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长安城诸多大臣家里异常和睦。
子女莫名其妙变孝顺了,兄弟也变亲厚了。
安邑坊,李德裕宅。
李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香茶走进他父亲的书房。
李德裕正伏案写奏疏。
“阿耶,这是孩儿新煮好的峨眉白芽,用的是终南山山泉水,取的是第一杯隽永,味道最好。”
“嗯,放桌上吧。”
李德裕没有抬头,继续书写。
大约一刻钟后,他终于写完,抬头时猛然发现小儿子李烨还站在案牍边上。
李烨默默用手搓卷着书案上最上面一本的封皮。
老爹新得来的绝版《太公六韬》书封,被他搓得跟破抹布一样。
李德裕微微诧异问道:
“润起,你还有事?”
“呃……阿耶,你可知刘异被大理寺抓了?”
“知道,是我下令让大理寺缉拿的,如今失火原因找不到,民怨四起,朝廷总得拿个态度出来平息民愤吧。”
“大理寺会治他什么罪,失职吗?孩儿帮他查过,唐律规定了五种渎职罪,贡举失实、违反延误公事、上书奏事失职、违反制度、礼仪失错,刘异当属第二种违反延误公事,最多判贬职就好,何至于把人抓起来?”
李德裕脸色郑重说道:
“这次东市商人损失这么大,不是贬职就能平息民愤的,他恐怕死罪难逃。”
李烨满脸忧虑问道:
“阿耶可否帮刘异求求情。”
“怎么,你当他是朋友?”
“孩儿与刘异几次接触下来,甚是钦佩他的才华与智慧,这人说来也怪,他为人并不豪爽,还总以捉弄朋友为乐,但有他在的地方,总会其乐融融,是以我们都喜欢与他亲近。”
“润起,你要明白国家法度,不容个人感情用事。”
“孩儿知道,可阿耶不也说刘异是用兵奇才,现在河东河北正与泽潞交战,京中除了刘异无人能与阿耶讨论兵法谋略,他就这样死了于国于战不利啊。”
李德裕拿过茶盏托在手中,思索了片刻问:
“你适才说你们都很喜欢他?”
“是的,父亲。”
李德裕点点头,那就好。
自己求情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此刻,大唐刑部侍郎刘三复正躺在床榻上享受儿子的五星级按摩服务。
“阿耶,肩膀这里舒服吗?”刘邺问。
刘三复舒服地嗯了一声。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臭小子晚上竟没出去滚混。”
“瞧阿耶说的,孩儿这不是为了多陪陪你吗?”
“说吧,这次又要多少钱?”
“阿耶,孩儿这次不要钱,我想求你帮我捞一个人。”
刘三复无奈摇头,回头瞪了宝贝儿子一眼。
“你又哪个狐朋狗友被县衙抓了?”
“这次是大理寺,他们抓了我一个叫刘异的朋友。”
刘三复噌地坐起。
“那个金吾卫右节使是你朋友?”
“是啊,阿耶跟大理寺的人熟,若三司会审,肯定还会叫上你们刑部,你能跟其他两司求情放过刘异不?”
“臭小子,你懂个屁,刘异惹的乱子不是寻常打架斗殴,东市东侧烧了一大半,这事肯定要有人担责,他这次一定会掉脑袋的。”
“那阿耶能跟陛下求求情吗?”
“不成,这事我不能参与。”
见父亲不松口,刘邺扑通一声跪倒。
“他是孩儿最好的朋友,孩儿若失此挚友,从此人生将了无生趣,我我……我干脆出家当和尚去算了。”
刘异绝对算不上他最好的朋友,但刘邺怕少了这块敲门砖,以后自己再也进不去万景楼。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咱家三代单传,你出家当和尚?这不是要了你老子我的命吗?”
“那你答应了?”
当天享受捶背服务和口头威胁的还有住在亲仁坊的崔铉。
另外,金吾卫左街使韦瑾抱着花大价钱买到了禁书《推背图》,去昭国坊探望多日不见的兄长韦琮。
韦琮翻着弟弟带来的《推背图》,乐得手舞足蹈。
“这本应该是真的,因为没有谶(chèn)谣,上次别人送我的那套竟然附有谶谣,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李淳风所作。”
“兄长,我有一事相求。”
“二郎,你我自家兄弟,何必见外,有事直说。”
韦瑾尬笑。
他们虽是亲兄弟,但一文一武性格迥异,平时来往并不频繁。
“兄长在翰林院当值,离陛下最近,听闻当初陛下秘密册授崔铉为宰相的诏书都是兄长所写,我想恳请兄长在陛下面前为金吾卫右街使刘异求情。”
“呃……这个恐怕不行。”
韦瑾见兄长没有松口,把韦琮手中的《推背图》又抢了回来。
“兄长既然为难,愚弟也不好强求,我先走了。”
韦琮用拉丝的眼神望着那本禁书,眼看弟弟就要迈出门,他大声喝住:
“等等……”
当晚,荥阳郑氏南北祖的混世魔王郑就和郑言,他俩在同一天不同地点,分别对家族长辈——兵部尚书郑肃、给事中郑亚、左谏议大夫郑朗、右拾遗郑颢等,立下誓言:
“若家族肯向皇帝替刘异求情,我以后定然奋发科举,保证来年金榜题名,若违誓言,明年放榜时,我把十二经一页一页撕了吃肚子里。”
两天后李炎从楼观山回宫。
他坐在甘露殿的大案牍后翻看这几日积压的奏疏。
李炎拿起一本看了几眼……放在右侧。
再拿起一本……又放到右侧。
如此反复,右侧的奏疏越摞越高。
李炎数了一下,为刘异求情的奏疏共有三十三本。
这位年轻的帝王坐在椅子上,左手抱肩,右手食指不断摩擦自己的嘴唇,陷入沉思。
刘异刚来长安三个月,上哪结交到这么多大臣?
大唐朝臣在不团结这事上历来就非常团结,一件小事都能吵上十天半个月。
这次牛李两党在拯救刘异这件事上破天荒出奇一致。
让他惊讶的是求情队伍中不仅包含朝臣,还有他的皇族翁叔,藩镇将领也在其中。
除了振武节度使李忠顺、监军吐突士晔、丰州都防御使石雄、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最令李炎费解的是河东节度使刘沔也在上书求情。
“那老家伙不是应该正在前线攻打泽潞吗?鸟地,平时送个军报也没见这么积极。”
李炎看完奏疏转去兴庆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当他亲耳听到祖母郭婵开口为刘异求情时,李炎彻底emo了。
????
刘异是妖怪吗?
否则他如何在短期内蛊惑了这么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