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见她不语,心知她容易害羞,手紧了紧,问:“取名字了吗?”
“望湖楼下水如天。”她声音都抖了。
“好名字。”
苏澈侧个身,从后面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软软的发丝贴着自己的脖子,挠得心里直发痒。
郑天青僵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好温暖,她觉得身子都酥了,后背麻麻的,不敢用力。
“都是因为……”你,最后一个字,她羞得说不出口。
“我都知道。”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温度,温温热热的在她耳边回荡。
她一身子下子软了,脖子再也绷不住劲儿,往后轻轻一靠,直接躺到了他的胸口,苏澈的下巴只好落到她脑门上,肌肤相贴。
苏澈再低头撅嘴亲她的鼻梁,郑天青觉得甜蜜又好笑,怕他够不着,往前拱肚子,腰向后弯。
唇与鼻梁只差分毫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呼吸一错,一泄气,不可抑制的笑得肩膀直抖。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将过来,双目相接,两人同时稳住了鼻息,忽而又都乱了。
她能看到他的耳朵尖红了,此时此刻,两人一样,皆是眼眸之中有艳阳。
他看着她,一身玉兰,纯净素雅。脸颊微红,明眸善睐,呼吸之间带着甜甜的柚子香,清清浅浅。
他凑的越近,那股子甜香便越清晰。
苏澈渐渐都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喷出来的温热。
她闭上了眼睛。
“小姐,老爷来了,刚进店。”彩月急匆匆的冲进屋,见了此情景,“嗷”地一声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苏澈猛的一抬头,手却还在她腰上。
郑天青臊了个大红脸,想到父亲此刻就在楼下,双手搂住他的头对着脸迅速一吻,连珠炮似的道:“我父亲古板的很,若是让他见了你,我便是再也出不了门了,你赶紧去我卧房躲一下,我把他应付走了再来找你。”
说完,她急匆匆的奔到门口张望,见没人,对他疾招手。
苏澈点点头,淡定从容地往她房里去。
脸上波澜无惊,耳尖上的红却漏了几丝他的心思。
他前脚刚进卧室门,后脚郑远琛便在楼梯上露了头。
郑天青站在门口等他。
郑远琛笑眯眯地进了制宝房,道:“怎么脸这么红?很热吗?”
郑天青干干一笑,快步去开了两扇窗,道:“有点闷,忘了开窗了。”
郑远琛随意看了看她做得荷塘和楼台,道:“别太累了,还是要劳逸结合的好。”
郑天青怕他瞅见苏澈给画的草图,紧着应道:“我知道了,您怎么有空来?”
郑远琛回头看她,问:“刚办完事,顺路来看看,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差一点,就先不回去了。”
“也不回来睡了?”郑远琛眉头一拧。
“回去回去,当然回去睡,您早上嘱咐过的,我记得。”
“嗯,就是抽空来看看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父亲慢走。”
郑远琛点个头,随即下楼,绝尘而去。
郑天青扒着窗户,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扭身冲至卧房,苏澈正坐在里屋的圆桌边看自己的闲书。
她快步行至他身边,坐到一旁,道:“对不起,我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来。”
“我理解。”
他摸了摸她的头,起身道:“饿了吗?”
郑天青跟着站起来,道:“有一点,吃什么?”
他笑着说:“出去吃肯定是不合适的,要不要去我那?”
她对刚刚父亲的打扰心中有愧,笑道:“听你的。”
刚下楼,彩月就招呼他们饭已经好了,两人相视一笑,耸耸肩,便如夫妻一般,落座对食。
次日,郑天青早早起了身。
开始梳妆打扮,今日要出去见大世面,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浅粉的对襟外衫里,着宝蓝的抹胸,其上的荷花是上好的苏绣,藕荷色的腰带系在胸下,掩了小腹,丝绦中心坠着块晶莹的红碧玺雕着喜鹊梅花压住裙裾。宝蓝色的褶裙上云纹流转,微光闪动,灵动不失气质。
戴上宫灯耳环,颈上挂一串珍珠,她戴着姑姑给的簪子,收拾停当。
到铺子里随意吃了些点心,便上了楼,一边做累丝,一边等徐遇仙来接她。
正入神,彩月进门唤她:“徐先生来了。”
郑天青急匆匆起身,奔下楼梯,整整衣服,出门。
吴通驾着车,月桐站在马车旁接她。
扶着她上车,撩开车帘,徐遇仙正坐在里面喝茶。
他今天穿一件雪白的长衫,更添了几分儒雅,一条锦带横在腰间,上有金纹闪烁,不可谓不亮眼,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雍容华贵,而腰带正中的缀着的珍珠化了金纹的逼人贵气,整体看来雅而不俗。
郑天青先打了招呼,再在他身边坐下,凑近才发现,这长衫上竟有隐隐银光,定睛一瞧是银线绣着的如意云纹,心中暗想:这次宝会当真尊贵,竟要穿的如此华丽,自己的穿着不知合不合礼数。
徐遇仙看她盯着自己衣服出身,知道她第一次参加行会,难免紧张多思,道:“今日穿得娇艳,往日少见你穿粉色,果真少女就该如此穿,当真亭亭玉立。”
郑天青脸色一红,心中有了些底气,道:“谢师父。”
月桐上了车,也跟着帮腔:“那行会里面小姑娘不多,天青去了可是锦上添花呢。”
徐遇仙安抚她:“别紧张,这宝会就是一个京中珠宝业的行会而已,此次大家聚齐儿是为了商讨推举斗宝大会的参选名额。当然,我也得跟他们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得意门生。你一去便知,你在这行当里可是个红人,多少人想结识你。”
郑天青不敢托大,道:“还不是有幸得了您的指点,不然我哪有这个能耐。”
徐遇仙哈哈一笑,道:“这还没入会,倒先学会客套话了,孺子可教。”
郑天青哭笑不得,心中腹诽:只盼到时别紧张的把早上吃的点心吐出来才好。
马车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停下来。
郑天青被徐遇仙推醒,一睁眼就看见他笑着说:“到了。”
郑天青迷迷糊糊下了车,顾不及看周边的景色,紧着收拾衣着、头饰和妆容,彩月跟她说了无碍,才放下心来。
这是京城的南郊,郑天青头一回来,故而看着眼前的陌生街道还有些恍神儿。
一个临街的宅院上横着块匾,上面写着烫金的三个大字:聚宝会
这宅院看着不起眼,但是左右略扫一下,占地可不小。
灰墙绿瓦,朱红的大门也有几分气派,不留意定会以为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别苑。
郑天青摸着台阶下的石狮子,触手生凉,汉白玉的狮子神色肃穆的蹲在门口,好似里头有着不少宝贝。
她退后几步,随着性子四处打量,这时,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里面探出个人,小厮打扮,一见徐遇仙便恭敬地尊一声:“徐先生。”
招呼过后,便侧过身子打开大门。
徐遇仙回头,招呼郑天青到身边,带着她一同进了院子。
地上铺着石板,郑天青走在上面,忍着性子,尽量不四处张望。
这宝会的院子可真是气派,比起郑家可是大了许多,这大花园比皇家虽逊色一些,但花儿植的错落有序,树木郁郁葱葱,别有一番情趣。
假山,走廊,小桥,荷塘,一个不少,往后一张望,还能看见粼粼波光。
郑天青虽不知身在何方,但是已经被全然吸引了。
徐遇仙见她一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样子,微微一笑。
穿廊过桥,一高大楼阁映入眼帘,向阳宽敞,可纳百人,匾上刻着聚宝堂。
大门敞着,里面人不多,但见了他们都站起身来迎。
郑天青瞧着那一个个笑脸,有几人她识得。
左边那是美玉阁的秦先生,郑天青第一次见他笑,来过店里一次,也是扫了几眼,一句话没说便走了。传闻他一向爱清静,不喜交际应酬,今日看来恐是传闻有误。
中间那个是玉阙珠宫的王掌柜,他嘴里亲亲热热地叫着“徐先生。”
他店里的顶梁柱,擅长玉雕的朱师傅跟在他后面,面色也是和蔼不少,他在手艺人当中可算是傲的鼻孔朝天的人物。
这些行当里的竞争对手聚在一起,笑着迎徐遇仙,连带郑天青也跟着神气,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师父在这行当里的地位。
徐遇仙笑着介绍:“这是家徒,郑天青,流光溢彩阁的掌柜。”
迎上来的各掌柜师傅脸色都和蔼可亲,个个笑容满面,不少人嘴里还不住道:“多俊的姑娘,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玉阙珠宫的王掌柜迈步上前来,憨态可掬得朝她微笑,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线,道:“郑掌柜还记得我吗?您刚开张的时候,我可是去拜访过。”
郑天青怎会不记得,当日的情景,可是历历在目。
王掌柜带着随从进了她的门儿,上来就问有没有什么奇货。
那架势唬得彩月以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着迷忙慌的把她叫下来应付。
她当时刚刚自己学着做花丝,还没入徐遇仙的门,店里的东西也大都是些绕缠金丝的简单物件,最贵的不过十两银子,哪有什么奇货。
她如实回答,不卑不亢。
那王掌柜也是如这般腆着大肚子,脸上也是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这小铺子还差得远啊,看你还有点慧根,愿不愿意到我玉阙珠宫当学徒?我不会亏待你的。每月五钱如何?定然比你开这铺子强的多。”
两张圆脸重合,郑天青觉得有些违和,更多的是好笑。
诚然,她当时还没遇到徐遇仙,还没师出名门,只是个京城小官的女儿,开个小铺子勉强生计。
而今,也没有什么大变化,变的,只不过是她有了个行业泰斗的师父在为她保驾护航,她借着师父教她的手艺,闯出了些小名堂。
仅此而已。
她回以微笑,回了王掌柜的问候:“您抬举了,我还只是个小学生,当初什么都不懂,头脑一热就开了店,如今才知道这行里门道多,想着当时的东西,真是拿不出手,还要谢谢当时您的指点。”
得饶人处且饶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早没了当初的义愤填膺。
当初面对王掌柜的提议,她嗤笑着回:“慢走不送。”
得罪了王掌柜,她那一年都没进到好品相的宝石和珍珠。
还好有叔叔家的帮衬,流光溢彩阁才得以维持,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微言轻,和气生财。
原来这世间之事,均是如此炎凉,无权无势之人就只剩忍气吞声。
郑天青垂了眼,摸了摸手上的茧,抬起头,王掌柜依旧笑得灿烂,宽厚的跟她说着话:“郑掌柜您客气,现在京城里流光溢彩阁的名气可是响得很,怪我当时不识金玉,若有得罪,还请郑掌柜不要见怪。”
这番客套赞捧,郑天青听得并不舒坦,她心里仍有簇火焰,嘶嘶作响,她不想回应,却更不愿有王掌柜那日相同的嘴脸。
她清楚的得很,若今日她不在徐遇仙身侧,以她此时的身份地位,是得不到如此待遇的。
但是她又极厌恶这样的虚与委蛇,与曾经贬损自己的人客套,让她觉得自己也成了同样的人。
这是一种虚伪的煎熬。
她早不是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但她还有会令圈子里人嗤之以鼻的单纯。
多讽刺。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
她一时没了应对,徐遇仙虽不知其中原委,但也看出她心中思绪万千,笑着道:“别在门口站着,大家快进去说吧。”
一群人忙着响应,拥着他们一起进了聚宝堂。
郑天青一进屋,果真厅大的出乎她的想象。
虽不如那日宫宴金碧辉煌,考究雄壮,但对于民间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大厅里早就布置好了,西域的织毯铺在地上,那繁复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徐遇仙被尊为上座,郑天青也依礼坐在他身后。
“玲珑斋的萧掌柜还没到吗?”徐遇仙坐下,略略扫了一眼,开口道。
“他还在路上。”美玉阁的秦先生回。
徐遇仙眉头微皱,道:“他可是要迟了。”
王掌柜笑道:“他最近可是新得了个徒弟,虽说比不上郑掌柜出类拔萃,技艺超群,但是在京中可是风头正劲。”
“哦?”徐遇仙眉头微挑。
“可不是。”王掌柜声音微低道:“不知您可知道,他们玲珑阁的点翠首饰,卖的正巧,我这玉阙珠宫流水可活活少了一成。这徒弟可是有些神通的。”
他顿了顿,看徐遇仙脸色不好看,心知他是最烦点翠这一工艺的,朝朱师傅使了个眼色。
那边接口道:“可不是!我听说他们最近花大价钱买了不少活翠鸟,一个个活蹦乱跳的送进去,等出来可都只能送到醉仙楼当野味了。”
郑天青看师父脸色越来越难看,徐遇仙是最恨人为了利益杀生的了。
这点翠物件确实漂亮,可是原料却是难取。
做的时候,要用小剪子剪下活翠鸟脖子周围的羽毛,轻轻地用镊子把羽毛排列在图上粘料的底托上。
相传大梁初年,宫内修复唐代皇后的凤冠时,用了十万只翠鸟。
虽然没有宝石的炫亮华丽,但是点翠制成的饰物,自有一种艳丽拙朴之美,就算出自民间小匠之手的点翠大物件,也值上万两白银。
这翠鸟,又叫翡翠。
它全身翠蓝色,腹面棕色,平时以直挺姿势,栖息在水旁,很长时间一动不动,等待鱼虾游过,每当看到鱼虾,立刻以迅速凶猛的姿势,直扑水中,用嘴捕取。
有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它鼓翼飞翔距离水面5到7米,好像悬挂在空中,俯头注视水面,身形小巧,异常灵活,极为难捕。
翠鸟的巢常筑在田野堤岸的沙土中,掘成隧道,深为60厘米左右。
故而不少猎户都去田野岸边寻它们的窝,掏出小的翠鸟养起来,可这翠鸟难驯,进笼子便绝食,只能活捉,故而更加珍贵。
它们的翠羽由于折光的缘故,翠□□滴、闪闪发光,翠鸟便是因此而得名,也正因这绮丽夺目的羽毛而美名远播。
点翠的羽毛以翠蓝色和雪青色的翠鸟羽毛为上品。
由于翠鸟的羽毛光泽感好,色彩艳丽,再配上金边,做成的首饰佩带起来可以产生更加富丽堂皇的装饰效果。
若是毛光泽好颜色鲜亮,再配上金光闪闪的造型,做成头饰衬托女子乌黑如云的秀发,犹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
然而翠鸟娇小,羽毛柔细,即使制一朵精巧的头花却要牺牲许多美妙的小生灵,因此徐遇仙禁止她做这样的饰物,连这样的手艺都不曾教予她。
宫里自先皇病殁,新皇登基,点翠的首饰渐渐没落,传言是新皇有好生之德,不爱宫人戴此类物件,公主年幼时亲赐了花丝长命锁。
此后,其他配饰皆不见点翠。
民间便也渐渐不兴此术,花丝大行其道。
不知近日是起了什么邪风,点翠竟又卷土重来了。
郑天青正出神,听得堂外又是一阵喧闹,抬头一望,远远又有几人过来。
屋里的人也在竞相张望,王掌柜的身子似起非起,睨着徐遇仙的脸色。
秦掌柜低声道:“他们来了。”
郑天青一打眼,就看见一袭桃红绽在其中,正袅袅而来。
心中暗道: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