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卢商没想到这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愤怒地瞥了眼崔铉,决定反击。
卢商继续上奏:
“臣还有一事要禀告。日前东市发生盗窃案,初审下来此案竟是东市署丞监守自盗,被盗商家上报丢失两把简直连城的绝世好剑。另外金吾卫在东市署署衙搜到两大箱黄金,重一千两百斤,东市署丞仍不肯交代来源。如此多的黄金,恐怕会牵连甚广,微臣建议将此案移交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
卢商说完故意瞅了瞅崔铉。
东市署署丞往上可就是你们牛党的署令和太府卿了。
三司会审揪出大鱼,看你怎么办?
让你把两街功德使的烂摊子丢给我。
哼!
君子报仇,只争朝夕。
终于有人提到三司会审了。
赵开美滋滋上前一步,躬身一拜。
“臣赵开,今日是微臣上任御史大夫之职的首日,微臣既已履职,对于京兆尹所奏的官员知法犯法类的案件自是责无旁贷,臣愿领此案。”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恐怕赵大夫领不了吧。”
开口的是刑部尚书崔元式。
崔元式是崔铉的亲大伯,崔氏大房如今的掌舵人。
人都说崔氏二房只能当下博陵崔氏的半个家,另外一半的当家权就在大房崔元式手中。
这老头今年七十四岁,也是高龄了,一般牛党小事他已经不参与。
但这次事关三司会审,他管的刑部是三司之一,避也避不开。
况且若真让李党拔出太府寺大小官员,对牛党打击太大,崔元式不得不据理力争。
崔元式继续说:
“赵大夫今日才刚履职,对于御史台一切工作尚待熟悉中,怎敢冒然接手如此大案?如若真要三司会审,御史台派人不妨遵循旧例,这次由御史中丞待理。”
御史中丞令狐绹闻言出列,先是对李炎表态:
“臣愿领此案。”
他又转头对赵开说:
“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做事情要有顺序,赵大夫何必急于一时?待你熟悉了御史台的各司工作,再行断案也不迟。过屠门而大嚼,并不等于嘴中真实有肉,毕竟你现在连自己的下属都分不清。”
这话就有点嘲讽意味了。
赵开呵笑瞅了他一眼,你等着。
他措置裕如面向李炎,一脸真诚道:
“微臣得陛下信任授予御史大夫之职,自当夙夜匪懈报答天恩,怎敢尸位素餐?臣认为断案过程本身就是熟悉业务,觥饭不及壶飧,没什么比真实办一个案子,从头到尾流程过一遍更快熟悉御史台工作了。”
李德裕这时插话:
“俗语说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微臣赞赏赵大夫以这种躬行践履的方式开始工作。”
李德裕开口了,李党的另外两个大佬李让夷和李绅纷纷附和。
五个宰相中的三个开口了,李炎也要给面子。
李炎往下扫了一圈,问:
“大理寺卿在吗?”
大理寺卿韩湘不紧不慢出列,双手持笏做礼。
“微臣在。”
“三司就差你没表态了,这么久也不吭声,朕还以为你真如民间所传得道飞升了呢。”
“大理寺责任太重,臣飞不起来。”
李炎呵笑着问:
“韩爱卿,这案子三司会审,你可同意?”
韩湘是韩愈的侄孙。
他是长庆三年中的进士,跟那一年的热门人物郑冠、裴归同榜。
裴归没等授官人就失踪了。
几年后,郑冠也失踪了。
关于他们那一届的士子,给民间留下许多扑朔迷离的传说。
坊间盛传他们这一届的进士很多都是天上星宿下凡。
还给他莫名杜撰了个韩湘子的身份。
世人都传韩湘子为人潇洒,喜好吹笛。
但真正见过韩湘的就会知道,他其实长着一张冻龄的脸。
不过是冻错年龄了。
他年少时就长得老气横秋,说话也慢条斯理,跟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般。
韩湘跟潇洒二字完全不沾边。
否则当年的探花郎怎么会是裴归而不是他韩湘呢?
因为他家叔翁韩愈名气实在太大,韩湘为人又比较正派,处事秉持中正不偏不倚,所以牛李两党无论谁得势,基本都没动过他。
韩湘在大理寺待了十多年,由大理寺丞一路干到了如今的大理寺卿。
此刻,他拱手行礼,一字一句道:
“既然此案涉及官员,自该三司会审,臣责不旁贷,但……”
韩湘顿了顿,瞅了眼卢商。
卢商瞬间升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韩湘接下来慢悠悠地说:
“东市一天之内接连发生两起盗窃,还有一起是官员监守自盗。如今商户们纷纷到市署门口大喊口号,啧有烦言,呼吁要严惩硕鼠,加强东市治理,此案如果不能给商户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会影响都城民众对署衙的信任。”
李炎见他说半天也不说重点,不耐烦地问:
“你到底是何意见啊?”
“相对于三司,民众对京兆尹和县衙更为熟悉,不如案子依旧放在京兆府,三司与京兆尹共同审理。刚才听到御史大夫需要借此案熟悉业务,但有朝臣担心御史大夫因为不熟流程而延缓审案进度,微臣建议可以让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一道参与。”
牛李两党纷纷对韩湘投以佩服的目光。
这老小子绝对比他叔翁当年滑头,比李固言还会和稀泥。
这下好了,谁也逃不掉,韩湘一句话将相关人员全圈进来了。
李炎如果不是皇上,他此刻肯定会哈哈大笑。
这个韩湘子啊,可能确实得道了。
难怪牛李两党斗这么多年,韩湘一个中立派,官却越做越大。
李炎板起面孔说:
“就依韩卿所请,三司会审改为四部五人同时审理,主审嘛还是京兆尹卢商。”
卢商想哭。
一场朝会下来,他的皮球没踢出去,如今还多了一个。
朝会差不多结束时,李德裕回头看了眼兵部司郎中崔珦。
崔珦站得已经快靠门边了。
一堆紫袍大官上奏完,终于轮到他这个绯服五品官了。
崔珦收到信号后出列,大声说:
“微臣有事启奏。”
“准。”
崔珦要说是刘异不能胜任官职的事,这是李德裕昨天答应刘异的。
但崔珦不能以刘异能力不足或偷奸耍滑告状。
因为刘异的官职是皇帝亲自制授特批的,刚任命没多久。
他批刘异能力欠缺等于批皇帝没眼光。
所以崔珦要用别的借口。
“微臣发现新任金吾卫右街使上任以来每日都请病假,从未履职,微臣担心刘街使他在边塞征战多年,身体有隐疾,恐不能胜任职责。”
对于刘异每天请假的事,李炎早就知道。
他微微皱眉,一本正经回道:
“刘街使从振武城远道而来,想是水土不服,回头差太医署的医师过去看看吧,实在不行还有宫里的尚药局。”
满朝震惊。
陛下刚刚说的是宫里的尚药局?
尚药局因为只给皇帝亲眷看病,地位远高于太医署。
在这个天塌下来也要按番位逃生的地方,陛下要差尚药局去给个六品小官看病?
这个刘异到底是何背景,为何得陛下如此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