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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溥死了。
宗正寺的人发现的时候,他尸身冰冷,已经故去多时。
他们急忙向今上上了奏折,随后便有今上身边的高灵芝亲自前来宣读了旨意。
在旨意当中,赵溥仍然是庶人的身份,并且因为勾结外敌牵连颇多,他就算死了,身后遗留的那许多事情都无法得到解脱。
沈玉媱和侧妃刘氏带着赵溥唯一的儿子阿平惶惶然呆在齐王府的下人住的院子里面,然后便等到了宫里面的旨意还有赵溥的死讯。
旨意中,沈玉媱和刘氏都会赐毒酒。
刘氏一脸凄惶,接旨之后哭道:“早知如此,我不如一头碰死了。”
沈玉媱摸了摸阿平的脑袋,抬眼看向了前来宣旨的那位内侍,问道:“圣上可说了阿平的去处?”
那内侍看了一眼沈玉媱,不阴不阳地笑道:“到时候自然会有去处。”
沈玉媱沉默了下去,目送了那内侍离去,没有再出声。
身边的刘氏原只是哭着的,这会儿忽然爆发一样站了起来,指着阿平道:“还有什么去处?不如跟着他父亲一起去了好!你如今的心软,他日也只会让阿平怨恨于你!”
阿平瑟缩了一下,看着刘氏,又往沈玉媱怀里躲了躲。
沈玉媱并不去理会刘氏,而是抱着阿平站起身来,往屋子里面走去了。
虽然已经下旨要赐毒酒,但这毒酒却并没有和圣旨一起来,这中间是为什么?沈玉媱这个时候倒是冷静异常,她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去想阿平的将来。
从三年前刘太妃去世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崔氏当了正妃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约约看出了赵溥的所为,她从前只是傻,只是不会用心去看,等到满身傻气散尽,等到她终于擦亮了双眼,她心中便如明镜一样。
最初的时候她是给姚夫人传了消息,后来又想办法与沈清递了□□,最后又请托了沈玉娇照顾阿平,对于她今日面对的下场,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期待已久了。
她无时不刻不在后悔,她后悔当初的无知妄为,后悔到她都不想活下去。
刘氏见她走了,却是仰头大笑,仿佛疯癫了一样。
她与沈玉媱不同,她嫁给赵溥,便是刘家对赵溥全心全意的支持,当然了,她明里暗里也帮着赵溥做了不少事情,譬如这科举中埋下的棋子,通过采选送入宫中的女人,她按照当初刘太妃叮嘱的那样,慢慢的帮着赵溥铺路,可路并没有铺就,她的命却要断送了。
赵溥被关入宗正寺的时候,她还在想能不能看在宗室的面子上,她能侥幸活下来,哪怕是个庶人,也比死了好,可到头来还是一杯毒酒。
想到这里,她不禁眼眶一红,眼泪就大滴大滴地往外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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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溥死讯传到了陈王府的时候,赵曦和沈玉娇都很是意外。
赵曦愣了许久,道:“我上回去宗正寺看皇叔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怎么会……”
沈玉娇却是想起了齐王府中的沈玉媱,道:“皇叔的两个侧妃会如何处置呢?”
赵曦想了想,道:“按例也会处死的吧……不知父皇是如何打算——只是现在父皇在让人准备和叶达可汗派来的使臣和谈,或许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的。”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会儿,道:“我想去看看沈侧妃,不知道可不可以过去?”
赵曦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恍然,于是道:“这我可拿不定主意,明日我进宫的时候,帮你问一问父皇吧!”
沈玉娇点了头,又问道:“你说父皇正在准备和谈的事情,那么……真的要和亲吗?”
赵曦沉重地点头,道:“父皇准备从宗室女中选一个——虽然小八嚷嚷着说要去,父皇是不会允许她过去的。大姐她们都在小八府上劝她呢。”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又道,“小八也不知道西突厥那边是多艰苦,她和亲过去了,难道还能像在京城这样逍遥么?”
沈玉娇想到平日里与赵暖说笑的样子,还有赵暖一贯的言谈举止,倒是有几分理解,道:“小八未必是突发奇想吧!她也不是无知懵懂的妇人。”
赵曦苦笑了一声,道:“并非是说她愚昧无知,只是心疼她去了突厥之后无依无靠。”
沈玉娇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于是只好笑道:“看来也只能打赢了那西突厥,才能免除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情了。”
赵曦也跟着笑了笑,神色间有些郁郁。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抬眼看向了沈玉娇,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像太子哥哥那样吗?”
沈玉娇微微一愣,噗嗤一笑,道:“你是说像太子殿下那样三妻四妾养一屋子?那怎么可能?”
赵曦倒是没防着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笑喷了,倒是把心头上那些郁闷都散开,道:“哪里,我是说像他那样一蹶不振,好像全世界都欠着他一样。”
沈玉娇道:“若你不在了,我当然会很想你,但我会努力活下去,代替你看遍这世间美好,等到了阴间地府,把这些年我经历过的事情,再一一说给你听。”
赵曦微微一愣,只觉得心头一暖,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会一蹶不振的……”
沈玉娇抿嘴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曦轻叹道:“那天在东宫,太子哥哥说了很多……很多我从来都没想过的话语,仿佛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太子哥哥了。”
沈玉娇道:“太子殿下一直没能从薛姐姐的去世中走出来,想来他对薛姐姐一定是一往情深。”
赵曦道:“可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小椿和小檀,如果他一味颓废一味放纵,小椿和小檀会怎么看呢?为父者有为父的责任,太子有太子的责任,他却因为薛姐姐的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扔下……我怎么想,都觉得他做得不对。”
“你对太子殿下已经这么说过了?”沈玉娇倒是十分意外赵曦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赵曦摇了摇头,道:“还没呢……我不敢说……我怕刺激到他。”
沈玉娇道:“下月时候舒氏就要进宫了,说不定到那时,有太子妃的引导,太子殿下就会渐渐恢复过来呢!”
“但愿如此吧!”赵曦这样说道。
两人也没有多聊太子,话题一转,就说起了西突厥的战事,然后便讲起了这些年赵曦在工部主持做的那些军器军械。因为这些年军器军械上的改进,大周的兵力从绝对实力上来说是增长了的,只是因为各地各个都督府的配备不同,南北东西各有差距。
说着说着赵曦便想起来军器军械的制作和数目的问题,便匆匆忙忙进宫去找今上了。
这么一去,又是一个下午,回来又是晚上,一直打上灯的时候,沈玉娇才见着赵曦风尘仆仆地进到屋子里面来。
脱了外面的衣裳,赵曦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水,先道:“我问了父皇了,父皇说若你想去看看沈侧妃,明日就可以去。”顿了顿,他又道,“我明日要去京郊大营,父皇这次是想在京郊大营与突厥人和谈,大约要去两日吧!”
沈玉娇应了下来,先问了他用过晚膳没有,一听说没有,便让人把一直准备着的饭菜给端上来,看着他吃过,又去给他准备去京郊大营的物事了。
第二日一早,沈玉娇先送了赵曦出京,然后便转头去了齐王府。
进到齐王府中,她便直接去了正厅,然后让人把沈玉媱给请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玉媱便带着阿平来到了正厅,沈玉娇也不叫他们行礼,只让他们在旁边坐下了。
“我是问了父皇,今日才特地过来的。”沈玉娇这样说道,“若你有什么事情的话,今日大约是最后的机会了。”
沈玉媱把阿平拉到身前来,道:“我母亲这几日一直想找着机会进来看我,却一直没法子,我这辈子辜负母亲颇多,临死了也不想让母亲伤心……唯独这孩子,年岁还小,又一直听话,当初便说了想请你照看一二,如今仍是要这么说……”
沈玉娇看了一眼阿平,他眉目清秀,倒是十分漂亮。
“你仿佛已经算好有今日一样。”沈玉娇叹了一声,“若你有什么话想带给二婶,今日你说了,我便带给她。”
沈玉媱想了一会,道:“便告诉母亲,权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
沈玉娇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沈玉媱道:“我之前见过圣上,求圣上留阿平一条生路,圣上没有答复,但那日的圣旨中又没有提及阿平……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沈玉娇道:“既然父皇没有说,那或许就是已经答应你了吧!”
沈玉媱道:“我想让阿平去庙里面出家,这辈子就安安静静在寺庙里面渡过,再不沾染这红尘纷扰权力纷争……可我就快要死了,死了也好,双眼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顿了顿,她并没有等着沈玉娇说话,又道,“那日我说要告诉你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今日便告诉你吧!你母亲的病当初就是老太太下的药,后来病死也是老太太指使大太太动的手。那天我去老太太屋子里面时候,在外头听她亲口对大太太说的。那会儿都没有旁人在,这么多年也没人提起过,想来只有老太太大太太还有我知道了。老太太现在已经死了,可大太太还在,娇娇,这件事情我并不是想故意瞒着你。那个时候我压根儿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所以都没想过要说,到后来我和你的关系那样尴尬,那些年我又骄傲自大,也没想着要说,最后便只能用这事情来换阿平的安泰……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羞愧极了。”
沈玉娇已经愣住,脑子里面一片嗡嗡,几乎都要听不清沈玉媱在说什么了。
她说宋乔儿的病是因为周氏?死也是因为周氏?
她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沈玉媱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沈玉娇面如白纸,目光涣散,急忙起身上前去掐了她的虎口让她回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说起过?”沈玉娇勉强回神,茫茫然看向沈玉媱,声音嘶哑。
“我……我不知道。”沈玉媱低下了头。
沈玉娇盯紧了她,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之前从来不说?”
沈玉媱闭了闭眼睛,道:“或许……或许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如果是你的母亲被人害死了,然后我明明知道,却瞒着你十余年,你会觉得是我对你好?”沈玉娇倏地站了起来,快速在厅中来回走了几步,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明明可以早早告诉我,就算你不用这件事情作为砝码,我仍然会为你照看阿平!”
沈玉媱嚅嗫了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她的手微微发抖,就连声音都有些飘忽,“除了你,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除了周氏。”
沈玉媱只摇头,道:“我也不过比你大一点……当年我听到还记下来……已经是很意外了。”
“好一个意外!”沈玉娇颤声笑道,却再也忍不住把手边博古架上的花瓶给摔了出去,眼眶微红,仿佛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阿平被吓得缩回到了沈玉媱的身后,拽住了她的衣袖,不敢吭声。
沈玉媱回身安抚了阿平,却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是没有想到沈玉娇会是这样反应的——在她的设想中,沈玉娇应该会很乐意知道这么一个隐蔽的消息,然后直接去对付周氏也好其他人也好,然后她的阿平就会得到沈玉娇的照看。
而沈玉娇扔了一个花瓶,又独自站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转身看向沈玉媱,又冷漠的看了一眼阿平,道:“你的想法和请求我会告诉父皇,至于最后会怎样,父皇和母后会有决断。”
沈玉媱抿了抿嘴唇,上前了一步,温声道:“那在这里就多谢娇娇。”
沈玉娇没有理会她,甚至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往外走去了。
出了齐王府,沈玉娇憋着一口气上了马车,便让人往安乐侯府去。可到了安乐侯府的门口,她又冷静了下来,命马车回转陈王府。
到了陈王府,她便找了戴嬷嬷来,让她去一趟宋国公府,问一问当年宋乔儿的病情,然后又让人去给沈清府上递帖子,准备亲自去拜访姚夫人。
若是宋乔儿的病有蹊跷,那么姚夫人不可能一无所知。她现在自然不能打草惊蛇直接去问周贞娘了,她要做的,是先把证据都拿到手,最后用这些证据去要周贞娘的命。
很快姚夫人就回了帖子说随时可拜访,沈玉娇换了一身衣裳,便出府往沈清府上去了。
进去了相府,沈玉娇便看到姚夫人迎在二门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
“要过来便直接来好了,还下什么帖子?”姚夫人温和的笑道,“我左右都是在家中的,你随时过来,我都在。再说了咱们也能算是一家人,下帖子倒是显得生疏。”
沈玉娇笑了笑,道:“礼不可废,若是正好二婶没空怎么是好?”
姚夫人也是一笑,倒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玉娇道:“我今天去看了二姐,二姐托我照顾阿平。”
姚夫人微微一怔,忽然掉下泪来,道:“我原也想去看她,只是……只是不得其法。”
“二姐托我告诉二婶,说‘便告诉母亲,权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沈玉娇也没怎么铺垫,便把话给说了出来,她看着姚夫人的神色,见她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心下有些不忍。
姚夫人扶着身边的黄雪,身子摇晃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了,慢慢道:“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大约是恨我太多吧……”话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两人慢慢地走进了花厅坐下,沈玉娇道:“有件事情,还想问一问二婶,不知道二婶还记不记得我母亲。”
姚夫人擦了眼泪,抬眼看向沈玉娇,问道:“你母亲怎么了?”
沈玉娇思忖了一会儿,便把沈玉媱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姐说了这么些,我听着心惊肉跳,当年我不记事,也不知道其中蹊跷,想问一问二婶可窥得一二?”
姚夫人一惊,道:“虽说你母亲当年缠绵病榻,可……可我却不知道这事情与老太太有关……媱媱从哪里听到的?”
沈玉娇看着姚夫人的神色,道:“二姐说是在老太太屋子外头意外听到的。”
姚夫人皱了眉,道:“她怎么都没和我说过……”顿了顿,她看向沈玉娇,道,“这事情我的确不清楚,若是我知道有内情,当年就会告诉你了。这种事情瞒着你和珉哥儿,那便太没有道理了。”
姚夫人说得坦然,沈玉娇也没从她的话语中抓出什么不对来,于是轻叹了一声,道:“我乍一听这事情,整个人都懵了。”
“媱媱不该瞒着你。”姚夫人并不赞同沈玉媱的做法,“更不该用这件事情来作为交换让你去照看阿平。”
沈玉娇叹道:“我已经派人去宋国公府问问当年的情形了,不知道国公府知道多少。”
姚夫人想了想,道:“当初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应当还在,那时候也有几个跟着我们回去了吴郡,但并没有一起回到京城来,若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如打发人去吴郡把那些人抓来问一问。”
沈玉娇点了头,道:“我一会儿就回去吩咐了——二婶,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诉珉弟,我之后会亲口和他说的。”
她在沈府也没有呆太久,说过了这两件事情,便告辞回去王府了。
而姚夫人在她离开之后却是好生伤心了一番,她这辈子就沈玉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恐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等到沈清回来,看到姚夫人这样子,于是便问了几句,听说是沈玉媱的事情,也是满脸唏嘘,道:“那次她见到圣上,我以为她会求个不死的恩典,谁知道……”
姚夫人道:“做母亲的舍不得孩儿也说得过去,只是她这么做……我竟不知是要为她悲痛大哭一场,还是要骂她到如今了还是这样不懂事!”她把宋乔儿那事情简单说给沈清听了,然后又叹道,“且不说这事情是真是假,娇娇知道了,心里要作何感想呢?”
沈清惊讶的看向了姚夫人,道:“还有这种事情?我当年都不知道!”
姚夫人摆了摆手,道:“大房的事情当年那样杂乱,我们不知道也属常理,娇娇已经让人去查这事情真假了,到时候总会有个结果的。”
沈清道:“倘若是真的,这要如何收场呢?以命偿命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姚夫人冷漠地笑了一声,“若真是周氏做出来的,娇娇和珉哥儿想要他们偿命也再合理不过了!”
沈清听着这话,沉沉叹了一声,道:“现在去回想当年种种,真不知大哥当年究竟是怎样鬼迷心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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