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雨终于停了。
整个终南山笼罩在一片冰凉的水气中。
郑宸提起灯笼在延生观倒塌的牌坊前与刘异话别。
她将一个刻有自己名字的金色乌龟交到刘异手中。
刘异看着这枚半个手掌大小的小金龟调笑:
“金龟赠金龟婿吗?”
郑宸一本正经地回:
“这是龟符。”
“保平安的?”
“不,用这个龟符可以在我们郑氏商行支取大量钱财,这是阿翁留给我的嫁妆,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因为每年都在增长。”
刘异惊愕,这竟是郑宸爷爷留给孙女的家族企业股份。
他赶紧将龟符还给郑宸。
“我不能要,我是会打娘子嫁妆主意的男人吗?何况咱俩还没成亲呢。”
“虽未成婚,心已为君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异兄长接下来对付李炎,无论要收买人心,还是招兵买马,都需要用到钱财。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你若不收下,让我如何心安?”
“宸儿放心,在望仙台落成前,我有的是法子赚钱。”刘异随后佯装生气质问,“怎么,你又开始不信我了?”
郑宸慌了一瞬,随后拉下他的脑袋,踮起自己脚尖,奉上一枚香吻安抚。
就在她想撤回自己嘴唇时,发现羊入虎口,拔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异兄长还生气吗?”
“还有点,要不你接着吻?”
郑宸笑着扎进刘异怀里。
十八相送,他们从天黑得需要打灯笼照明,送到天光微亮,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刘异离开延生观返回长安城。
一夜大雨,长安城里的街道有些积水。
大宛驹‘哒哒’一路踏水而行,两个时辰后来到亲仁坊回元观门前。
刘异之前同意张家兄弟将宅子买在宣阳坊,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
宣阳坊不仅离平康坊近,离亲仁坊也近。
平康坊和亲仁坊一北一南像汉堡包的两片面包,将宣阳坊夹在中间。
刘异之所以愿意靠近亲仁坊,因为这里有大野盟长安分部。
他那个嚣张的老爹,将大唐着名反贼安禄山的府邸选做了大野盟在长安的据点。
安禄山的府邸现在就是回元观。
刘异走进回元观,看见门口处有一名矮个道士正在清理积水。
他走过去问:
“李归在哪?”
道士歪头瞅瞅他,发现这人满脸戾气,来者不善。
“此处没有人叫李归。”道士答。
刘异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人提起离开地面。
道士大呼:“放下我,放下。”
“我再问一遍,李归在哪?”
双脚悬空的道士两腿不停来回蹬摆,嘴里大声嚷嚷: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竖子无礼。”
歘歘歘,从前方拱门处闪出八条健硕身影。
人人身穿道袍,手持利剑。
其中一人喝到:
“何方小子,敢来此撒野?”
“我是你大爷。”
刘异说罢将手中矮道士抛过去。
对面几人功夫不弱,将同伴稳稳接住。
道士们怒极,就要与刘异打在一处时,拱门处传来一声呵斥:
“不得对居士无礼。”
话音未落,穿一身道袍的张勇,自门内走出来。
他走到刘异身前,像模像样地行了个揖礼。
“小居士请随我来。”
刘异冷着面孔跟上张勇的脚步。
他们一路穿过好几道拱门,最后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子门楣木牌上写着:田共园
刘异知道田共组合的‘异’字是繁体的‘异’。
没想到这里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张勇立在门前温和说道:
“少主,主公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刘异听着有些恍惚。
四年前,林阿娘将他带到巩县大野盟的分部,告诉他“你阿耶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他当时的心情有期待,有欣喜,还有感动。
如今同样一句话,却令他毛骨悚然。
此刻的心情除了恐惧还有激愤。
刘异推开大门,走进院子。
这处院子不大,里面仅有一栋朴素的房子。
除了那栋房子,靠西墙的位置栽种着大片紫竹。
紫竹林与北墙拐角处有一处碑林。
一名身穿青袍,青发簪玉的男子,正面负手站在一座刻碑前欣赏。
男子面前的刻碑是柳公权攥写的《回元观钟楼铭》。
这块碑风神烁烁,一笔不苟,用笔重骨力,以方笔为主,辅以圆笔,劲利清健,结构错位中求变化。
男子正欣赏几个左右结构的字——‘蹲‘、‘钟‘、‘楼‘。
柳公权书写时将左边偏旁往上挪,形成左短右长的结字法。
男子看得入神,发出啧啧赞叹:
“好字,在不平衡中求韵趣,不拘泥规则,独树一帜。”
男子身后,刘异默默拔出宝剑,无声无息靠上去。
距离一丈远时,刘异激跳而上,朝男子挥剑刺出。
剑尖距离目标后背一寸时,男子猛然回身,右手铁爪握住刘异的剑锋。
“你疯了,谋杀自己阿耶?”
“我没有你这种老爹。”
刘异惊愕,‘求不得’能轻易切断牛栏山的铁手,却切不断李归的。
他审视李归所戴的铁爪,发现颜色黑中带蓝。
这是什么材料打造的?
“天外玄铁。”
铁爪主人看出他的疑问,主动为他解惑。
刘异想撤回剑锋,却被李归三两下大力拉过去,宝剑脱手。
李归握着‘求不得’看了两眼。
“是把好剑,不该用来弑父。”
随后将‘求不得’抛向三丈外,斜斜插在地上。
李归没有因为刘异杀他而愤怒,遗憾地批评:
“怎么学艺不精啊!”
刘异目光森冷地瞪着他,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破口大骂:
“你个老王八蛋,为何要害我?”
李归不怒反笑。
“你见过郑宸了?”
“没错,我已经知道了将郑宸推荐给狗皇帝的广成先生就是刘玄靖。”
郑宸在巩县只见过刘玄靖一次,刘异却见过两次。
第二次是他在巩县文庙被齐故手下追杀时,被一名老道所救,老道便是刘玄靖。
离开巩县前与老爹彻夜长谈时,李归曾告诉他刘玄靖是大野盟的人。
所以昨晚郑宸说广成先生就是他们在巩县县衙遇见的老道时,刘异瞬间明白老爹才是这一切的背后主谋。
究其根源,是自己害了郑宸。
刘异没有剑,只能用手指着李归,高声大骂:
“就是你指使刘玄靖害郑宸的,乌龟王八蛋,你除了坑我就是坑我,还会点别的吗?真想带你去精神病院看看脑袋,死变态。”
刘异回来的路上一直埋怨自己愚蠢。
当初听闻李炎沉迷修道时,他就应该有所警觉的。
大野盟掌控着全国多数道观和道士,他早该想到这事跟李归脱不了干系。
此刻被骂的始作俑者一脸淡定从容。
“好大儿,何必动这么大火气,你现在救郑宸还来得及啊,只要你我父子联手反了李唐,郑宸的性命自然可以保住。”
刘异被气得胸闷。
“你为了逼迫儿子谋反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李归一脸认真pUA:
“李纯、李恒、李湛、李昂、李炎,大唐连着五位帝王,不是沉迷修仙,就是沉迷享乐。李渊的后人昏庸无道,德不配位,天子已失其鹿,自有能者逐之。你我父子本就是景皇帝李虎的后人,不仅血脉高贵,论文韬武略哪一点不强过李渊后人?我们父子联手,何愁夺不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