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芷萱凝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十八年前我娘生下一对龙凤胎,爹爹甚是欢喜,娘虽是二房,但全府上下也其乐融融。当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时,女孩接着不断生病体弱,好几次奄奄一息,爹爹无奈只好瞒着娘亲将我送上山交与我师父调养。七年后,我身体康复与常人无异,一心只盼爹爹接我回家。那天我好开心,因为哥哥也来了,而且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简直就像照镜子般。”
顿了顿眼角已是蓄满了泪水,又饮了一小杯酒,商佑天本想阻住她灌酒的举动,可刚一伸出手却僵在了半空,只闻穆芷萱哽咽道,“我们在回去的路上歇息的时候,突然蹿出了一群土匪,爹与他们搏斗之时,哥哥却不慎被他们打死了。爹虽伤心,但不忍娘难过,另一方面家中只有哥哥与大哥两个男丁,哥哥被人打死,而大哥又体弱根本无法担起世袭将军之职。”
蓄满眼眶的泪已然失控的滑落而下,商佑天怜惜的拂去她眼角的伤痛,她身颤了一下,迅速的躲开了那只思绪陈杂的手,静默几许。
乔纳兰见我不时的看向他们,耳语道,“感情如水,冷暖自知。需自体会,方能解惑。”话虽如此,但,爱,有千千万万种,痛,亦有千千万万种,若要得到解脱,唯一的方法便是学会放下。爱而不得,若学会放手,痛也不会跟随而来,然而实在太难太难了。
父女之爱,兄妹之爱,母女之爱,亦或者男女之爱,对如今的穆芷萱来说,什么样的‘放下’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呢?
“爹爹虽知这样做是欺君之罪,却又无可奈何,从那时起我扮作哥哥回到将军府。时常扮演两种角色,有时甚至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穆芷萱还是穆子靖。原本打算一心只扮哥哥,而向娘谎称要和师父云游救助难民,若不是皇上亲自下旨要为我选夫,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穆芷萱抓起酒壶倾斜入杯,却只有点滴入内。柳眉微蹙,泪眼朦胧似水帘,不知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还是因为无酒而怒。
商佑天将厚实的手掌覆在那不断摇晃的柔荑之上,只那一瞬便安静了下来,动作凝结,两人只是款款相望,霎时气氛甚是静谧。
乔纳兰拍拍我的肩,小声提醒,“我们离去将空间留与他二人。”被他牵着轻缓步子踏出亭外,行了一段距离耐不住好奇驻足,寻去视线正好看见商佑天解了一段剑上的红线,笨拙的系在穆芷萱随风飘散的墨发上。有那么一瞬是我好似看到低垂的娇颜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笑靥如花。
“走吧,小红娘。”乔纳兰轻点我的鼻尖,催促道。
说笑着正打算回房,却见沈财匆匆而过,神情恍惚。待询问了一番才知晓,原来入幕时分有人给他发了份暗书,上面明确的写着:若要救回沈红蝴和黄维安,速带万金上六芒宫。时日越久折磨越深。
书信最下面还附上了地图,如此行为,难道是想再上演一次十星楼那场‘空城斗’吗?
屋黑似墨,一夜未眠。
一个人静坐在屋顶,待到天空翻出鱼肚白,心里莫名的滋生一丝嘲讽:从什么时候起,竟会那么不习惯没有乔纳兰的夜晚?
视线一瞬不瞬的望着对面的房间,隐约可见里面来回移动的身影,暗自摇头,准备起身回房,下面却传来了寻梅的声音。
“我去去就回,你还要让我带些什么吗?”说话间人已从屋檐下转了出来,怜松一边讨好的跟在她身后,一边却只傻笑不语。寻梅见状停下脚步,故作生气道,“你再不说我可要走啦,不然就迟了。”
“好好好,瞧你这急得,也不知道是去见谁?”怜松抓着寻梅的手臂满腹委屈的说,“你再帮我带一壶好酒吧,那个赵远居然把酒都藏了起来,甚至还吩咐那些家丁们不准给我,好吗?寻梅姐?”
寻梅先是一愣,而后一脸笑意,“先前无论我怎般诱哄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姐姐,如今……”话到此处寻梅越发笑的欢快,“正所谓一条小酒虫,啃掉了不屈根。”娇嗔的点点她的额头。
“连你也取笑我,你到底带是不带啊?”怜松霎时无赖的撒起娇来了。
“好了,我带我带。”呵呵……这个怜松上辈子八成是泡在酒缸里的,因此这世才像个女酒鬼般。正估摸着,两人已然走远,消失了背影。
从屋顶跃下,双脚隐隐发麻,应是在上面坐的久了,慢吞吞的一步一挪在回廊里移动,借此舒缓一下怠滞的血液。在转角处看见林君游和静音从左边向走廊而来,而另一边则是换回男装的少将军,让我纳闷的是:他看林君游的眼神有些躲闪。
只见少将军点头以示打招呼,匆匆离去。静音也似我般面露诧异,而林君游则一脸的从容,伸手抚摸静音缠着纱布的脸庞,眼里尽是疼惜。
那晚,*散已解的林君游昏迷卧榻,静音担忧伴在床侧。没有黛鱼斗嘴的顽痴表露怏怏之态,看见师父和师伯顿时来了精气神。直嚷嚷着要云箫师伯跟他比试比试,“老小子,皇宫之行我们还未分出胜负,不然我们今日再比试比试如何?”
“你个疯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净念着玩?”师伯蹙眉道。
顽痴不怒反笑,指着师伯,乐道,“哎呀,天爱上地了。老小子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真亲切,来来来……多叫几声。”云箫师伯当即僵硬在那,面色抽搐,闷闷无奈的挤出两个字,“疯子!”
“看来顽痴真是好本事,竟然连师兄这样棘手的怪人也是束手无策。”自从和云箫师伯相见,师父不仅笑容多了,连言语也多了些许。
我和乔纳兰安静的看着一切,他忽然小声嘀咕道,“还是和那时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几人调侃一番后,顽痴道出了本意,“我跟你比解毒。你看那小子的催魂散我给解了,你也解一个。”指向静音说,“那个丫头的脸都溃烂了半边,估计是中毒了,不然岂会如此骇人。你去看看,你若赢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宝贝。”顽痴颇为神秘的强调后面两个字。
不知是和顽痴比试成习惯,还是他说的赌注够吸引人,于是云箫师伯倾力医治静音的脸伤。望着眼前的二人,不禁为他们心疼。从初识到分别,再到意外重逢,期间又经历了隐忍,内心煎熬,坦白……种种心理的折磨,如今能够再度相守着实不易。
映竹的呼喊打破了和谐,待二人循声看向我时,真是颇为尴尬。僵硬着笑容转向了映竹,她一副急切的模样,拉起我的手便说,“忘隐姐姐快跟我走。”
“怎么了?”最近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的,手不离短笛,莫不是和简毅有关?还在揣测映竹牵着我便要走,“宋公子来了。”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他的夫人也来了,长得真是好看。”
昔日念我为主仆,姐妹情深,而今视我为杀母仇人,怨恨根深。
回到盯了几个时辰的房间门外,那边已然站满了人。不知为何看着站立宋陵身旁的那抹淡黄色身影,心,一点一点的开始揪紧。本想抓紧映竹的手已掩饰自己的不安,可她一见简毅颠颠的忙凑了过去。
在我茫然无措之际,乔纳兰踱步到我身边,宠溺的刮了下我的鼻子轻责,道,“一夜没睡是不是?独自坐在屋顶也不怕着凉?”
顿时我就愣住了,难道他看到我了?碍于现场人多,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我睡不着。”
“你呀!”
“外面天冷,各位进里面再谈吧。”沈财轻咳两声,说道。宋陵和梓纯先是进屋,接着是云辰宇和封妍秋,简毅则被映竹拉至一边。我跟在乔纳兰身后刚踏进去,宋陵便向沈财请求道,“拙荆今日身体不适,还望沈庄主命人先带她回房歇息。”
沈财方要开口,我便接下了话茬,“不如让我带路吧,正好我也熟路了。”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误会总是要解释清楚的。期许的看去只见梓纯抱住宋陵的手臂自顾说道,“还是让府里的家丁领我去便是,不必劳烦外人了。”
她却用了‘外人’二字,将我和她的关系生生的划分异常分明。
旧时欢颜,今次陌路人。
我愣在原地,宋陵已然将梓纯送至门外,柔声的叮嘱几句,目送她离去。梓纯对我如此疏远令我真心不好受,对于他们要谈论的内容压根没了兴趣,“你们聊着,我先回房。”
忙追至出去,早已看不见梓纯的身影了,巡视四周意外瞥见了简毅冷漠的甩掉了映竹手里的包袱,落地时滚落出几节断笛。
“为什么?”
简毅静默几许,双手颤抖着,似乎想抑制那份起伏,手掌紧紧的握着在了一起,忽地背过身去,“不要以为可以改变什么,此笛已非彼笛,我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的更改……包括你。”
“可是……这是娘……”
“不要跟我提她,我是孤儿……一直都是……”眉宇间浮现几抹伤痛,哑声道,“别再对我执迷不悟,我不值得。”说完甩掉映竹的手毅然离去。
看着映竹扑簌簌的落泪,望着她渐渐蹲下的身影,一截一截的拾起笛,我……却迈不开步子,呆呆的站在了原地,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暗自落寞。
因为我们都成了别人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