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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前方两丈远处是一面墙,直接堵住火窟的前路。
“这石壁是天然的,后面难道就是红莲么?”萧清流走过去想推开石壁,谁料他刚走了三步远就再迈不开步子。
眼前有一道透明法界,他被挡住了。
他之前就该想到,除非有待行刑之人的仙契作引,否则没人可以打开这个洞口。
温画走到他身边正要去查看,却听兰握瑾道:“那石壁不是天然的,上面刻着长星斗盘,可以打开。”
温画正要提醒他,但已经来不及。
只见兰握瑾毫无阻碍地走近石壁,一只手在石壁上探了几下,手腕用巧劲轻轻一扣,那石壁上竟现出一丝微亮,渐渐的那光芒愈盛烈,一轮蔚蓝圆环陡然在石壁之上透出,隐有水光在表面荡漾。
附属天墉的有三十六星辰,那圆环则代表了二十一重天的万象,三十六星辰自有其方位,现在更是互相错位,想要排出顺序来并非易事。
兰握瑾自幼熟读天墉史籍,儿时曾有一段时日对星象十分感兴趣研究颇深,这三十六星辰斗盘于他似乎了然于胸,章法自然。
温画与萧清流站在透明法界外看着他,萧清流恍然大悟:“难道这孩子和红莲火窟有前尘之缘。”忽的,他笑意一收,目光凛冽了起来,对温画道:“画儿,你看那里。”
温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火窟洞壁上除了摇曳的星光,还有一点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悄然移动,洞壁墙面凹凸不平,那黑影和累累石块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若非偶尔见到那一瞬息的光影变化,两人根本不能发现这火窟之中还有第四人存在。
长星斗盘的星环整块往后退去,清冷的光芒时隐时现,时暗时明,星光反复在洞窟顶上流转,映照地整座红莲火窟星河般绚烂。
星光之中,那石壁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变作两扇石门缓缓向两边退去。
与此同时那一只隐蔽着的影子疾速在洞壁上攀爬移动起来,朝兰握瑾冲去。
“卫黎君当心!”萧清流高声提醒。
兰握瑾心头一凛,只见一缕黑色的影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形成一道人形,黑雾形成的手掌朝他胸口击去。
杀气扑面而来,生死一瞬,脑海中有云遮雾罩的回忆涌现,兰握瑾震惊于自己脑海中得知的记忆与真相。
而那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兰握瑾纵身跃进了石壁之后的黑暗里。
长星斗盘三十六星辰光芒一现,石壁被再度重合。
黑影冲向兰握瑾,却被石壁上斗盘的力量冲击弹回。
法界这边,萧清流道:“你是什么人?”
黑影转过身,冷冷道:“与你们无关,速速离开这里。”
“我们向来好管闲事,不愿离开这里。”
那黑影杀气暴涨,朝他二人俯冲而来,那透明法界被他击地粉碎,温画如今不宜正面对敌,萧清流将她护在身后,将黑影引到己处。
到了近处,萧清流才察觉他无实体,只是神识罢了,因而速度更是迅疾无匹,萧清流反手将一掌推出,与黑影正面交锋,猛然察觉那黑影神力非凡,若非只是神识,他只怕难以轻易敌他。
两人两相对峙之下,无法分出胜负。
而萧清流已猜出那人的身份,心下震动。
“尊驾是准备与我在此一直耗下去么?”萧清流试探道,而此时,外面传来低沉的一声钟鸣,天墉长老会开始了。
那黑影迟疑了一瞬,消失了。
萧清流对温画道:“画儿,为师必须走一趟王屋山。”
温画知他的意思道:“天墉这里就交给我吧。”
他疾速遁形在冷瑟的夜空里。
*****
王屋山坐落在人间,峰峦叠翠,曲径幽深,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只是住在此山中的人当真不问世事么?
简朴的小院外围了一圈竹篱笆,院中一方简易木桌,桌边放着一只藤条编制的椅子,翠绿的藤蔓爬满了那座小屋,小小的两只粉蝶在藤蔓上下翩飞着。
萧清流不客气地推门而入,见那桌上放着一本小小的书籍,正伸手准备翻阅一下,身后一个声音道:“你是谁?”
萧清流转身,只见来人一身农夫打扮,头戴斗笠,布衫简素,背上背了一捆柴,一双眼被斗笠的暗影遮住了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放下那捆柴
萧清流脸皮一向很厚,他坐进那架藤椅里,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上神在煮茶么?听闻上神的茶道很好,不知今日萧某可否沾个光。”
兰曜上神望了眼自己布下的仙障,对方穿梭而进毫无阻碍,显然眼前这青年的修为不在他之下。
兰曜放下那捆柴,走到院子里的小溪边洗手,道:“仙友客气了,来者是客,这王屋山难得有客人来,我这个主人自然要煮茶款待。”
他神态温和,语气更是温和,转身去拿茶具。
萧清流道:“上神作为天墉兰氏的元祖,可知近千年来天墉城中出的几件大事?”
兰曜道:“我已避世多年,不论是天墉还是洪荒都与我无关。”
“哦,原来如此,那么晚辈此来有些消息要说与前辈听,前辈当故事听听如何?”
“有茶,有故事,世间乐事,仙友不妨说来听听。”
萧清流微笑道:“三千年前,天墉十大长老之一的墨兰长老身染红莲之火不治身亡,此事上神可知?”
兰曜将清洗好的茶具放在桌上,自制的陶杯粗粝中透出一丝丝淡淡雅致,他道:“红莲烈火,遇之则灭,天墉族人应该了解此事,不要随意靠近红莲火窟为好。”
“上神可知,墨兰长老为何要靠近那红莲火窟?”
“不知。”兰曜不疾不徐道,仿佛浑不在意,仿佛当真在听一个故事。
“此事就要说到另一位前辈了,当年那位著书成痴的季微前辈了,季微前辈生前著作无数,可惜......”萧清流觑了眼兰曜,见他只是微阖着眼细致地将茶叶放在杯中,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惜,那些珍贵的书册尽数被上神投进火窟,化为灰烬了。”
兰曜淡淡浮起一个稀薄的笑意:“后来呢?”
“后来,墨兰长老为了救那些书册冲进火窟之中,不巧发生了意外不幸身亡。”
“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
“上神,恕晚辈揣测,上神眼中,墨兰长老的牺牲似乎微不足道。”萧清流道。
兰曜低首敛眉,淡淡微笑,却不再说话。
清风穿梭在山中,清新的花香中弥漫起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
茶水沸滚的声音响起来了。
萧清流看着那被沸水掀起的壶盖,袅袅白烟中,他的声音异常的冷峻与缥缈,似乎来自九尺寒冰:“还是上神眼中,整座天墉都微不足道?”
闻言,兰曜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萧清流笑了笑,默默转移了话题:“不知那项怀瑜的仙契在何处?也不知那仙契进不进的了红莲火窟。”
兰曜微微抬眸,一丝长发在他鬓边徐徐飘荡,有些倦怠有些疲惫。
“再过一个时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
戌时一到,天墉霖修殿,正召开那千年未曾召开的长老会。
殿内高阔,空旷,除了天墉兰氏的巨大图腾,再无任何装饰。
殿中有一方纯白玉石长桌,长桌两畔各端坐着四名紫袍长须的长者,他们面色肃然,脊背冷硬。
白玉长桌下方的两个位子空空落落,一个是给逝去千年的九长老,一个是给被小辈残忍杀害的墨柯长老。
霖修殿下两边分坐着天墉城钟各大旁系家族的族长以及重要成员。
沉默而肃穆的气息在殿中涌动着。
直到霖修殿的上空缓缓现出两人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名仙者,男子紫衣修貌,自然是兰筠族长,女子典雅雍容,是整座大殿中唯一没穿紫衣的女子。
女子的出现引起了一场暗流中的轩然大波。
随着二人的走进,除了八位长老之外,其他人都站起身朝那紫衣男子行礼,整齐的声音响彻霖修殿:“参见族长。”
兰筠微微颔首,其他人都安静坐回原位。
兰筠在白玉长桌的首座坐下,朝几名长老道:“见过几位长老。”
那女子则在长桌末座坐下,神色略微苍白,美丽的双目却平静无波。
“既然族长到了,那么会议开始吧。”大殿中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墨匀朗声道:“罪人项怀瑜,弑杀同族,罪无可恕,现已判红莲火刑死罪,目前暂押长老祠待审。”
“诸位可有异议。”
天墉的人自然无异议,毕竟项怀瑜的罪名是铁证如山。
墨匀的目光看向兰筠,兰筠向他微微颔首:“我也无异议。”
不自觉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长桌末座的女子。
殿中的目光聚集过来,项漪柔缓缓起身,不动声色。
她是曾经的族长夫人,是项怀瑜和兰握瑾的母亲,而这次会议的议题就是处死她的女儿。
项漪柔朗声道:“我无异议。”
墨匀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地厉害,漠然地移开目光,微微闭上眼睛。
三长老墨痕会意,接口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么就请将项怀瑜的仙契交出,献给红莲火窟。”
这句话是说给兰筠项漪柔夫妇的。
“项怀瑜的仙契的确在我这里。”项漪柔的脸色不再苍白,眸中却是不可撼动的坚毅色彩:“但我不会交出!”
所有人哗然变色。
一名长老道:“你如今只是一个外人,这些决定轮不到你来做。”
项漪柔平和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掷地有声:“墨痕长老说的不错,我与兰筠早已和离,根本算不上兰氏族人,我项漪柔只是一个外人,那么,既然我是外人了,仙契在我手上,是我项家的东西,我作何决定,你们同样无权干涉!”
墨痕长老喝道:“你!”
项漪柔放低了声音:“诸位长老,阿瑜如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她身上的罪名究竟从何而来,诸位长老比我更清楚。”
几位长老脸上剧变,项漪柔不为所动,朗声道:“项怀瑜的仙契在两百年前就已入我项家的家谱,她与我姓,是我项家的人,这个身份永生不变。”
仙契一旦入了家谱,除了本族人,其他人对此仙契再无任何支配的机会。
然而,不论什么人的仙契入族谱,这过程起码需要两三百年时光,兰氏夫妇在三百年前就和离,项漪柔三百年不曾踏足天墉,难道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天,计划了这一切
几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好看,墨痕长老看向兰筠,默默向他施压,肃声道:“兰筠族长,你认为呢?”
项怀瑜仙契一事上,兰筠作为族长必须铁面无私,必须做出表态,而且他和项漪柔曾是夫妻,只要他做出决定,项漪柔不会反驳。
兰筠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扣在白玉长桌上,那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动作。
这位任期不长的族长在族人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只是他一双儿女却沦为天墉的罪人却令人唏嘘。
兰筠的目光缓缓上扬,与妻子的目光相遇,绽放出一星柔和的光彩。
良久,他站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手摘下了发上的那代表族长的紫宝石玉冠,轻轻地郑重地放在白玉长桌上,极轻的一声脆响。
全场静默。
继而爆发出汹涌的议论声。
墨匀长老猛地一拍桌面,喝道:“兰筠,你在做什么?”
兰筠清冷的声音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里,却能振动天地:“兰筠身为族长,不能保护天墉族人,是为无能;身为父亲,无尽教导之责,教一双儿女走上歧途,残害族人,此为无德,我自诩无能无德,所以在诸位长老,诸位同族长辈面前,即今日起,兰筠卸任族长一职。”
******
滚烫的茶水在陶罐中翻滚了一遭又一遭,兰曜上神悠然地用竹枝撇去了茶水上的沫子。
他在等待着。
萧清流拿过桌上那本名为《论道集》的书册,信手翻阅。
他也在等待着。
随口问道:“上神,此书也是季微前辈所著么?”
兰曜看了眼那本书,将陶罐拿起来给面前的两只小陶杯里斟满茶水,笑言:“她爱书成痴,时常为了著书写到深夜忘了休息,我怎么说她都不听。”说着他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神色轻软。
“上神和季微前辈果然是情深意笃。”萧清流抿了口茶水,眉头却皱了起来,这茶太苦了,苦得令人心里发酸。
默默地将茶水放下,目光掠过眼前这位隐遁红尘的前辈,那苦茶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从未感觉苦涩。
“上神对季微前辈不悔深情,却又在三千年前亲自将她的毕生心血付之一炬......晚辈不懂。”萧清流道。
他看到兰曜那握着陶杯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
兰曜轻轻一笑,将杯子放下:“你没有失去过,所以你不会懂这种思念成狂的感觉,曾经沾染过她气息的东西于我而言看一眼都是酷刑,我不能忍受......”
萧清流打断他的话:“上神错了,倘若晚辈遇到此事,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尽一切力量去保护而不是毁灭。”
“上神与我是一样的,与季微前辈有关的东西你只会不择手段去保护。”
萧清流注视着兰曜幽深的眼,一字一顿道:“因为不择手段,所以你不惜毁灭一切。”
一瞬间,仿佛有一丝涟漪在那漆黑的深井里泛起了波纹,但那丝波纹却逐渐被吞噬进更深的深渊里。
兰曜低首不作回答,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木桌上的纹路。
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等待终会有结果。
遥远的天际响起了钟声。
那是天墉的钟声。
“铛铛......铛......”
这般频率的钟声意义是什么,兰曜不可能不懂,那是天墉族长卸任时敲响的钟声。
“看来事情发展超出上神的预料了。”萧清流望着那钟声传来的天际出言讥讽。
兰曜听到了那钟声,也听到了他的讥嘲,却只是静默着,身边的陶罐里茶水已经烧干了,泛起了些许焦苦的味道。
“你想问什么,问吧。”
“该知道的晚辈都知道了,不需要问了,不过晚辈还是斗胆请问一句,上神不准备收手么?”
“现在讲收手太晚了,没有那仙契,我也有别的办法。”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清苦的话音徐徐传来:“萧清流,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不论你是谁,你都阻止不了我。”
“上神误会了,要阻止你的从来不是我。”萧清流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希望上神他日不要后悔。”说罢疾风而去。
东篱下,木桌旁,那本《论道集》被微风吹起了书页,轻轻地翻起一页,两页,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