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生观。
这所道观位于天下第一福地——楼观台西边的一座山梁上,占地一百多亩。
这座道观里面建筑规模宏大,气势宏伟,整体像一座皇家园林。
大诗人张籍曾望观感慨:
台殿曾为贵主家,春风吹尽竹窗纱。
院中仙女修香火,不许闲人入看花。
这首诗现在仍适用,这所半封闭式管理的道观里如今仍居住着许多修道的仙女。
李安平入观后拥有了自己的道号——太安。
现在她头梳道髻,戴玉叶冠,穿蓝绫道袍,正式成为一名宫观女冠。
大唐女冠可分为修真女冠和宫观女冠两类,宫观女冠特指出家后的公主。
她不是这里唯一的宫观女冠。
她的姑母浔阳公主已经在这所道观居住十多年了。
她的两个姐姐永嘉公主、永安公主也住在这里。
此外还有她两个侄女,安康公主和义昌公主。
义昌公主此前因为缺席定安长公主李太和的欢迎仪式而被罚了一百匹绢。
罚款倒没什么,但皇帝要求史官将这件事记录在史册上。
这就等于将她的耻辱永世流传,让千秋万世指指点点评说。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娶她的男人不是勇士就是缺心眼。
那次参加曲江游船,义昌公主被姊妹们讥讽嘲弄一顿后,已经不期待勇士了,一气之下收拾收拾真出家了。
她比李安平还早入观一个月。
在延生观里,无论是宫观女冠还是修真女冠,除了斋醮时会碰面,其余时间都是分开各自修行。
是以李安平入观近两个月,见到她姑母、阿姊的次数并不多。
只有义昌公主偶尔过来看看她。
换到半年前,高傲的李义昌对于李安平这种母亲出身卑贱的公主肯定嗤之以鼻。
但经历了定安长公主归朝风波后,她自己亦饱受同族姐妹的霸凌。
如今这只骄傲的花孔雀终于认清现实:自己不过就是一只拔了毛的鸡。
她现在对李安平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事没事就来李安平房里表示一下关怀。
“安平?”
她和李安平进观的时间都比较短,还不太习惯称呼彼此的道号,见面仍直呼大名。
即便按辈分她该叫李安平姑母,可她仍是习惯‘安平安平’地称呼。
李义昌不请自来地推开李安平袇房的房门。
李安平正坐在榻上抱着刘异的衣服睹物思人。
房门猛地被推开,她惊得连忙将衣服藏在身后。
“你藏什么呢?”
李安平噘嘴抱怨:
“你怎么不敲门啊?”
“哎呀,我刚听到一件奇事,特意急着来说给你听。”
“什么奇事,莫非真有女道姑得道成仙了?”
“想什么呢,你当人人都是东极真人谢自然呢,可以白日飞升。”
“那到底是何奇事?”
“我刚才听女使说,永安公主昨晚与三名道士彻夜在房里论道,天明时分还能听到她房里传出来的笑声。”
李安平神情木然。
“喂,安平,你给点反应好不好?”
“你比我还早来一个月,应该早听过永安公主的事了,据说她一直都这样。”
唐穆宗最早答应嫁去回鹘的公主不是李太和,而是李永安。
在永安公主嫁过去之前,保义可汗突然死了。
待崇德可汗再来求娶时,直接忽过了望门寡的李永安,另外选了一位合适的公主嫁过去。
之后李永安再无人敢娶,她无奈出家做了女冠。
义昌公主见李安平不以为然,气道:
“你跟你兄长一样,都是憨的。陛下当时要把我受罚的事记录在史册里,理由是‘礼始中壶,行天下,王化之美也,载于史,示后世’。”李义昌说到这哼了一声,“王化之美也?陛下若真这么在乎礼数,就不该任由她们在道观里胡作非为。”
李安平无奈摇头。
有些事岂是她们能管的了的?
李安平也是来了延生观后才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陛下要对延生观实施半封闭管理。
敢情不是为了保护她们这些皇族贵女慕道、避世的名节,而是为了保全大唐的颜面。
这里在长安城之外,不受宫中礼仪约束,进入道观的公主们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肆意妄为。
许多人来这不是为了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而是为了能够享受自由的男女关系。
很多公主都是带着乐工、侍女、仆从一起入观的。
她们把这里当成了寻欢作乐的风流场。
法典规定“长公主封户二千,主不下嫁,亦封千户,有司给奴婢”,公主们即便出家照样有钱有权。
延生观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举行排场盛大的斋醮。
宫观女冠和修真女冠都会广邀年轻的道士们前来论道。
她们像宴会女主人一样,活跃于交际圈,自由接待男宾。
在道场论道不够,就在袇房一对一,或一对多私下切磋,增长姿势。
道观作为修道者修行的场所,本应保持清静和庄严,现如今却被皇族公主们用来藏污纳垢。
不过大唐对于道士的行为要求也没那么严苛。
骆宾王曾写过一首《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其中耳熟能详的句子“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谁能想到这首诗是在歌颂一个道姑跟个道士的爱情呢?
李安平认为自己也没立场批判其他人。
她感觉自己一样道心不稳,她现在也每天想着一个不该想的人。
“李安平,我感觉你进来后变了。”
“有吗?”
“有,你变沉默了,不如以前好玩了。”
李安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只是还没适应吧。”
义昌公主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李安平抱着刘异的衣服继续沉思。
她知道万景楼那天的事不该怪刘异。
她只是刚开始挣扎了两下,后来她有机会推开刘异逃走的,是她自己放弃了。
李安平安慰自己,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如此一来刘异应该不会那么快忘记自己吧。
她要的不多,不指望他像自己一样牵肠挂肚,能偶尔想起她是谁就好。
李安平自从来到延生观,夜里总是不能安睡。
她一闭上眼,全是那人的影子。
即便睡着了,梦中也全是他。
醒来又不见人,几次都是哭醒的。
不到两个月,她人已消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