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武士心,志在止戈(上)
路茜给安贞穿好衣服,狸花猫蹑手蹑脚靠近尸体,凑到脖颈断茬边嗅了嗅,厌恶的跳到了一边。
曹良靠在车边大喘气,后背被玻璃碎划的破破烂烂,不少玻璃渣子刺进了肉里。
路茜脸色发白,方才血腥一幕吓晕了三胖,也惊着了路茜,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滚,不敢再去看那具尸体。车旁血腥味和汽油味混成一块,刺鼻难闻。
“我杀人了。”安贞还没醒来,脑袋下边垫着从车里翻出来的座垫。路茜半个身子染满了血,都是刚才和亮宝缠斗时沾上的,车轮甩出的肉糜扑了一身,她简单抖落一番,没敢细想那些肉丝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曹良叹口气,扶着车身站了起来:“你是在保护大家。”
“小麦怎么办?”路茜身子有些颤抖,不知是搏斗后脱力还是夜风骤冷,虽然语带哭腔,但她并没有流泪。
“我先去找小孩儿。”他俩在土墙后听到了亮宝他们说的话,小麦被掳了回去,亮宝嫌小孩儿麻烦,让人带远处扔掉。这半天还没见那人回来,想必是走出老远。
“我去吧,你腿不方便。”路茜说什么也不想再和那具尸体待着,当即起身拦住了曹良。
曹良正要劝说,一旁的黄狗突然冲着蒿草地吠叫起来,二人打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小子站在草丛,愣愣的看着车轮旁的尸体,似乎还没回过神。
“省的去找了。”曹良捡起地上那块满是血浆的玻璃碎片,一瘸一拐朝那小子走了过去。
黄牙小子腿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两眼发直。
“小孩儿呢?”曹良左右环视一圈,四周尽是随风轻摇的蒿草,风声渐低,听不到其他声音。
“扔,扔路边了。”黄牙小子看也不看曹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土地上一滩刺目的暗红,他有些难以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高大,但亮宝也不逊色,而且这男的还是个瘸子?连金博都吃不住亮宝的拳头,这瘸子是怎么把亮宝脑袋给搞没的?
曹良没有给他答案,提溜着他的领子,拎回了车旁边。
安贞悠悠转醒,路茜搂着她低声说着什么,女医生脸色苍白,似乎还没有从剧烈撞击中醒来。
曹良用狗绳把黄牙小子双手捆到背后,别过脸不去看安贞,他觉得安贞之所以受辱,是因为自己没能及时救援。这个男人在暴怒杀人之后,再次恢复了以往的温厚,外在虽然高大威猛,但内心极是柔软,他觉得还是让路茜来处理比较好,自己总不能过去说“安医生对不起,如果我果断一些你就不会被强奸”这样的话。
“我去找孩子,你们在这儿等我。”曹良从黄牙小子背后拔出一柄短匕,心想这小子当真是吓破了胆,居然就这么乖乖束手就擒了。
“等等。”安贞用力坐起身,似乎牵动了伤口,表情痛苦的一滞,低声道:“我也去。”
“安姐,你…你得先缓缓。”路茜姑娘家家也不知该如何启齿,只得模棱两可的糊弄一下。
“一起去。找辆车,我们要离开。”安贞不容拒绝,强撑着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又栽倒在地。
“可是他们还没有出来。”路茜有些着急,安贞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他们肯定出事了。”安贞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眉头暗暗一跳。
曹良过去帮忙搀住安贞,附和道:“他们走前说过,一旦出状况,咱们必须先撤,否则都得搭进去。这是一拨人,搞不好还有。”
路茜虽然担心小麦,但眼下并不是小麦一个人的问题,于是同意了两人的决定,共同搀扶着安贞走进了蒿草丛。
黄牙小子默不作声,任由曹良推搡,跌跌撞撞的给几人带路。
“安姐,你怎么样?我背你走吧。”路茜见安贞走的有些吃力,想来她必定伤的不轻,又不方便说的太白,只得小声问了一句。
安贞轻轻摇摇头,吁了口气,淡淡道:“不碍事。”末了又小声补了一句:“谢谢。”
地下防空洞,返回支援的青年一伙儿和扛着郑秋彤的老炮不期而遇。
“锦忠!”老炮见到本部人马回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摆手示意短发青年不用管自己,扫了一圈,疑惑道:“怎么就你们几个?”
“大春和亮宝在后边。”叫做锦忠的短发青年一脸急色,他们从坑道下来发现了宝成的尸体,跑了没几步就听到通道深处回荡的枪声,个个心急如焚。
“快回去帮忙,当心些,活尸被放出来了。”老炮接过一个小子递来的水瓶灌了两口,郑秋彤不再哭号,脸上挂着泪痕,神色绝望。
“炮叔你这是干啥去?”
“南塘乡,唤那些大头兵。”老炮把水壶递给秋彤,跟锦忠几人叮嘱道:“小金他们在前边顶着哩,除了活尸,还有一拨人进了洞,碰上生面孔甭手软。”
“我知道了。”锦忠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递给老炮:“车在矿区停着,叔你路上小心。”
“晓得。”老炮揣上钥匙,拉起郑秋彤跑了出去。
“我就说外边哪来的车,敢情让人摸洞子了。”锦忠面相显老,下巴一圈刮的发青的胡茬,脸部线条硬朗,浓眉大眼倒是一副英气,美中不足的是,鼻梁似乎断过,中间一道深深的疤印,看起来特别怪异。
“锦忠,枪药在亮宝车里,‘土雷子’也没拿。”一个微缩版迪克牛仔提醒道。
“你去取,我们先过去。”锦忠捡出钥匙抛给他,道:“‘土雷子’不是在库房吗?”
“亮宝走的时候拿的。”袖珍版迪克牛仔是个干瘦小子,顶着一脑袋蓬乱的披肩发,套着一件不合身的t恤,皮裤割开几道口子,蹬着一双高帮靴,一副摇滚青年的造型。
“车窗户留条缝,别把那丫头闷死了。”锦忠远远提醒了一声。他们回来的匆忙,物资之类的东西都放回了车上,只取了武器便急急忙忙下了洞。
一行人赶到4号洞时,那里正在进行大撤退。常老歪指挥着男男女女乱糟糟的往后边通道撤离。乍一看,还以为要举族迁移,带着大包小包的有,顶着锅碗瓢盆的有,拖着箱子扯着被褥的有,甚至还有趁机去金博洞府偷金子的。
郑老二昏迷前明确告知撤退要快,什么家当都不用带,毕竟他没打算放弃防空洞,不过是腾出地方让金博他们放手搏杀罢了。可惜这些家眷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执行力,常老歪只说了一声“撤”,整个居住区就彻底乱了套。
郑老二只有一个闺女,虽然时常有捉回来的女子给他暖床,但都不会久留在身边。那些女的要么不堪其辱主动求死,要么彻底认命,和这里的其他人厮混勾搭,以谋求一口饭吃和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年轻些的姑娘还算识大体,纷纷取了防身工具就和护送二叔的小子们向后边撤离,可那些中老年妇女就难沟通了,郑老二平时说个事儿还有在下边翻嘴的,更何况此刻老郑头昏迷不醒。
一时间,整个4号洞一片混乱,撤退的被推搡拥挤,半天没能走出多远。不少家眷看其他人开始哄抢,也不甘示弱,自己抢不着就拉扯着撤离队伍里的子女回来抢。折腾到最后,郑老二身边只剩下两个外来小伙儿和一个姑娘还在尽忠职守,他们在这里没有亲眷,所以也没人拉扯他们。三人目瞪口呆看了半晌,最后默默放下了这位防空洞大佬,各自钻进洞里装了些吃喝,提着刀子从通道拐弯悄悄溜了。
锦忠这伙人年龄相对大一些,虽然无法制止这些人瞎折腾,但好在没有参与进去,排除万难挤出人堆,刚从进入3号洞就看到了累瘫在地上的金博。
一众人年轻人暗自乍舌,看着通道里地狱般的景象,各自对金博的危险指数又上升了几级。宽阔笔直的拱道里满是血污,金博瘫倒在3号洞口,靠着墙,兀自喘息着。他手里的长刀已经看不出颜色,别说长刀了,整个人都像是在血池里泡了几天,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前方行尸,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他正前方是一地血肉,红发杀马特拎着斧子边砍边退,行尸涌动,逐渐逼近,杀马特小子挥舞斧头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不时喊着“小金哥快跑”之类的话。
金博没有食言,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行尸穿过通道。当然这并非他一人之力,其中多亏了红发杀马特。
金博砍杀间发现了通道尽头的晁逸帆,那时他基本上就绝望了。光头小子一伙儿明显在等他力竭,就算自己不会被行尸咬死,到时候也没力气再跟他们叫板。晁逸帆等人没有放冷枪,他们也看明白了,这个单刀小子是一撮强大的炮灰,虽然被自己人给甩了,但仍然兢兢业业的拼死阻拦行尸。
不说敬佩与否,反正他如果不跑,死掉是迟早的事。别看一把长刀砍得血肉横飞,这种直来直去的拱道里,就算给他一把电锯也白扯。
就这样,晁逸帆等人三分钦佩七分震惊的看着金博一己之力阻杀了差不多十分钟,百余米的拱道愣是被他砍成了一条血肉长廊。
眼看金博就要殒命的当口,之前那个引跑行尸的红发杀马特居然从3号通道的废洞里蹿了出来。
不光晁逸帆和金博吃惊,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小子显然是逃命逃嗨了,一个不留神误打误撞逃了回来。
红发小子也算是机灵,一看眼前的惨象,二话不说又吆喝着一群行尸钻进了废洞,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趟,绕晕了大批行尸,自己倒是把废洞通道摸了个通透。
可惜一条拱道内的废洞有限,行尸速度虽然被拖慢,但还是在向前推进。红发小子第三次蹿出废洞,发现这条通道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废洞了。
杀马特架起金博要退往4号洞,金博这个一根筋说什么也不走。4号洞乱糟糟的吵闹声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明摆着还没有撤离完毕,行尸如果突进去,那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问题了。
红发杀马特可能是被金博舍生取义的精神给感染了,逃跑达人摇身一变,擎着斧子顶了金博的岗,两人一前一后玩命搏杀,看样子是下了狠心要跟行尸死磕到底。
潘珞本来打算带着几人从废洞迂回过去,结果深入没几步迎面碰到了被杀马特绕进去的行尸,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出来。进不得、退不了,只能继续隐在通道尽头看金博两人现场直播孤胆英雄。
锦忠几人的到来让金博两人看到了一线希望,这几个年轻人没二话,迎头顶上了行尸,换下了精疲力竭的杀马特。
“亮宝呢?”金博喘着粗气,拉着锦忠问道。
“后边呢,你俩快回去,4号洞乱套了。”锦忠一伙儿都是冷兵器,土铳的火药忘在了车上,只好大刀片子贴身肉搏。
金博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搀起红发小子往回撤,杀马特推开金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指着胸前一片血污,苦笑道:“哥们儿要废了。”
金博眯了眯眼,红发小子胸前的血迹有一块很是显眼,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块被剜掉的皮肉,鲜血和行尸的血浆混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妈的,以前也不知道活尸爪子那么好使。”红发小子倒是很淡然,脸上看不出一丝哀色,反而笑逐颜开,乐得合不拢嘴。
“小金哥,你办法多,想个辙。”红发小子见他不言语,咳嗽两声,断断续续道:“连你都顶不住,那些大爷婶子更别提了。跟那伙儿人商量商量呗,别打了。”
金博有些发懵,愣愣的抬起头,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
“我都这样了,别揍我。”红发小子话音渐弱,道:“没仇没怨,干啥非要打打杀杀啊……”
“我知道了,兄弟你去吧,你娘我替你孝敬。”金博怔怔的看着这个发廊学徒,口中一阵苦涩。
“那不是我娘,是我对象她娘,唉,她娘就是我娘。”红发小子有些神志不清了,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咳嗽间有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喷出来。金博明白,他大限已到。
“我走了。”金博站起身。
红发小子点点头,低声道:“给我…给我来一下。”
刀光一闪,一蓬血雨喷溅在拱道壁上,泼出一副腥红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