。若是违背了，肯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吧。

谁知她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那个人也不曾醒来。

让她满意的是，陆文轩回到自己所在的世界时，选择了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完成的任务越来越多，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和鸟商量了一下，就让他做一个执行者好了。——比那些逮着机会，就下死手报复主角的强太多。

只是想到日后漫长岁月，他要不停地去执行任务，救炮灰，被虐死。她忽然有些心疼他。她知道孤单的感觉。

怪人说，如果她做得好，可以实现她的心愿，她想把这个心愿用在他的身上。

时间太久了，她生前的记忆也不多了，她没必要做回景飒了。

可陆文轩一直都是陆文轩。

给他五十年做礼物，让他好歹走完一生。——反正他所得到的代表着功德的积分那么多，她又不要，足够他五十年无忧无虑了。

但愿五十年的平静生活不会乱了他的心智，不会改了他的心性。

送走陆文轩，奕瑶看了看手上的书卷，还有几个不算太渣的渣男，品行尚可，愿意交换，大约也是可以的。

三千世界，炮灰那么多。她多找几个执行者，一点一点去拯救，这漫长的岁月也就熬过去了。

顺便，等那个怪人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