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回到长安城,没有即刻返回龙兴寺。
小伙伴们肯定全聚在龙兴寺等他呢,那里人太多,不利于思考,也不利于隐藏悲伤情绪。
英年失恋,总得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
他漫无目的地信马缓行,不知不觉来到长安东南部的晋昌坊。
刘异在坊门口寄存了马匹。
经过小酒肆时,他买了坛素酒三勒浆。
少年失恋没酒怎么装十三?
刘异提着酒坛,恍恍惚惚走到一家寺院门口。
——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大唐规模最大的寺院,占了晋昌坊半坊之地。
刘异仰头望着山门牌匾,微微错愕。
这不是唐三藏取经归来后的工作单位吗?
怎么走这来了,命运在暗示老子也出家?
“切,老子出家又没皇帝好嫁。”
去你娘滴狗屎命运,老子不信命。
刘异提酒走进大慈恩寺。
大唐僧人不是不能喝酒,每家寺院规矩不同,有些寺院允许僧人喝佛酒,也叫素酒。
《西游记》里唐太宗为玄奘法师饯行时敬的就是素酒。
佛门素酒也叫三勒浆,原产地在印度,用三种梨子加白蜜酿的。
刘异不知道传入中土后方子有没有改良,他刚才在小酒肆门口闻着挺香。
他脑子乱糟糟的,不以观光为目的,顺着石板路乱走。
他上辈子来过大慈恩寺,跟现在没法比。
后世寺院面积只相当于唐时的七分之一,房舍只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四分之一。
现在大慈恩寺有十三个院落,一千多年的世人只能看到现在的西院。
大慈恩寺各个院落内建筑殿宇云阁,重楼叠影,幢幡高悬;殿堂内彩绘碧檐,香烟缭绕;殿堂外青松翠柏,修竹白莲。
风景秀美刘异却无心观赏,他走过一条条清池曲径,心里不停回放之前跟郑宸的对话。
李炎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他感觉阴逼跟郑宸真是一对奇葩,他到现在都想不通李炎要害他为何要烧东市。
还有郑宸,最后竟倒打一耙搞得跟自己移情别恋一样。
他越想越烦躁,都没注意到天色渐渐暗下来。
寺中的香客们开始络绎不绝往外走。
刘异却与他们逆向而行。
他经过一处禅院时,顺手摘了人家门口刚点上的风灯。
刘异拎着酒坛,提着风灯,步伐坚定地走向大唐摩天第一楼——慈恩寺塔,即大雁塔。
这里是玄奘大师藏经和译经的地方。
当暮气笼罩整个寺院时,刘异已经来到大雁塔下。
他现在见到的这座塔比上辈子见到的多三层。
武则天时期重修的十层木质结构大雁塔,在晚唐战火中毁了三层,所以后世只能看七层大雁塔。
此时塔门已经关闭。
许是朝廷动员僧人还俗导致寺院人手不够,塔下竟然没人看守。
刘异从南边翻过塔基,略过西侧的褚遂良手书石碑,来到塔墙外。
他曾听老书童讲从唐中宗神龙年间开始,每年中榜的新进士在曲江参加完探花宴后,便会携手来到慈恩寺塔下题名。
曲江赴宴和雁塔题名,是大唐士子炫耀功名的最风流得意之事。
如果题名之人未来当上宰相,他会回来改用红笔将名字重描一遍。
现在“题名阁”和“题诗廊”还没建,名字应该就题在墙上。
刘异提着风灯在大雁塔外墙找一圈,也没找到进士们题名。
他忽然想起,前阵听郑言八卦,李德裕因为自己是门荫入仕而对科举厌恶。
他想以“国家设科取士,而附党背公,自为门生。自今一见有司而止,其期集、参谒、曲江题名皆罢。”上奏唐武宗,请求将大雁塔上题名的进士字迹全部刮去。
槽,莫非老子来晚了?
刘异决定进去里面看看。
可如今每层塔的大拱门都已经上锁。
他解开幞巾,取下发簪,任一头如瀑黑发在风中飘扬。
他拿发簪对着大铁锁咔咔几下,锁开了。
刘异提着风灯走进黑洞洞的大雁塔内部。
内部空间相对狭小,仅有中心部位的筒体空间和伸向四边的门洞。
听说每一层都有供奉佛像和舍利,刘异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直接提灯照墙,从他入门的右侧墙开始。
昏黄的灯光下,映入他眼帘的不是一面白墙,而是一面木质‘花墙’。
墙面上满满当当全是字,各式题壁,字体大小不一,像明星红毯仪式上的签字版。
有的年代久远字迹斑驳,有的新如昨日书写。
有的只写个简单的名字,有的则题首完整的诗。
刘异看到一行“紫毫粉壁题仙籍”,嗤之以鼻。
“特么的还想一步登天呢。”
他又看到了柳宗元、刘禹锡挨着的题名,标注执笔人谈元茂。
“槽,敢情不是刘铁头自己写的。”
下面有一行“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署名白乐天。
刘异知道这是白居易二十七岁及第时写的。
他晃了晃‘最少年’三个字,发出一阵嘲笑声。
“二十七算什么年少,你看人家荥阳郑氏的郑畋,十七就及第了,白娱记,你是诗魔又如何,还不是拼不过有个好姐姐的。”
刘异费了大力找到郑颢的名字。
他将风灯卡在墙壁上,近距离照着郑颢的题名。
他回头取过酒坛,解开泥封,让三勒浆的香味飘荡出来。
刘异仰头喝下一大口素酒,看着郑家人的题名嘲笑。
“做个玩物丧志、纸醉金迷的富二代多好,非要卷事业。你们要卷卷自己啊,为啥拿家族女人卷?”
“槽,你们三观被茅坑洗过吗?真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不要碧莲啊!”
“郑宸,你做这一切就为将家族兄弟的名字写满墙吗?”
“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我真是乌鸦嘴。”
无人地方,他可以尽情释放悲伤。
再次想起李炎那个阴逼,刘异内心十万句cNm刷屏而过,恨不得搞管马应龙塞进对方嘴里。
他以李炎老妈为爆炸中心,以直系亲属为半径,祖宗十八代为一个圆周。
开始问候。
此刻在宫中打坐的大唐天子,不停打喷嚏。
刘异骂到口干舌燥时,就喝口酒润润嗓子。
“一杯敬过去。”
“一杯敬过不去。”
直到酒坛见底,他的脏话宝库还没消耗到十分之一。
“脏话虽好,就是有点费酒。”
刘异骂着骂着笑了,笑着笑着又想哭。
他掏出匕首,将郑家人的名字一一刮去。
“槽,不用李德裕搞破坏,老子来给你们除名。”
刮到郑冠那一排名字时,刘异突然愣住。
他在附近耐心寻找老爹的名字。
直至在两块墙板衔接处看到:
【裴归河东闻喜人】
刘异一遍又一遍摩挲老爹的名字,激动的想哭。
“臭老头,你知道吗?你儿子被人欺负了。”
他不断摩挲着墙板,眼睛渐渐湿润。
他不断擦拭老爹的名字,忽然发现缝隙处好像还有行小字。
刘异举高风灯,仔细辨认。
【白马寺中初相见朝朝暮暮为逢君】
字小得跟苍蝇屎一样,如果不是他专注自家老爹,根本不会发现。
看字迹的模糊程度,应该很多年了。
刘异顿时心生疑惑:
这是谁写的?
怎么题在这里?
他正思考时,忽听耳后有强劲风声。
感谢多年军旅生涯锻炼出的警觉性,
感谢自己千杯不醉的酒鬼体质,
刘异迅速做出反应。
他闪电般弓腰一百八十度,躲过这一击。
后方袭来的抓手指头上戴着铁爪,直接抓碎刘异前面墙壁上的表层木板。
风灯落地,烛火熄灭。
两人在黑暗中噼噼啪啪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