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冷得出奇,入夜后风势变本加厉。
狂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扬扬洒洒飘散在空气中,整个振武城像是弥漫了一层烟雾,塞外人管这叫“白毛风”。
人迎风站立时连眼睛都睁不开。
刘异骑马迎风在各营区间穿梭,路上看到有人猫在避风的角落里偷偷烧纸。
大唐北方习俗,除夕晚上吃饺子前,各家子孙们要先祭奠祖先,好东西得先让祖宗们吃。
在军营中无法祭祖,有些家境富裕的孝子贤孙就会提前买好纸钱,找地方烧纸祭祀。
一些异族兵对大唐习俗学个不伦不类。
刘异刚刚看见几名党项人,大晚上穿着白袍白帽就出来烧纸了。
阎值不错,坟围感拉满。
寒风漫雪之中,再被烟熏火燎的阴森氛围一衬托,还真分不清他们是来转账的还是取款的。
刘异进入到跳荡营营区后,在道边正好碰见一个偷偷烧纸的士兵。
他下马左右观察了下,径直走到烧纸士兵的旁边蹲下。
刘异开始跟这人一起烧纸,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小兵扭头看看抢自己纸钱的陌生人,有些错愕。
谁呀,不认识啊!
他猜测这少年可能是穷苦出身,买不起奠纸。
家贫还不忘尽孝,也是难得。
这小兵是个仁义的,也没跟少年计较他抢自己纸钱的事。
两人一人拿几张剪成铜钱形状的奠纸,往火堆里面添。
小兵边烧边念叨:
“阿耶阿娘,也不知你们那边要不要缴两税?如果不要,收到钱后就多买点地,再买头牛。”
刘异想想,入乡随俗,他也把悼词说了出来。
“刘异,你既死了就早点去投胎,愿你来生有副好身体,别总病恹恹的。”
小兵猜想少年口中的刘异,该是他兄弟之类的。
他又拿了几张冥纸燎着。
“阿耶阿娘,你们若有空闲,就替我看护好在家独守空房的文娘,莫让她再背着我红杏出墙了。”
刘异闻言偷偷瞟了小兵一眼。
这人年纪轻轻五官却皱皱巴巴纠结在一起,颇有几分武大郎的气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时有三个士兵从他俩身边经过,刘异低头没有理会。
他嘴里仍振振有词念叨:
“我那没见过面就被劈成两半的便宜爷爷啊,你能托梦去劝劝我家臭老头吗?我都不望父成龙了,只求他别再折腾就好。”
你家祖坟冒青烟才生出我爹那种文武双全还具有鸿鹄大志的儿子,他天天想着继承你遗愿谋反当皇帝。
不过我是你家祖坟灭口器。
谋反这事,到我这辈为止了。
“爷爷,你觉的好的东西,你孙子我未必能瞧得上眼。”
小兵瞅瞅他,感觉少年家里的糟心事没比自己家好多少。
“希望阿耶阿娘保佑四位阿姊身体康健,在夫家莫再受欺负,保佑兄长生意兴隆,多卖几笼炊饼。”
听小兵提到生意,刘异开始摆弄手指,计算今晚的加班费。
活不能白干啊。
算完后他嘿嘿咧嘴一笑,念了句外语。
小兵惊叹:“你好虔诚啊,烧纸都不忘念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读:ongmānibēimēihongong)
刘异呵笑。
“你不懂,我子念的是allmoneybackmyhome,振武军还欠我三万七千缗开元通宝呢。”
小兵顿时惊悚:“你,你说真的?”
刘异点头,随后认真道:
“我们必须得趁年轻搞钱,你不懂人穷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上辈子巴西有位总统为了获得我国的低息贷款,他访华时竟然昧着良心说他经常看中国足球比赛,你说可怜不?”
“呃……”小兵听得一脸茫然,“你说甚啊?”
巴西?总统?贷款?中国?
这……是家乡话吗?
“不懂没关系,”刘异拍拍他安慰。
刚刚从他们身边经过三个人已经渐渐远去。
其中一矮个回头瞅瞅那俩烧纸钱的士兵,小声问旁边:
“他们在这没问题吧?”
“没事,就俩烧纸的。”
三个人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便快速闪进一栋房子里。
这时刘异微微抬起头,嘴角贼笑。
他如今的眼力和耳力可是非比寻常。
他指着二十丈外一栋模糊房子问小兵:
“那边就是你们跳荡营做饭的地方吧?”
小兵回头看了看:“对,那是我们与越骑营共用的庖屋。”
“你们营这两天领的木炭已经放进去了吧?”
小兵神情疑惑。
“领炭了吗?我不知道啊,谁会关心这个?兄弟你是哪营的,我过去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叫刘异。”
“刘异?”小兵重复一遍,感觉名字有些耳熟。
刘异提示:“我刚才给自己烧纸时提过啊。”
小兵瞬间惊悚,给自己烧纸?
他忽然想起少年刚才祷告……让刘异既死就早去投胎。
难道……
“啊……鬼呀!”
小兵两眼一翻,直接黑屏。
刘异撇撇嘴:“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他就猜小兵肯定笃信鬼神,否则也不会跑这来烧纸了。
他淡定地拿起地上剩余的冥币,继续烧纸。
“反贼爷爷,便宜你了,拿着钱在底下找个好点的裁缝,把自己拼起来吧。”
他偶尔抬眼观察一下远处那栋房子。
位置选的不错,巡查团从南边过来的话必然要经过这里。
远距离目测这房子占地不小,估计能有个两百平。
那房子里没有灯光透出来,要么是里面人不敢点灯,要么是把窗户封死了。
如果这真是锦娘囤放黑火药的地点,那留在里面的人应该就是负责今晚点火的执行者。
需要验证一下。
怎么才能进去瞧一眼呢?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至少十几个人在靠近。
刘异低头继续烧纸,口里依旧念念叨叨的。
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到他身后了。
刘异忽然听到有人问:
“你旁边的兄弟怎么了?”
“他父亲新丧,他烧纸时太过悲伤晕倒了。”刘异低着头答。
“你们是哪个营的?”
“跳荡营。”
“你们营秦朝领回来的木炭放哪了?”
木炭?
刘异错愕回头,随后笑了。
“槽,邓队长。”
“刘异?”
来的这伙人正是中垒军邓可他们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