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丫鬟吓得不住的求。
郑天青冲唐碧海一笑,摇摇头。
唐碧海绕过花丛,只听得声音严厉:“海棠,你跟了我母亲有些日子了,我看你也呆腻了,这赌我便不与你打了,去管家那儿领些银子,岀府吧!”
那女子求了半天,唐碧海皆不理,便号啕大哭。
尖嗓子在一旁念叨更紧。
“翠娥你是跟着我嫂子的陪嫁,按说我没权处置你,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你帮着打发了海棠,嫂子那边你等着受罚吧。”
那尖嗓子不住的谢恩,唐碧海再转过来,就只听她换了副腔调,开始轰起了一旁的还笑语连天的金钗。
唐碧海拉着郑天青远远走开,离得远了才道:“不好意思,让你听了不少污言秽语受了委屈,若是由着我的性子,早就家法伺候了。”
“可使不得。”郑天青道:“我还没进府便引了这样的风波,今后若是按我们的计划走,我可不是成了唐府的罪人。”
“你从小就是隐忍,这都骑到你头上了,能就算了。”唐碧海一本正经道:“不管未来怎样,若是敢欺负你,我便一个都不饶恕,包括苏澈。”
郑天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唐碧海懊恼道:“笑什么?!”
“你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一正经起来我倒不习惯了。”她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动气了,紧着回去吧,咱们一块呆太久不像样子。”
“哪有什么不像样子,从小就这么呆到大的。”他眉毛一挑,“况且我是和自己妻子一起在自己啊院子里,谁也碍不着!”
郑天青白了他一眼,顶了他下胳膊,“你家花园重修了以后,我就没来过,绕了半天出不去,到底怎么走?”
唐碧海道:“你跟苏澈也这么说话?”
“又开始了!”郑天青长出一口气,算了,“我干脆自己找,不用你了!”
“瞧你,这就不耐烦了。”唐碧海委屈道:“娘子随我来,顺便看看我头上这顶绿帽颜色正不正。”
郑天青懒得理他,跟着他七拐八拐,出了花园,到了餐厅。
厅中之人酒已酣,众人都以饭毕。
唐国忠跟郑远琛聊着朝中之事,仍在酒桌上畅饮。
唐夫人嫌着他们聊得无趣,拉着一众女眷坐到侧处饮茶谈笑,见着郑天青回来,笑着打趣了几句。
一个侍女过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脸色没什么变化,郑天青想定是那海棠之事被报予她听了。
唐国忠与郑远琛喝得差不多,下了桌,亥时过半。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吹得花厅中的人们有些发冷。
郑远琛起身告辞,唐将军一家拥着送至门口,众人依依不舍的告别。
回家的马车上,郑天青不住叹气,心知此回定是惹了许多不愉快,但也无法,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仍是斗宝大会。
当夜郑家人睡了个好觉,唐府人心思浮沉,这个夜晚,对于两家来说,是开始也是结束。
但对郑天青来说,是结束也是开始。
***
京城的九月,秋意渐浓,永乐苑内工事已毕,临时的棚子搭在园中石道两侧,各个铺面布得井井有条。
永乐苑乃是皇家园林,仿造前朝的金明池,有异曲同工之妙,皆开放于民众。
水面广阔,大梁先皇同宋太宗一样,先前修葺此苑用来训练水师。
宋临即位后国家承平,便改造成供宴游的皇家园林。
苑内修葺虽不如宫内繁华,也足具皇家风范。
进了西门眺望整个水面,有两千多亩,甚是壮观。
园里设施简单,因了不止办斗宝大会,还有龙舟,庙会等水上节目,故而近几年兴建了不少亭台楼阁。
南面的妙风楼是整个苑中最高之处,砖石甃砌高台,上有楼观,广百丈许,三层的楼榭,依水而建,乃是御驾安歇之处。前至池门阔百余丈,下瞰仙桥、水殿。
车驾临幸,观骑射、百戏于此池之东岸,每逢的盛大的节日,皇帝常会御驾亲临与民同乐。
此次斗宝大会,妙风楼变成了统筹全局的指挥处,在上眺望,全苑情况尽收眼底,方便于指挥调度。
楼东便是临水殿,飞檐富丽,悬于水上,原是为皇上准备观近景,宴群臣之处,此时成了斗宝大会的紧急情况调度处,里面有军队把守,维护秩序。
楼前正中几百步可见一拱桥,朱漆描金,宽阔壮丽,可容几百人,犹如天上虹桥与湖心岛相连。
岛上立着水心五殿,环式建筑抱为一团,雕梁画栋,朱漆明金立在湖心。此处原为皇上寝宫,此处便是最终结果评比揭晓之处,各个行当的泰斗便是要在此处讨论评议,定夺斗宝人选的去留。
西岸与北岸原本无甚建筑,甚是清净,但因了展出的行当,也被布置的起来。
湖东湖西皆有两门,隔湖相望,是整苑的出入口,门边各有一小厅,乃是报名之处。
若到了斗宝的日子,进苑者皆可领得一本小册,介绍当日参会的行当与作品,最后几页乃是一沓红笺,每参观完一处,临出口便有红桶,向心仪的作品投签。
此乃京城之盛事,更是代表朝廷远赴敦煌,礼部准备得甚是充裕,但除了官员与行当中人按时段组织,必去投票,平民百姓每人须得交一钱银子才能入苑。
若是整个苑内的作品皆选毕,集齐了各出的纹样,便能到门口小厅得个纪念。
有时是个小瓷瓶,有时是个小玉坠,有时是方精美绣帕,有时是支镀金钗子,虽小但颇有意义。
虽说斗宝大会比不得万国集会热闹,也少了些贸易往来,但堪比各个行当的华山论剑,皆是高手名家,引得各个行当的好手跃跃欲试,都想在其中崭露头角,一鸣惊人。
珠宝行当乃是斗宝大会的热门,人人都爱去看鬼斧天工的珠宝作品,当然更稀罕投票后给的纪念,皆是出自展会商家的之手。
郑天青制好作品的十天里,便开始准备纪念品。
斗宝大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参与斗宝大会的商户都得准备三百个独具特色的小礼品,做好之后,便会领到30两银子的贴补,故而往往纪念品的单价不会超过一钱银子。
不少店铺直接就拿铺子里等价的货物凑数。
四年前,浮光跃金准备的是小的镀金魔合罗,美玉阁准备了三百个玉髓平安扣,玉阙珠宫准备的是小颗的珍珠项坠,玲珑斋稍稍用些心思拿出的是个镀金花丝扇坠,博古阁和雅贤集倒是也参加了,都发的是仿名人字画。
郑天青第一次参加,也是用了不少的心思。
其他参与的店铺大,匠人多,300个物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流光溢彩阁的制宝匠却只有她一个。
若是做耳环,费工费料不说,按规矩来投票的大多数官员为男性,并不适用。
而且官夫人们必然不愿意与他人重样儿,故而女子饰物不是上策。
若是做头饰,样子便有些难以把握。
花丝繁复精致,做成头饰多为花草,男子鲜有喜爱。但要做成瑞兽或文字花样,用花丝显然费时费力。
用浇模定然容易,也更易完成,但是小处精细的雕工,她却没自信与浮光跃金走同一路数且能占优,只能靠一贯的妙思取胜。
在她冥思苦想之际,突然望见店中才上的金扣,脑中灵光一现。
她命明月寻了圆形的红玛瑙,绿玉髓,蓝松石各一百颗。
自己埋头设计了几个花样,双蝶围花,取蝶恋花的意头,变换其中的花型。
先是仿着店中的嵌红蓝宝石莲花金扣,描了朵莲花,莲心可嵌松石,体现禅意。若要莲瓣成型,便可靠锤鍱完成。
此法源于晋代,利用金、银极富延展性的特点,先做成所需要塑造物体的模子,用锤敲打金、银块,使之延伸展开呈片状,再按要求锤打而成各种器形和纹饰。乃是细金工的基本技法之一,郑天青的入门本事。
再花了一朵葵花,花蕊可附玛瑙,花瓣便需得使用錾刻工艺,小小的扣子不若工艺品需得许多的工序,但也足以展示她的技法。
最后怎也得祭出她的本事,累丝工艺。她看着滴溜溜的绿玉髓,舍了蝶恋花的型,便按其石形,在外描了个如意云纹,将其罩在中心,想必如此,不需费太大的功夫,也可以得个好意头。
如此定下,伏案准备,夜以继日,不知寝食。
终于,在斗宝大会开始的前一天全部完成。
她带着这三百个扣子,去徐府取了作品,赶着去报道,徐遇仙派了吴通和月桐护着她和这一众物件前去。
三人到了永乐苑外,被引着入了妙风楼,才一进门儿,便见报道人数之稠,原本宽敞宏伟的大厅此刻,被举国各地的手艺人挤满了。
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有汉人还有苗人,各种服饰,各类口音。
原本报道的活计只是登记,清点入库,分配铺位,但因了人数过多,排起了长龙,各人都带着箱子盒子,带随从的也不少,满满当当聚在大厅里。
初秋的天气虽凉爽不少,但仍禁不住人群稠密的,厅里挥汗如雨,摩肩接踵,挤得人心烦意乱。
郑天青连日来赶工,精神本就不好,看着熙熙攘攘的大厅,更是一阵眩晕。
月桐看出她精神不好,让彩月扶着她先去外面透口气。
才走到门外,便迎面遇上了江南玉。
她今日也是光彩照人,缃色的长裙上面花纹锦簇,金银双线股股密团,绕出个金枝玉叶。顺着河边的小道,一路招呼,一路寒暄,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从,袅袅婷婷,左右逢源。
行至了门口,瞅见了郑天青,先遣了随从去排着位置,自己横挪了几步到她面前,春风满面道:“好久不见了郑掌柜,最近可好?”
可不,上次两人照面儿还是在醉仙阁,江南玉伴着碧池公主与金蝉一起。
郑天青笑着应她:“马马虎虎,净忙于斗宝大会,不知江姑娘准备的如何了?”
江南玉暗笑:就这么两句,便想套我的话,真是天真。
转而微蹙柳眉,道:“老话说,尽人事,听天命。我也是承蒙师父的照顾,但愿能不损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她打量了郑天青一番,道:“郑掌柜看着精神不佳,想来也是这些日子里忙得紧吧?”
郑天青知她在套话,但也懒得费神应对,便随口道:“可不是,我这铺子里匠人便只有我一个,那随交的赠物都是我亲自做的,刚刚赶完,这不就紧着过来报到。”
江南玉微微吃惊,但隐得自然,放软了口气:“你着实用心,虽说此次你我得争出个高下,但你这份踏实我是服气的。”
郑天青不想她会如此说,又不想过于虚伪的反拍于她,毕竟江南玉对她所制作品并未透露只言片语。
面对她的褒赞,只好温和的一笑回应。
两人正说着,一旁有人招手,乃是玉阙珠宫名匠朱九华的徒弟,常盛。
他坐过来跟江南玉一阵寒暄,郑天青不知他们何时如此交好。
虽然三人都在一个行业,彼此相知,但并未有太多的交往,并不熟识。
若不是之前与江南玉“不打不相识”想必两人也不会熟得如此之快。
常盛年纪不大,长了一张娃娃脸,穿一件褐色布衫,大眼睛滴溜溜转,坐到两人跟前露齿一笑,邻家弟弟般活泼可爱。
他是学徒出身,自小便作为朱九华的关门弟子被养在身边,故而看着岁数不大,却已有了不少作品,在行当内小有名气。
郑天青也回以微笑,他亲亲热热的打了招呼,便转过头对江南玉道:“姐姐你怎么才来,我可等了好久了,这儿人多,排着累,跟我去上面吧,宝会的人在,可以先给我们行个方便。”
郑天青顿觉这常盛比自己还天真,走后门到一旁说不好嘛,当着自己的面多不合适。
江南玉会意一笑,道:“这便太好了,省了□□烦。”她一侧头问:“郑掌柜也一起?”
“当然当然。”常盛笑道,“我家王掌柜还说郑掌柜差一点便与我做了师兄妹呢,可不是有缘。现在郑姐姐是徐先生的徒弟,大家同在宝会可不得互相行个方便。”
郑天青懒得与他计较什么师兄妹一事,觉得这孩子心思虽单纯,但是忒没深浅。笑着点头道:“有劳。”
彩月叫了月桐吴通等人,随着常盛与江南玉的随从上楼。
二楼人的确少了许多,屋内通透,光看着便舒坦了不少。
他们进了二楼东侧的房间,里头有个主食,郑天青在聚宝会当日见过,却记不得样子。
常盛见他叫了声:“石伯,瞧我带谁来了!”
那主事一抬头,看见月桐与吴通,满脸笑容的迎过来,道:“月桐姑娘与吴先生,你们来了!瞧我糊涂,竟然如此慢待,快快坐下。”
郑天青一时有些惊诧,随即明白,暗笑自己见识浅,再看江南玉与常盛的脸色皆暗了几分,尤其是那常盛,原以为是卖了几分面子,谁成想反倒被压了一头,心中不忿。
月桐笑道:“石先生客气,我们乃是陪着我家公子的徒弟,郑掌柜来报道的。”
石伯一错眼,看见了郑天青与江南玉,心中暗道:乖乖啊,神匠与天工的弟子都在,自己真是疏忽。
紧着道:”没想到郑掌柜和江小姐一起来了,今日果真不俗,将咱们珠宝业的未来明星皆聚到一出了,两位请跟着我过来吧。“
两人跟着他往桌前去,常盛见石伯并未理他,脸色一暗,瘪着嘴跟过去。
石伯拿出个登记薄,新起了一页,抬头问:“两位谁先?”
江南玉接口道:“我来吧!”
郑天青笑笑,往旁边一站。
江南玉从怀中掏出张纸递过去,道:“这是您需要的明细,我事先准备好了,麻烦您了。”
瞧她神神秘秘的,常盛往前凑,想去看看,被江南玉一把拉住,道:“急什么,明儿个不就知道了。”
常盛跟着回笑,道:“姐姐真会保密,成,明天我可要过去好好观赏一番。”
两人说话的功夫,石伯已经登好了明细,将铺位的木牌递给她,笑眯眯道:“可以了。”
摇摇桌上的铃铛,后面出了几个小厮,麻利的从江南玉的人手中结果两只箱子,仔细的搬到后面的库房。
“江小姐明日辰时直接到水心五殿便可,东西便会直接放在那儿。”
江南玉点点头,打赏了石伯几块碎银子,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石伯招呼郑天青过去,见两人不走,定是等着看她的热闹,她也无妨,大大方方的上前。
“郑掌柜的作品有何名字?”石伯问。
周围的人皆竖起耳朵。
“望湖楼下水如天,是一个摆件。”
只听背后有抽气声。
便听得常盛在身后道:“难不成是苏澈的那幅画?”
郑天青猛的的回头,问:“什么画?”
常盛无辜一笑,道:“郑掌柜就别跟咱们装糊涂了,还不是博古阁近一个月来天天挂在店正中的那幅画!可是都炒到了一百两黄金好掌柜还不撒手呢!”
郑天青觉得脑中嗡嗡直响,僵硬的一笑,便回身继续登记。
石伯接着问:“那您的赠物呢?”
“三百个金扣子。”
他仔仔细细的写好,从抽屉里摸出个牌子递过来,道:“郑掌柜明日辰时直接到水心五殿便可。”
郑天青冲他道谢,转身欲走。
却叫江南玉拦住,道:“郑掌柜别急着走啊,咱三个有缘,不如一同吃饭可好?”
郑天青心中有事,拒绝道:“真不好意思,江姑娘,我这几日皆没有好好休息,今日是真疲了,扫了二位的兴了。”
常盛抢着道:“那便不强留了,郑掌柜可得注意身体。”
江南玉斜了他一眼,对郑天青道:“你好好保重,明日见。”
月桐与吴通替她打赏了石伯,带她出了妙风楼。
月桐关切道:“天青,你这脸色不太好,我们送你回去吧?”
郑天青笑着摇头,道:“好姑姑,你们都陪我忙了一下午了,快回去歇歇吧,我和彩月自己回去便好。”
吴通看她有心事,知道刚刚那人提了苏澈她心中有惑,道:“苏澈是有那样一副画在,看你忙我们没告诉你,不过你别多心,有了他这幅画,你这物件也算有了出处,不然你凭空做了他的内宅,只怕会在京城内招来流言蜚语。”
郑天青朝他宽慰一笑,道:“谢谢吴大哥,我都知道,我这就打算去找他。”
吴通扯了月桐道:“咱们得紧着走了,不然碍了姻缘可是要遭报应的。”
月桐捶了他一拳,对郑天青道:“你快去吧,你得早早回去休息,明儿才有精力。”
郑天青点点头,与两人告辞,她看了看手里的木牌,样式倒是朴素,也没什么花纹,中央刻着个朱色的柒字,底下纂着行小字:水心五殿,春晓殿。
她收到袖中,携着彩月出了苑门,坐上马车直接往望湖楼去。
这几日,郑天青赶着做赠物扣子,一周多没有见他。
苏澈知道她忙,便一直没来找她,其实,从会亲那天后,两人便没见过面。
郑天青累极了,心中却溢满了甜蜜,苏澈为了她,竟然卖了自己的画。
苏澈素不爱跟那些骚人墨客吟诗作对,连密友皆少,更不爱出风头。
自他回来以后,多少诗会画展请他出席,他去的极少,他的亲笔更是罕见,轻易不拿出来示人,居然肯送到博古阁去,当真是费了番心思。
回过头来,前几日,雅贤集的冯可道还向自己求了他的字画,想必看到老对头挂了出来,定是挫败不已吧。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她眯起眼睛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马车已经停了。
她起身撩开车帘,发现身在望湖楼的后院。
下了马车,见彩月和清风立在一旁,问:“我到了多久了?”
彩月过来扶她,道:“刚刚一柱香,小姐你太累了,便没舍得叫你。”
郑天青点点头,道:“不碍的,苏澈呢?”
清风在一旁回:“公子在岸边等您,说是荷花快谢了,想再陪您再看一遍。”
郑天青微微一笑,有些害羞,道:“我们快些过去吧。”
清风在前领路,三人往湖边去。
郑天青远远看见苏澈站在湖边画廊中看书。
远远看着她过来,抬起头。
虽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郑天青知道,他是笑着的。
他还穿着他们当日泛舟时的那件月白长衫,因了天气渐凉,加了件霜色的长袍,其上星星点点绣了些什么她看不清,湖上的微风吹得他身上的袍子翻飞转动,他长身玉立眼中含笑,静静地等她。
郑天青只恨脚下太慢,不能一步跨到他面前,小跑起来,急急往他面前赶。
彩月偷偷一笑,拉住清风,两人往渐渐住了脚步。
九月的荷花没了炎夏时的浓烈,但依然鲜艳可人。
郑天青穿的是他第一次去流光溢彩阁时所见的那身宝蓝色的长裙,他不禁想起那日她的睡颜,和一声声小呼噜,眼里更是暖了几分。
她今日多罩了件水蓝色外衫,其上绣着的玉兰花随风荡漾,带着当日阳光里的温婉,还多添了几分清丽。
他猛地想起,她便是穿着这身在那日的宫宴上被赐婚给了唐碧海,眸色加深,不由的捏紧了袖中的玉盒。
郑天青小跑着蹦进走廊,别看距离不远,但她连日少睡,微微喘着。
苏澈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汗,道:“急什么。”
“我怕让你等得太久。”
他微微一笑,道:“十天都等得,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郑天青环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道:“可我却等不住了。”
苏澈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
郑天青沉溺在他的怀抱里,耳边听得清风声音传来:“公子,到湖心亭的船已经打点好了。”
她向后一退,脸色绯红。
苏澈朝他颔首,道:“你和彩月先过去,我们自己过去。”
清风点点头,拉着彩月上了另一条小船,乘着风,一转眼便划出了几十丈远。
苏澈拉着郑天青到岸边,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大雨那日他们所划之船。
他扶着着她上船,湖上微风起,比起那日的闷热不知舒爽了多少,小船慢慢悠悠离了岸,往荷丛中去。
郑天青看着他摇着桨,心中感叹,荷花还是一样,粉嫩多娇,船儿也是一样,摇摇晃晃,但他们两人却不同了。
荷花的馨香阵阵飘来,调皮的的荷叶也伸进船中,搔着她的脸颊。
她弯着眼睛,拨开莲叶,眼含秋水的望着他。
他的眼睛在她和水面见调转,温柔的回望,看着郑天青背上都酥酥麻麻的,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船顺风顺水的往湖心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他们当日所停的花丛。
苏澈收了桨,船悠悠的飘在水上。
他撤了两人之间的茶几,将凳子往前挪了几分,船身直晃,郑天青会意也拖着板凳向前蹭,不一会儿,便蹭进了他的怀里。
“若那一日有人对我说,几个月后我可以这样靠在你怀里,我一定不相信,现在,净是真的,跟做梦一样。”
苏澈抚着她的头发,道:“那一日你不也在我怀里吗?”
“那是在避雨,而且,心情也不同。”
“对我而言,是一样的。”
郑天青浑身一颤,抬头看他,复而温声道:“我已知你为我又画了一幅图,挂到博古阁避嫌。”
她直直地望着他,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眼神如化了的春水,浸软了她的心,他轻轻地摸着她的脸,低头浅吻她的唇瓣。
清清凉凉,柔柔嫩嫩,有几许清荷的香味,又伴着早秋的清风,湿润又带着甜味。
过了一会儿,苏澈扶正了她的身子,郑天青迷迷朦朦的睁开眼,那人少又的认真。
他从袖中取出个玉盒,柔声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愿作鸳鸯不羡仙。”
郑天青垂了双眼,两片红晕犹如船畔的荷花,清雅明艳。
他伸手抹了抹她鼻上的汗,将盒子递到她手里。
那玉盒触手生凉,一入手便知是上好的白玉,盒子上刻着荷花,精致温润。
郑天青抬眼看他,他也正含笑看着自己,轻轻打开,一朵金色的莲花映入眼中。
那莲花不大,一看便是錾刻出来的,六只花瓣层层叠叠,托出中心一颗水滴形的蓝宝石闪着莹莹的幽光。花下还坠着一只小莲蓬,雕的精致。
“这是我亲手造的。前些日子常去徐先生府上,便是为了这个。”他声音低低的在一旁解释,“做了这些日子,总算成了。虽然简单了些,但已是我的全力了。”
郑天青睁大眼睛,抬头看他,心中一下子满了,眼泪突然滚落出来。
他伸手去擦,被烫了一手。
她将那朵莲花取出,发现是一条项链。
她让苏澈帮忙戴上,低头看手中的盒子,突然在盒盖的内侧发现刻着八个字,是他的笔迹:生于湖澈,心向天青。
她抚着着几个字,念出了声:“生于湖澈,心向天青。”
苏澈已经帮她戴好了,精致的莲花开在她白皙的颈间,说不出的心动。
听她念着自己所刻的话,眼中波光粼动,动情道:“这便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都能似我在一般,伴你左右。”
郑天青眼中悬着热泪,手却是颤的,她此刻不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感触,似乎天下的诗词语句都无法媲美他刻在玉上的八个字,更无法比拟他此刻眼中的一片深情。
瞧她感动的直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苏澈抹了抹她的头,把她抱入怀中。
郑天青将热热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袍子,良久,她轻轻说了一句:“今生今世,生死相随。”
苏澈轻轻一笑,捧起她的脸颊,吻了吻她脸上的泪。
低低的念了一遍那八个字,船边的荷花将他的脸也染红了,那声音像是一只小鸟,一点点撞进她的心,在她的心上扑闪着翅膀。
郑天青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深深的被抱紧他的怀里,她能感觉到他在耳后的轻吻,和胸膛间的紧密。
两人的呼吸皆渐渐重了,似是汇到了一起。
苏澈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不管明天结果如何,你,我都娶定了。”
郑天青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僵直的脊背瞬间松了下来,心底原本压得紧紧的石头,被他一句话掀到了不知哪里。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再顾虑,不再害怕。
斗宝的成败,赐婚的忧虑,甚至通天教的迷雾,望月阁的危险都被风吹出了她的身体,有苏澈在身边,这世间,处处皆是美好与快乐。
她完全沉醉在了这条悠悠的小船之上,迷醉在淡淡荷香与满池的鲜艳间,坠在那颗湛蓝的莲心中,浸在那八个苍劲有力篆刻的字里行间,化在了他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两人相拥许久,苏澈抚了抚她的头发,问:“饿不饿?我让清风在湖心亭给你准备了饭菜,你这些日子辛苦了,需得好好补补。”
郑天青从他怀里出来,两人各执一桨,一如最初那样默契的像湖心亭划去。
郑天青全然不顾方向,眼睛怎么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苏澈笑着看她,两人顺着风,不出片刻,便划出了荷花荡。
接着顺流而去,随着叶间的蜻蜓,晃晃悠悠往湖心亭去。
清风与彩月在岸上候着两人过来,天色将暮,红霞洒了漫天,映着湖水,水天潋滟。
两人划着船,带着满天的霞光,如神仙眷侣,点亮了每个人的脸颊。
彩月多年以后都记得这个黄昏。
郑天青和苏澈荡着小舟而来,伴着漫天的红霞,带着微笑,眼中映着望湖楼的山水,身上裹着初秋爽朗的清风,融着世间所有的美好,能洗去心中最难拭净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