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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入膏肓之人,也是有些疲累,最后他看向了自己最爱重的儿子。
这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正延续着他的生命,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要延续大晋的繁华。
他得给儿子留下助力,而不是祸害。
既然司徒晟最看重祖父,他就得还给杨巡一份尊荣清白,让司徒晟心内不要存着怨尤,也算给儿子留下个贤臣助益。
想到这,他只是无奈地对儿子道:“杨巡将军一生荣耀,的确不该被他那个不孝不忠的儿子拖累……朕总归是对不住杨巡……该如何为杨老将军正名,你且看着办吧……”
依着陛下的意思,是要追封杨巡,给他平反正名。
可是当老三拿着一封拟写好的“罪己诏”让他来签写颁发时,老皇帝气得一口老痰淤堵,抖手指着自己的三儿子,半天才将老痰咳出去。
“你这是何意?是觉得自己成了太子,就可以恣意妄为,来逼朕做事?”
见父皇动怒,刘翼却依旧一脸坦然道:“儿臣不敢,只是父皇您说让我看着办的。依着儿臣看,这一份罪己诏最是君子坦荡的了。天子认错,并非折损圣明,而是体现父皇对杨巡老将军的爱重。至于太子之位,也是父皇的恩赏,若父皇觉得儿臣不堪重担,儿臣愿意让贤,依着儿臣看,六弟为人谦恭贤良,其实比儿臣更合适。”
刘翼说这话并非赌气,而是句句真心。他的人生向往里,有北地光复,有与雅姝举案齐眉,可就是没有坐在这孤独王座上,做个万人之上的君王。
若是父皇肯收回成命,他愿意做个贤臣辅佐六弟,绝无怨言。
他说的真心,而皇帝也知道这个儿子为人的坦荡。他太像他的母亲了,对与功名利禄从来都不看重。
可就是这真心肺腑之言,又是气得陛下粗喘。
若是老六堪用,前太子怎么可能安稳储君之位那么多年?
他好不容易盼来了个才华出众,了解民生的儿子,岂能容得他恣意妄为,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向天下承认了天子的错误,的确算是给杨巡一个交代,更能平息司徒晟的怨气,让他从此没有借口叛君不忠……
于是老皇帝忍着气,再次拿起那封罪己诏,又字句看了一遍,那脸色也是变了几变,最后扔给了刘翼:“文笔粗糙!再改改,再让朕来签!”
就这样,几经父子口舌较量,那一封字句恳切的罪己诏,终于昭示天下。
天子亲口承认了当年负水之战,杨巡老将军奋战到底的英勇,更是申斥了前太子与废王泰王勾结陷害忠良的罪行。
而陛下自己则承认了当年对杨家的责罚过重,表示杨家逆子杨毅之罪,不足以盖过杨巡丰功。
所以追封杨巡为忠勇侯,世袭承爵,食邑千户,由杨巡的亲孙司徒晟承袭侯位。
这封罪己诏下达之后,真是满朝震惊。
许多不在状况的臣子都没想到,之前沸沸扬扬的传闻竟然为
真,司徒晟还真是当年杨家抄斩的漏网之鱼!
更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恩赏杨家,不禁平反为之正名,还承认了自己当年对杨家不公的对待……
一时间,真是让群臣摸不着头脑路数,更是不知这司徒晟究竟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下了天牢还能荣光无限地出来。
不过司徒晟倒是入宫面谢了陛下,并且婉言谢绝了陛下让他要认祖归宗,改回杨姓的提议。
“臣之养母,待臣恩重如山,养育之恩,重于生恩。养母只有我这一个承嗣在家谱中的儿子,臣若是更改回杨姓,便是对养母不孝。而且杨家也留存着另一脉骨血,杨家的香火爵位,可由他代为继承!”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婉言谢绝了陛下对他的侯位封赏,更是无意顶着杨家后人的名头,开宗立府。
这一点,又出了老皇帝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司徒晟,问道:“你可都想好了?杨家留下的另一脉,可是你继母的儿子啊!他如今都不姓杨,而是姓陶。”
司徒晟却不为所动,只是恭谨道:“人之姓氏,不过是个标记符号,臣姓什么,都更改不了臣敬仰祖父之情。”
若说老皇帝下了罪己诏,是情势所迫,为了自己贤君的名头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现在,他听了司徒晟这出人预料的一番话后,对于这个年轻的臣子,真是彻底改观。
这个人,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辈,跟他那个叛国的老子截然不同。
他对待养母尚且如此恩重,足可见绝不是薄情寡义之辈。
司徒晟的为人心胸,配得上大丈夫。
想到自己居然动过赐死这个年轻臣子的念头,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又是吁吁带喘地咳嗽了几声,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自己的确是不如自己的儿子刘翼。
一封罪己诏,丢脸承认自己怒发冲冠时犯下的鲁莽之错,却为大晋留下个能干贤臣,值了!
想到这,老皇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自发病以来,国事家事纠缠,更有陈年的愧疚侵袭,整夜噩梦连连。
一时,是个满身是血的杨巡,怀里抱着人头,问他有没有善待杨家人。一时是他最珍爱的方良娣,流着血泪,问他为何要爱宠奸妃那么多年……
这都严重磨损他的健康,在满宫弥漫的药味中,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只是地下有那么多人,让他无颜去见……
但愿杨巡已经平息怨气,不要再来缠着自己。
楚琳琅听到了司徒晟跟陛下婉言谢绝了改回杨姓的提议时,却一点都不意外。
陛下太不了解司徒晟了!
他是死都不会去做“杨戒行”的。他对祖父有多敬仰,就对父亲杨毅有多痛恨!
改回杨姓,岂不是也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是杨毅的儿子?
所以那个杨姓,司徒晟打死都不会改的!
至于陛下弥补亏欠的爵位,在司徒晟看来也是无用的弥补,不要也罢!
如此一来,那个陶赞倒是平白捡漏,可惜他那惊弓之鸟的母亲不知带着他去了哪里。
摊上了这样的母亲,陶赞也是够倒霉的,只希望那位天真的寺官脑子清楚,可别歪了心眼,跟他那个母亲为虎作伥……
楚琳琅正想着心事,一旁兴冲冲的冬雪举着绣花样子问:“大姑娘,您看这个做婚被的被面可好?”
对了,她此时正跟府里的丫鬟们一起紧锣密鼓地备着嫁妆。
司徒晟不能等了,已经将他们的婚期定在了五日后,毕竟琳琅已经怀了孩子,月份可不等人。
只是这样一来,备齐嫁妆就有些赶了,好在银子多,好办事,许多店铺都拿了成品出来,若不是太挑拣,能选出很多像样的来。
另外,宫中太后和太子妃陶雅姝的赏赐也到了,整整几大车的赏赐,就算再挑拣的人看着这些赏赐也挑不出错处来。
楚琳琅虽然是第二次嫁人,可是这婚礼许多章程,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毕竟当初她嫁入周家的时候,除了一床新被,连喜烛都买不起,是自己买的白蜡,外面染了色,充做红烛的。
这次准备嫁妆,却像第一次出嫁一样,无论是琳琅,还是丫鬟们,都兴致勃勃的。
可在琳琅点数着瓷器杯碗的数目时,却一眼瞟到了夏荷走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夏荷虽然不太想说,可琳琅问起,却不能不答,便轻声道:“周大人领着鸢姐儿,来敲门,门房没有应,跑来问我该不该传话。”
楚琳琅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周随安居然带着鸢儿寻到了她京郊的别院里。
她这个前夫,现在已经沦落到了京郊县衙去做事了,听说之前因为办事不利,品阶都往下降了,已经下了七品。
若是他独自前来,楚琳琅是绝对不还见的。可他带着鸢儿,琳琅怕是孩子的事情,想了想,便让夏荷将人请进了屋中。
许久不见周随安,这个昔日面色如玉的温润书生居然变得有些憔悴,再不是以前那从头到脚精致的翩翩公子模样,甚至眼角额头,都带了些岁月操劳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衰老了不止十岁的感觉。
家里没有了会主事的夫人替他操劳人间烟火,风霜雨露,周随安如今算是双脚落地,□□蛋的日子折磨得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琳琅也不看他,只是微笑着招呼鸢儿过来,低头问过她的功课近况,并无不妥之后,才转头看向周随安:“周大人,以后鸢儿若是想我,你叫家仆送她过来就好,我自会派人护送她回去,您就不必跟着登门,免得瓜田李下,落人口实。”
周随安如今也是适应了琳琅对他的冷脸孔,只是局促一笑,然后突然开口道:“琳琅……我已经跟谢氏和离了……”
啊?楚琳琅听了这话一愣。
她之前去了西北,回来之后,便是太子宫变,还有司徒晟锒铛入狱。
她所有的经历都放在了拯救司徒晟的身上,还真没心
思打听周家的变故。
周随安其实不知琳琅的近况。
关于宫变,还有司徒晟的变故,都是朝中重臣才清楚的机密。
像他这种被排挤到京郊州县的清闲官员,哪里清楚那么多!
只是知道前些阵子,京城里不知有什么变故,城门子很难进出罢了。
他更不知琳琅即将出嫁的事情,只是在终于摆脱了谢氏之后,兴冲冲地领着鸢儿前来,试图再跟琳琅叙旧,看看能不能让自己脱序的日子恢复正常,让楚氏回心转意。
他太渴望以前跟楚氏在一起的日子了。
琳琅先是拧眉听了听,只三言两语间,便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就是那位弱柳纤腰的尹雪芳小姐的到访,让谢悠然如刺猬一般炸刺了。
尹小姐的手段,楚琳琅是领教过的。那是百分的纤柔,万分的无助。
可是这般娇柔无助之下,却是对别人家夫君明晃晃的觊觎勾引。
可惜谢氏不是楚琳琅,更没有她那种借力打力的手段,面对家中突然而至的娇客,便是气得撒泼骂人,指着尹氏母女的鼻子让她们滚蛋。
这叫请人过来的婆婆赵氏情何以堪?再加上她对谢悠然让周家连失两个孩子的怨毒,一起爆发出来,便当着尹氏母女的面儿,狠狠赏了谢悠然两巴掌。
谢悠然可是对着自己的将军老子都能对着扛的,从小到大,何曾这般人前丢脸受气,更何况是让尹氏那小贱人看了笑话。
怒极之下,谢悠然居然抬手回赏了赵氏两个耳光。
最后婆媳扭打一处,叫人大开眼界,周随安也是惊呆了,一时竟然忘了拉架。
等他回神过来的时候,谢悠然已经拽掉了赵氏的两绺头发。
大晋向来讲求孝道。像这种做媳妇的对婆婆大打出手的行径,就是下嫁的公主也不好做出来。
当时这对婆媳打闹,引得四周的邻居都登梯隔墙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传扬得街坊沸沸扬扬。
周随安的官位再小,也不能容得母亲受了媳妇的打,一气之下,竟然报官请命休妻。
按照大晋律例,若是以殴打婆婆的罪名被休,不光是要被夫家休妻,更要去官府领板子的。
于是谢家的二老也不能装死了,只能硬着头皮过来给赵氏赔礼调停。
可是赵氏也好,周随安也罢,都对谢氏厌弃得不行。而谢悠然更是恶心死了周随安这个百无一用,只会招蜂引蝶的窝囊废!
谢悠然甚至想到了楚氏当初要求和离的毅然决然。
当时她只是觉得楚琳琅愚笨想不开,现如今才明白,楚氏当初要求和离时,大约是爬出了粪窝子的舒心畅快吧!
两人都不想过了,如何劝和?只是为了谢悠然不背负殴打婆婆的罪责,连累谢家门楣名声的罪责,谢家宁可陪了谢悠然的嫁妆,只让谢悠然净身出户,换得和离书一封。
赵氏一听有钱拿忙不迭应了下来,便是如此与谢氏一别两宽了。
楚琳琅听周随安说完,不由得苦笑摇头。
她这个前婆婆,还是那么鼠目寸光!那些嫁妆才几个钱?她这一同意,便是将儿子的仕途前程全都赔进去了!
若是谢氏被休,周家便是苦主,有官府立案备书,谢家就算打落牙齿也绝不敢再徇私报复,免得谢胜官声受损。
可是如今,两家乃是和离,谢家又赔了那么多银子,再想想那赵氏乃是逼得谢悠然失去理智动手打人的元凶。
谢家就算想要报复,也全无顾忌,不必忌讳人语了!
而这周随安居然以为万事大吉,居然眼巴巴跑到她这来求复合了。
楚琳琅如今可不是周家的贤内助,懒得跟他分析时局,只在周随安说出更让她厌烦的话之前,指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箱子道:“周大人,我快要嫁人了。府里事忙,就不多招待大人了,您若无事,到时候可以来饮一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