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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一个月后,阿内辞去了仓管的工作,通过爸爸同事的关系,顺利进入了本地的镇政府。
他就像个懵懂的孩子,进入了成人的世界,不得不伪装成熟。
穿着正统,背着一个陈旧的皮包,四处寻找领导。
但是,迷乱的眼神还是引起了一些干部和领导的注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进学校时那样。
茫然而怯弱。
“你找谁?”党政办一位带眼镜的领导模样的人问道。
“你好,我找徐书记。”
阿内谦卑道。
“找他什么事?”领导严肃问道。
“哦,我和他约好了今天见面。”阿内小心翼翼道。
“那你等一会,他现在在开会。”领导面无表情道。
阿内等了一小时,还是没见到徐书记。
后来终于等来了他的电话。
叫他直接到贸易办找主任报到。
阿内终于以临时聘用人员的身份进入了政府机关。
在机关,他处处小心为人,每天察颜观色。
每天,办公室、食堂吃饭、上网、睡觉。
几乎成为了固化的生活规律。
他不敢跟干部和领导有过多的接触。
除了上班时间必要的交流。
生活上的交流只是在茶余饭后那短暂的几分钟时间。
而且还是应付式的几句客套话。
过后就匆匆躲进办公室上网。
这样不实为一个避免犯错的好方法。
政府或许是一个相对“敏感”的地方。
对有些敏感话题只能讳莫如深。
但更多的是他身份的卑微,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
只能囿于一隅,得到片刻的尊严。
但是,有两件事,即使他再要尊严,也必须得面对。
一就是——给政府领导送礼,以表接纳之恩。
二就是——给爸爸的同事送礼,以表引荐之恩。
于是,他费尽心机从家里搜集一些上等土特产,先去拜访政府领导。
难得一次见到书记来机关办公,阿内瞧准一个难得的机会,提着一个大麻袋,一步一拖、心如鹿撞来到了徐书记办公室。
“您好,您是徐书记吧?这些天一直想跟您见面,一直没机会。今天从家里带了点土特产,一点小意思,这些东西我家里每年都有的,没事……”
阿内对着一位穿西装,理着平头,表情淡定的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把憋了好多天的话语无伦次、自说自话似地说出来。
徐书记的房里居然还有两个领导,其中一个是副镇长。
原本就尴尬的阿内更加无地自容。
“吴镇长您也在啊。”阿内讪笑道。
忙着给领导递烟。
“书记,这是小陈。”吴镇长介绍道。
“小陈,你来这么久还不认识徐书记吗?”
“呵呵~~我一直都想拜访徐书记,可没机会,只见过几面。”阿内谦恭道。
他的语气很急促,与几个领导的淡定形成鲜明对比。
徐书记用那微微隽永的眼神地望了阿内一眼,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阿内已顾不上他说的是什么,又急匆匆地向他道别:“那……徐书记,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徐书记轻轻点了一下头,阿内逃也似地迈步出去。
感谢完领导,阿内终于安心在贸易办上班了。
主任是个健谈开朗的中年男子。
圆滚矮小的身形正如他圆滑的性格,看上去像个精明的生意人。
阿内与他的个性截然不同。
但不得不装出很融洽的样子,以便讨好他。
当主任和下属开黄色玩笑,逗得他们哈哈大笑,并以玩笑的口吻称他为流氓时。
阿内总是习惯性地充当老好人:“主任是性情中人,有个性。”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同事们竟似是吞了个苍蝇,生生把笑声收了回去。
个个都似讳莫如深。
主任也用近乎诧异的眼光望着他。
“陈内,你今年多大了?”
阿内听到这话时,仿佛感觉到了莫大的耻辱。
无论他装得怎样合群,始终逃不过他们犀利的眼神。
仿佛给他们的感觉就是——装。
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话的语气。
是不是够气魄。
所以,他再竭力说一些讨好之语,如果没有底气,别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反过来还会质疑他。
即便没有底气,但对于性格内向地他来说,已是做出了莫大的牺牲。
说到底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人们常说要多交流才能合群。
但他们无形中就是在以先天的个性在聚合或排斥。
更加尴尬地是:连主任那个还在上小学的儿子竟似也发现了阿内木讷内向的性格,忍不住也要来“沟通”一下。
他的性格和他爸爸如出一辙,机灵而狡猾。
他们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超强洞察力。
对于老实人,根本不用和他说话,一眼就能识别。
然后毫无顾忌地去“探索”他。
“喂,你怎么说话声音这么小?还容易脸红?”主任儿子用大人般的口吻对正在埋头工作的陈内说。
话音一落,办公室的同事个个面面相觑、窃笑。
陈内一下就愣住了。
仿佛失忆一般。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一个小孩的置疑。
如果大声呵斥,他怕别人说他欺负小孩子,没出息。
如果沉默不语,更显他对小孩子都有意见,没肚量。
尽管他内心感觉到莫大的耻辱,但他只能用一种十分生硬地和蔼口吻回答道:“你读几年级了?”
可他的伪装很快被小孩识破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的脸怎么又红了?”
面对不知是天真还是挑衅的小孩。
阿内彻底无语窘态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一个小孩面前居然成为一个弱者了。
但是,一种穿越时空地力量似乎把他拉回到遥远的儿时。
那时候,他正埋头认真地玩耍,突然妈妈叫了他一声。
“小内”
“妈妈!”
阿内抛下手中的玩具,欣喜地喊着妈妈,欢呼雀跃地跑到她身边。
……
就是如此一个短暂的片断。
把人们常挂在嘴边而不见其形的“自我”给找回来了。
阿内似乎恢复了那部分失去的美好记忆——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是妈妈眼中的孩子,童贞永远存在。
永远没必要委屈自己,伪装成熟和慈祥,即便是对一个顽皮地小孩。
一个小孩如果把一个大人看成比自己还弱小。
那这个大人的成熟和慈祥一定是过度和伪装的。
他一样可以认真地反驳小孩,认真地捍卫自己的母子关系,而不必伪装出迎合他人、海纳百川般的虚假笑意。
“自我”就是那些无比美好、稍纵即逝的短暂片断。
早晨,陈内正在从家中返回机关的车上。
不一会,主任打电话给他,口气严肃道:“陈内,徐书记、吴镇长、何处长……叫你赶紧过去一下,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何处长?”
陈内内心一惊。
这就是爸爸曾经的同事,介绍这份工作给他的那位贵人。
他的内心就像是寂静的水面突然升起巨浪。
感激与惶恐之心不断上升。
会不会迟到?
刚来这么久就迟到?领导们会怎么看我?
回家是私事,上班是公事。
领导会不会批评我?
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要辞退我?
阿内越想越焦急,人在中巴车上,心早已经飘到了书记办公室。
这种等待宣判般的感觉简直是一种煎熬。
好不容易,车终于到站了。
阿内急匆匆地下车向机关跑去。
内心的焦虑已无以复加。
阿内竟感觉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变得模糊和遥远。
“何处长,徐书记,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他的内心一直在酝酿着感激之语。
可越是感激涕零,越是急得想不出合适的语言。
“阿内,你可是遇到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贵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工作啊!”
“阿内,何处长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工作,逢年过节一定要送份大礼感谢他。多大的恩情啊!”
亲戚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阿内更加六神无主。
“该怎么报答他的大恩啊!”
有时候,有的人在承受恩惠的时候,跟承受苦难的时候,几乎是同等的痛苦。
因为那种强大的负欠感会令人不得安宁。
阿内就是这种人。
但是,自从那些月夜静思后,总有一些神奇地记忆片断,偶然出现并在指引着阿内,找到快乐和轻松的方向……
那时候,妈妈第一次带他去见爸爸单位来的客人。
他是那么的抗拒,好不容易见面了,表情也是那么的倔强和不屈。
不管他们怎么开他玩笑,逗他,他都紧紧依偎在妈妈身边。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仿佛在捍卫妈妈,也在保护自己。
当这个记忆片断出现时,他对见领导的不确定焦虑顿时烟消云散。
就像那时候他靠在妈妈身边,与那些大人保持的那段距离一样。
他的身心被拉回到妈妈身边,眼前的路途也不再遥远。
片断三:机关组织干部外出旅游。
一路上,阿内一直努力与同事们说笑,试图融入他们欢乐的气氛中。
这种皆大欢喜的气氛太难得了,久违了。
孤独的阿内十分珍惜,生怕失去。
但是,他的言语仍然不太被同事们注意。
虽然都有说笑,但他大多是附和。
同事们多少对他有一点讳莫如深。
但是,这已是他难得的快乐了。
似乎并不影响他欣赏风景的雅兴。
但是,就在游玩后准备返程的时候,阿内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忧伤。
他总是在欢乐的结束时刻容易忧伤。
就像大学毕业时,同学们那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足足让他伤感了大半年。
但是,这一次。好在这种忧伤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来自遥远儿时的片断唤起他最美好的记忆:众里寻她千某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但突然记得,儿时妈妈带他游玩山水时,那种无限好奇的美妙感觉。
没有依赖他人的感觉,所有的美都由他自己发现。
仿佛一切都是美妙和流动的,根本没有终结的概念。
山水是一种美妙,回家又是另一种美妙,一隐一现、交相辉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