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被惦记的太上皇正看着永嘉帝,心绪复杂。
永嘉帝好脾气地坐在他对面,耐心等着他开口。
“你刚登基,诸事如何?百官态度如何?可能应对?”
永嘉帝对他依旧恭敬:“眼下虽有些忙乱,但百官恪尽职守,尚可帮衬,只需儿臣勤勉些便可应对。”
“那便极好。”太上皇点了点头,心下也放心了些。
两人就朝事聊了几句,他不由叹道:“叛党作乱,直隶被毁,朝中也并不全然安宁,如此境况之下,朕却甩手放下,传位于你,到底对你不住。”
“父皇养伤要紧,若能为您分担,儿臣自会竭尽全力。”永嘉帝温声回道,“您不必挂怀,待您养好身子,儿臣定叫您看到一个内政清明的大齐。”
他依旧恭敬且孝顺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太上皇,更叫他心里熨帖,也更自责:“你素来是个好孩子,朕自然信你。”
他语气里的愧疚十分明显,永嘉帝也察觉到了。
太上皇对他从来都是愧疚自责多过爱意感情,从前他或许有过不平,但如今也尽数消了。
得失向来平衡。
“许久未曾与你对弈,今日便来一盘吧。”太上皇道。
永嘉帝自是点头。
杨德业很快就搬了棋盘上来,两人对坐博弈。
“近日你身子如何,可吃得消?”
未曾得到太上皇如此体贴关怀,永嘉帝不解之余,竟有些受宠若惊:“劳父皇担忧,儿臣身子很好。”
“身边人伺候得可尽心?”
“都是儿臣身边的老人,必然不会懈怠。”
太上皇点点头:“明日便是封后之日了?”
“正是。”太上皇……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接下来太上皇又问起了旁的,不是鸡毛蒜皮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向善解人心的永嘉帝竟未能猜出他究竟想说什么。
直到下了一盘棋,又用过了晚膳,他依旧一头雾水。
好在他面上稳得住,十分波澜不惊,太上皇问什么他答什么。
大抵是见着外头天色擦黑,太上皇终于轻咳一声,厚着脸皮开口:“听你母后说,你并未要她准备的人事宫女?”
永嘉帝愣了一下:“……是。”
“为何?”
永嘉帝张了张嘴。
为何?
因为他眼里揉不得除自己媳妇儿以外的沙子?
他觉得自己前脚敢说实话,太上皇后脚就能捂着胸口大骂不孝子然后气得驾鹤西去。
更重要的是……太上皇究竟吃了哪门子错药,竟来与他交流如此私密且羞耻的话题?
时下父子关系更接近于严父孝子,人也十分要脸,且无论哪个时代,也没有多少父亲大咧咧来问儿子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嗯。
太上皇大抵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有点不要脸,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地纠结犹豫了很长时间。
他倒是想叫太后来问,但太后不乐意。
最终,还是想要孙子的念头占了上风。
且他也担心儿子的身体问题……要真是个不行的,那皇位不是传错了?!
可他一串儿子里但凡孝顺正常的,都没给生个孙子出来,这叫太上皇一度十分怀疑人生。
眼见着太上皇殷切而期待的眼神依旧注视着自己,永嘉帝也不得不回答:“……儿臣,更希望与嫡妻诞下长子长女。”他到底是要点脸的人,只含糊着隐晦开口。
闻言,太上皇首先回想了一番先前儿子受伤时太医院大半太医看诊的事。
要真是个不行的,他那时也没本事将诊脉的全部收买,所以这句话可信度是十分高的。
他隐隐松了一口气:“人事宫女本就会服避子药,你担忧之事不会发生,更不必小心至此,委屈至此。”可怜见的,为着那点坚持,竟硬生生忍到二十多岁。
“是么?”永嘉帝惊讶一瞬,恍然大悟,“儿臣从前竟不知,幸得父皇解惑。”
“你到底年轻,不知也正常。”虽然他心里还觉得哪里不对,可想起这儿子从前读书参政皆尽心尽力废寝忘食,忽略这等小事也不奇怪。
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总比一个沉迷美色的皇帝要好得多。
太上皇眼神更温和了:“不过你能坚守至此,心性的确十分之坚韧。”
永嘉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的眼神有些微妙。
皇子一般十三四就会被安排教导人事的宫女,那时他虽拒绝,安排此事的太后却未曾多言,而时至如今,他的确又收到了一个人事宫女,因以为是成婚前的规矩,未曾多想便拒了。
现在想来……莫不是太上皇叫太后安排的?
永嘉帝向来敏锐,很快就大略猜出了太上皇的想法。
伤患最忌忧思过重,永嘉帝想了想,还是安了对方的心:“说来,儿臣确有一事要劳烦父皇。”
太上皇正色起来:“你且直言。”是哪个臣子不尽心?还是哪个老臣倚老卖老了?或者是政事出了问题?
“并非国事,而是家事。”永嘉帝笑了笑,“儿臣夫妻到底年轻,宫中的嬷嬷又信不过,便想父皇快些养伤,待日后皇孙出生,您与母后可搭把手,教养皇孙,儿臣只信得过您了。”
永嘉帝眼里似乎含着无尽愁绪,但看向他的眼神却真诚且期待,也饱含信任。
迎着他的视线,太上皇心中责任感油然而生,脑子里的念头也从“儿子到底行不行”径直转向了“儿子儿媳年轻,朕要多活几年教养孙子”。
尽管孙子还没影儿呢。
但有个大饼在前头吊着,太上皇已经不再去想儿子身体怎么样了,取而代之的是要养好自己身体,小年轻到底不会教孩子,还是得他做皇祖父的多帮衬着。
他立即就点了头,语气郑重且坚定。
永嘉帝很满意,太上皇也很满意。
直到前者告退,看着他背影消失的太上皇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没有人事宫女教导,儿子他到底会不会?
同一时间,镇国公府。
赵瑾拿着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进了裴羡的院子。
“母亲?”正与如意玩着的裴羡忙起身迎上来。
赵瑾顿了顿,低头看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如意:“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意张了张嘴,半晌才叹道:“原是我多余了。”
“小戏精。”赵瑾摸了把她的头,转头再看向裴羡时,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