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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辰浩道:“四弟,刻不容缓啊,还不快领兵前往深山?”
跪在地上的段无双伸出手拾起地上的圣旨,宛若拾起那被自己弃之不顾多年的自尊。
圣旨的卷轴握在手心,越攥越紧,片刻,他抬起头看着段辰浩,用一如既往顺从的神色,问出最后一句话:“二皇兄,父皇他......没有再说别的了么?”
段辰浩盯着他隐约充满希冀的双眼,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啊......”无双苦笑自嘲,此刻,周身的气力似乎被人尽数抽去,他松了松紧绷的肩道:“皇兄,请容臣弟稍作准备。”
段辰浩冷哼了一声,扔下一句:“快点。”拨转马头带着军队策马离去。
顺王府很快远离了自己的视线,段辰浩回头望去,刚才他隐约见到王府上空紫光大盛,仙气盎然,虽然只是瞬息的功夫,已教他心头暗惊,有仙界的人在无双府中么?
他记起无双之前为了给段辰洹报仇,曾前往仙界,还在仙界住过很长一段日子,难不成他有仙界的人做帮手?
思及此,段辰浩隐隐不安,手悄然摸向腰间的刀鞘,普通的黑色刀鞘中刀身弯如钩月,心中那层不安顿时消失了,临行前,重病在床的崇戟将这把刀给了他,段辰浩握紧刀身,想起崇戟说的那个惊世秘密不由心潮澎湃,这把刀平平无奇,一直挂在崇戟的书房蒙尘,却不知里面封印了那般强大的力量。
段辰浩勾起唇角,父皇究竟藏了多少王牌,有这把刀在,不论无双身边是些什么人,都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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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双握着圣旨目送段辰浩离去,温画盯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侧脸,轻声开口:“无双,有些事你总归要知道的,你娘就在里面,她时间不多了。”
无双没说话,只点点头跟着温画走进房中。
轩辕柔侧卧在床榻上,四肢蜷缩着,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全身的肌肤干瘪萎缩,薄薄地贴在骨头上,黑沉地泛着死气,花白的发丝包裹着她的身体,胸口隐约的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有一口气在,紫月斜靠着坐在她的床头,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听见脚步声,紫月侧过脸悠悠地朝段无双吹了一声唿哨:“哟,来了?”
无双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床边,半跪下身,轩辕柔感觉他来了,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浑浊的双瞳模糊地将视线投在他的脸上,她把嘴唇吃力地张开,然而喉咙里却只溢出沙哑的呵气声,她艰难地抬起身体,想伸出手摸摸他,奈何早已腐坏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破布一般仰回倒在床榻上。
孩子就在眼前她却连抱一抱他的力气都没有,浑浊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拢着似乎怕伤了她。
轩辕柔转动眼珠看着无双,泪水落得急而快,口中想发出声音怎奈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无双拢着她的手指,微微倾身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紫月对轩辕柔道:“从石像中出来,已经消耗你最后的精力了,你要是再说话,可就几个时辰都活不了了。”
轩辕柔眨了眨眼,似乎在哀求他。
紫月轻叹一声,手掌覆在轩辕柔的额头上,紫光拂过,轩辕柔长吁了口气,发出了声音:“无双......”
无双迟疑了一瞬,涩然地喊出自己从未说出的两个字:“娘亲。”
“唔,这样的场面我可受不了。”
紫月皱着眉头起身离开,迎面却碰上萧清流清冷的目光,萧清流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紫月一愕,继而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温画道:“师父。”
萧清流头也不回地命令道:“画儿留下!”
温画只得留在房中,南铮拉着她的衣袖哭丧着脸道:“师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这一整天都是一头雾水的,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师父快把他吓得魂都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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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升,霞光铺陈在天际,紫月负手而立,一双紫眸映照着晨光,傲慢,邪气,阴狠,他看着萧清流,薄唇勾起,目光流转:“你要跟我说什么?”
身为鬼月姝,他敏锐地察觉到萧清流身上那种宿敌的气息,他现在不可能是萧清流的对手,应该避开才是,可是他对萧清流实在是好奇极了,这个人,自从在斗室的石像里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倘若真要选择宿主,萧清流当是不二人选。
萧清流直截了当道:“紫月的本体在哪里?”
“这真是个好问题,”紫月斜斜倚靠在廊柱上,紫色的瞳孔带着深深的探究,“要不这样,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
洪荒之中,连他鬼月姝都看不透根底的人实在太少了。
不愧是他鬼月姝的宿敌啊。
闻言,萧清流倒是一派波澜不兴的坦率:“恕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我比你更想知道。”
他是谁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他用萧清流这个名字创立了青麓山开山宗师这个身份,除开这个身份,他则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紫月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所说真假,他忽然道:“上阕鬼月姝是不是在你身上?”
这个想法脱口而出时,紫月惊觉或许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上阕的眼光刁钻,寻常人等他自然看不上,但萧清流并非寻常人等。
而他身为下阕鬼月姝中的一脉,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上阕鬼月姝,上阕对他们永远是威胁,说是宿敌也不为过。
萧清流神色一动,眸光深沉如海,天诛曾说画儿身为上阕鬼月姝和紫月有感应,可这些日子以来,却是他对紫月感应更多才是,那血蛭发作地厉害,难说不是感应之故!
难道......
须臾片刻,所有复杂神思尽数收敛,萧清流道:“你多虑了。”一片坦然的云淡风轻。
紫月盯着他,转念想来他或许当真多虑,上阕鬼月姝,集天地之间血煞戾三者之气,所过之处无不哀鸿遍野,血色滔天,杀孽之深,连父神都只得将他封印,而萧清流周身气息祥和纯净,不沾半丝戾气,他绝不可能是上阕鬼月姝。
紫月身形略略放松,世间除了上阕鬼月姝,即便萧清流是所谓的宿敌,他也无所畏惧。
萧清流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抽搐,血蛭又发作了,那折磨人的痛楚何时才能停下来!
他道:“好了你问了我两个问题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紫月的本体究竟在哪里么?”
“这件事要等我报了仇你们才会知道,届时我的本体自会现身。”紫月道。
萧清流侧过脸,让天光的暗影遮住他左边额头上那梗起的青筋,肩膀上的血线有如吸人精血的跗骨虫豸,顷刻间蔓延到了耳后,纠扯着他的理智,他语气低沉,透着不解:“你有什么仇要报?”
紫月懒散地一笑,信手摘下长廊下一片低垂的萝叶,放在指尖轻抚,漫不经心道:“万年前,还只是妖界储君的崇戟被轩辕靖重伤致死,一条烂命早就无力回天,不过他运气好,遇见了我,所以就求我延其寿命,助他夺得妖皇之位。”
“你答应了?”
“不错,我附身在柔儿身上,可惜柔儿不幸在妖界被捕,为了保住柔儿以及......她腹中的骨肉,我不得不答应崇戟的条件。”紫月拧着眉想了一个合适的措辞。
萧清流不解:“你所谓的保住就是将她困在石像之中万年?”
紫月冷笑地看着他,嗤道:“轩辕柔和你的画儿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我选择了她,可惜她自己不争气被妖界所擒,际遇种种是她自己该承的因果,与我何干?”
“何况,”他话锋一转,薄唇勾出个残忍的弧度,“轩辕柔为了让我护他幼子平安降生,早就把她的命交给我处置了,我让她苟活至今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这样的诡辩果真只有鬼月姝才说得出,萧清流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紫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满不在乎地摊手,又道:“不过,那妖皇崇戟,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与我谈条件,妄想驱策我,对付这样的人我自然要降下天罚。”
萧清流眉心一跳,也不知鬼月姝的天罚究竟怎样的?
紫月笑了笑,初次和崇戟达成协议的时候,他的天罚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崇戟尝到了甜头,再将他踩进地狱,万劫不复,手指轻轻将那片柔软的萝叶,揉折,碾碎,口中呼地一口气吹在地上,轻描淡写道:“妖界段氏一族,即今日始,血脉断绝,后继无人。”
“不愧是鬼月姝,心思之狠辣无人能及。”萧清流赞道。
紫月冷哼一声,刚要说什么,“倏地”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愕然低头,只见萧清流的一只手坚硬如铁死死扣在他的肩上,混沌之下他醒悟过来,萧清流正在吸纳他的力量。
“你......”
看着自己重新紫化成光的身体,紫月长笑一声,此人果真大胆包天,竟敢如此对待鬼月姝!
萧清流将他周身的力量一点一点收进自己掌中,血蛭攀爬至他的左脸,那般的可怖景象,却又妖艳至斯,萧清流抬起漆黑的瞳眸,淡淡道:“你虽然并非紫月本体,但身上的力量确实来自鬼月姝,大限将至,萧某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至于你的本体,我自己会找。”
紫月冷笑出声:“你果真有些手段,萧清流,我给你一个提示,天机策你已经看过,有句话你肯定记得。”
浓烈的紫光眨眼之间几要散去,紫月道:“下阕鬼月姝,有穷也,剿杀后支离四散,非死不能复生,记住这句话,我们......再见。”
紫光彻底消失,萧清流撑住额头,那已经攀爬布满他半张脸的血蛭迅速消失地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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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许是因为紫月的力量支撑,轩辕柔精神稍济,絮絮讲述当年发生的一切。
那些陈年旧事,背负的可怕罪名,承受的血腥痛苦,在她看来如今都不足道也了,她的孩子还好好地活着,于她就是最大的安慰。
无双跪在她床边安静地垂头听着,听着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与背叛,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偶尔轩辕柔气息难继,他会替她轻轻安抚胸口,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那段过去很长,仍旧不过数句话便已说完,轩辕柔长长舒了口气,对无双道:“无双,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想你去报仇,这些年我在石像中看着你过的那么委屈痛苦,我心很痛,可是我没有办法安慰你,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孩子,离开妖界,去哪里都好,虽然你身上有我们狼族的血脉,但你对狼族未必有归属感,娘不会逼你回去狼族,洪荒那么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都随你,娘只希望你平安地开心地自由自在地活着。”
无双的心狠狠一颤,眼眶中的泪悄然滑落,握着那枯枝般的手,又痛又怜,半晌,他哽咽道:“娘,你放心,我会听你的话。”
轩辕柔吃力地抬手去摸他的发,轻声慨叹:“那就好,那就好......无双啊,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我的父亲!娘亲,我父亲是谁,他还活着吗?”无双殷切道。
轩辕柔定定将他看了会儿,而后感伤地很慢地摇了摇头:“你的父亲不可能还活着,他是个凡人,万年过去了,他的骨灰只怕都找不到了......”
无双心头一空,颤声道:“那我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轩辕柔回忆着,干涸的双眸中探出别样温柔璀璨的目光:“他叫林墨阳,在凡尘当了个小官,人间叫做捕快,他个性刚直,喜欢锄强扶弱,他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心很软,特别温柔,当年妖族陷害我,将我遗弃在凡尘之后,就是他救了我。”
轩辕柔笑道:“你的名字无双两个字就是他起的,他说你是他举世无双的孩子。”
无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钝痛与苦涩,将脸埋在轩辕柔的手心中无声痛哭。
轩辕柔抚着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哑声道:“此生我最后悔之事就是对墨阳的不辞而别......”
如果她当初不曾离开墨阳,此后如今种种便不会发生。
最痛的便是悔不当初,可是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双终是冷静了下来,他道:“娘,你好好休息,有些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
“你......”轩辕柔急的扯住他的衣袖。
无双微笑道:“娘亲,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您等我回来,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眼中有着某种义无反顾的决然,轩辕柔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点点头,目送他出去。
温画和南铮从旁处走进来,南铮因为听了轩辕柔的过去两只眼睛哭得都肿了。
温画坐在轩辕柔身边,柔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会跟着他,不让他出事。”
迟疑了一下,温画问道:“轩辕公主,你还记得吗?一万年前,你曾经在仙界的止水长渊中救过一个孩子?”
轩辕柔露出疑惑的目光,她思索良久,双瞳渐渐睁大,继而点头道:“我的确在止水长渊遇到过一个孩子,当时那孩子浑身浸在血水里,满身都是剑伤,我以为她死了,可是她一直有着一口气在。”
温画心道果真如此,她轻轻握住轩辕柔的手,道:“公主,那个孩子就是我。”
轩辕柔愕然,须臾之后,她露出一丝慰色:“原来你还活下来了。”
温画点点头,随后道:“当时我受伤太重,神志不清,虽然勉强有一口气在,却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公主,您知道么?”
轩辕柔想了想,慢慢道:“其实当年我也自顾不暇,只想着把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便也只能听天由命。”
“是......什么地方?”
轩辕柔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山谷,美得如诗如画,我当时背着你迷路了,结果这个山谷就突然出现,像梦一样,我把你放在山谷的谷口,没有过多久有人就从山谷中出来把你救走了。”
温画心头一紧,轻声道:“那您知道是谁救了我么?”
轩辕柔点点头:“那是个少年,看样子是那山谷的主人,他发现了你便把你带进谷中,想必就是他救的你,不过我并不认识他。”
温画不知此刻心中该作何感想,只觉世间一切兜兜转转,冥冥之中因因果果已尽数各安其位,她那段不知为何一片空白的过去里,终于拨云散雾,露出些许端倪。
她想,她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