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是古玩家族,族人天生就有鉴古天赋,也皆自幼在浓厚的氛围下熏陶。宰相门房七品官,白家众族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不俗的水平。
但真要说人人大高手,也不至于,毕竟很多族人照看的是生意。
术业有专攻,专业的鉴定工作,多交由下面的掌眼来。
因此,白家晚宴厅里,绝大多数人,怀有和周嫣一样的想法,说明他们的水平也就那样。跟正常人比很强,在秦霄这里,不太够看。
他们惊呼,他们嘶嚎,居然是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而感到惊讶。
是的,错误的判断。
他们,还有周嫣,以为秦霄揭露这件青铜盉的铜锈里有某些铁锈成分,意味着改写历史,意味着铁器时代的实际开始时间提早了无数年。
这是错误的。
仅仅凭此,还没到改写历史的地步。
唯有极少数人,像白老爷子,以及白家几位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级别的人物,真正正正的鉴古大高手,方才瞬间领悟真正的真相。
答案是……血。
血,无穷无尽的鲜血,尸山与血海。
血里面,有铁。
恐怕和数量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液有关。
血里面的铁元素,是很少的。
能让本该生铜锈的青铜盉,铜锈里面掺杂铁锈元素,其所浸染过的血,不会少。铺天盖地的血,才足以产生这种状况。
这,方是这件青铜盉,身上因果浮现后,真正令人惊骇欲绝之处。
以宋忠君的水平,自然能想到这一点。
顿时,他如遭雷击,身体剧震,忍不住向后倒退,大脑嗡鸣作响。
他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血……哪儿来这么多血?”
“青铜盉其实就是古早的便携式酒壶,怎么会跟大量的鲜血有关?”
事实上,念叨这些的同时,八九不离十的真相,已经被他想到了。
只不过没从震撼中缓过来的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说出口罢了。
因为一旦说出口,便相当于承认他败得一塌涂地,给秦霄提鞋都不配。
稳若泰山的白老爷子都绷不住了,声音发颤,急匆匆出口催促道:“小秦,快详细说说,为什么有大量的血?真是我猜的那样?还是……血祭?”
白老爷子同样有了猜测,不过因果太大,他不敢脱口而出。
除此之外,白老爷子还提出了另外一种推断。
即,青铜器的血祭。
封建社会之前的商周时代,尤其是商代,是典型的奴隶社会。
奴隶……算,但又不算人。
在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血祭这种事情非常常见。
殷商时期,因为生产力水平还很低,能够从奴隶身上获得的价值很有限,所以奴隶主把奴隶当作人牲、人殉的对象大量屠杀。
很多时候,甚至干脆就是闲得没事,随便杀着玩。
四五十年前,考古队挖某商代王陵,发掘比文物更多的,是九座大祭祀坑,一千两百具祭祀用的奴隶骸骨。
上层贵族去世了,需要人牲,建造大型建筑时,可能也会有奴隶被杀,甚至制作大型青铜器的时候,奴隶们也要手心里捏一把汗。因为大型青铜器制作难度高,容易失败,为了求取上天的保佑,也经常会去杀一些人牲来祭祀。
在帝乙、帝辛时代的王室卜辞里,就有这样一条:‘王其铸黄吕,奠血’,黄吕即铜矿料,黄指其颜色,帝辛就是纣王,杀人以血祭青铜器成。
目前大多数学者倾向于认为商代时候,中原地区制作青铜器的矿料来自于长江中下游地区,比如今赣省瑞昌铜岭、今鄂省大冶铜绿山等地,那里有规模宏大的古矿冶遗址,冶炼出的粗铜再送到中原制作青铜器。
《说文解字》中,‘奠血’的意思便是‘置而祭也’。
未必非是人血,牛血马血猪血也差不多,总之要见血。
不过要看时候。刚打完仗,牲畜十不存一,反倒战俘很多。那么,奴隶比牲畜便宜,就杀奴隶。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看心情。
白老爷子想到的猜测,便是这件事。
秦霄摇头,否定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概率太低。”
“首先,血祭的都是损失不起的大型青铜器,必须祭天祈求铸造成功。”
“而这件青铜盉,它就是个便携式小酒壶,造个它出来,至于祭天吗?”
“其次,是血液的量达不到。”
“血液里,铁的含量是很少的。”
“必须铺天盖地,近乎河流江海一样的血液,才能凑得出,足以令这小小一件青铜盉的铜锈里,掺杂了铁锈的成分,从而比寻常几千年老铜锈疏松的铁元素。”
“哪怕是杀几千个人、几千个只牛羊猪狗等牲畜的血祭,也绝对凑不出来这件青铜盉身上,这么多,足以产生‘铁锈’性状的铁元素。”
否定了白老爷子关于‘血祭’的猜测后,秦霄摊手道:“事实就是……白老爷子,您的猜测没错。”
“一场战争。”
“只有战争,才能凑出那么多的血,聚集那么多血液里的微量铁元素。”
“那一场战争,是至今人们都难以证实的,事关文明古国生死存亡的,史诗大战。如果那场大战没赢……后果不敢想象。”
“你们应该明白,我指得是哪一场战争吧?”
从宋忠君、白老爷子,以及在场少数大高手颤抖的双腿和哆嗦的嘴唇来看,他们这些鉴古大高手,自然明确了真相。
而在场还有很多,周嫣那样的,连尖叫都能叫错的‘半吊子’。
跟正常人比,他们很强,跟秦霄等,这些能想到答案的人比,就差远了。
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尤其是想到自己为人师表,要教徒弟的职责,秦霄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吧,那我就再展示一个更为直观的证据。”
“让只要历史知识没匮乏到一定程度的人,都能理解的证据。”
“证据,便存在于这件青铜盉的铜锈下面。”
话音刚落,秦霄手指用力,狠狠一抠……
“咔嚓!”青铜盉表面,一块由于掺杂了铁锈成分在其中,质地很疏松的铜锈,应声被抠了下来,露出了被掩盖住的两个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