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静得有些吓人的安王府祠堂里,安圼翧和安圼翎两兄妹垂头丧气的跪在蒲团上,心情糟糕的厉害。
安圼翧看着供桌前供奉的祖宗牌位,像是和妹妹也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远哥和咱们家一定有着很深的渊源,要不然父王和母妃的态度也不会这么反常。”特别是父王,就像是被人揭了短一样的火气冲天。
“我管他们反不反常,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安圼翎揉着自己跪痛的膝盖抱怨,绷成一条笔挺直线的脊梁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谁知道自己那个凶巴巴的父王会不会临时过来检查。
“问题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把真相告诉我们,”安圼翧头疼地继续看供桌前面的神主牌位,“翎娘,你说远哥有没有可能是厉王的后裔?我记得厉王在建宁九年的那场风波中,留有一个遗腹女被太后保下,你说……远哥有没有可能是那位姑姑的儿子?”
“难怪父王和母妃会气成那样。”安圼翎听到这话顿时一脸的恍然大悟。在安圼翧兄妹还没有出生前,老安王父子曾经牵连进建宁九年的厉王谋反案中,若非当今圣上英明,如今的安圼翧兄妹只能在流放地出生。
“……不过,那位姑姑一直都被太后留在宫中抚育,后来嫁人也是嫁在京城,根本就没去过百川府啊。”安圼翧想了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哥哥?”
“看样子远哥的身世远比我们以前以为的要复杂的多,”安圼翧神情凝重,“妹妹,以我们对远哥的那种浓烈情感,你觉得……他像是寻常的那种感应吗?比方说看到别的王兄王姐什么的?”
大元建朝九百多年,大元皇族的血脉早就遍地开花,安圼翧和安圼翎平时也没少碰到有轻微感应的远房亲戚,但除了表兄赵廷凯外,从没有人给他们像齐修远那样大的影响和触动!
“……不,完全不一样,”安圼翎也不揉腿脚了,她声音闷闷地道:“在祁山脚下,我一看到远哥哥,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救我的,我……哥哥,为什么父王和母妃不告诉我们真相!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远哥哥和咱们家的关系,然后把他和贞娘姐姐接到京城来(我知道只有这样远哥哥才有可能点头)——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在清波县那样的穷乡僻壤里受苦!”说到后来,安圼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安圼翧的心里也和自己妹妹的一样,十分不好过。
兄妹俩跪坐在蒲团上不约而同的长叹了口气。
京城这边,安圼翧兄妹在为自己远哥哥的事情劳心费神,灵水镇那边,秦臻也被丈夫半夜把她带到后花园小池塘的行径吓了一跳。
“大晚上的,你不呆在卧房里睡觉跑这来做什么?”全身上下被某人裹成个球的秦臻有些暴躁,“还是你忘了自己的妻子眼下正在怀孕?”
“我把娘子叫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齐修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秦臻走入小池塘旁边的小凉亭坐下,这时候小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枯败,只能零散看到几片褐暗的荷叶在池塘里随着秋风的翻卷而浅浅摇曳。“难道娘子就从没好奇过为夫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分到灵水镇来呢?”
“当然好奇啦!”听他这么一说,秦臻还真的来了精神,她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急不可耐的问对方是什么原因。
这些日子她没少拿着个问题问丈夫,但齐修远这个混蛋却一直吊她胃口,神神秘秘的怎么都不肯跟她说实话。
齐修远看着妻子亮闪闪的大眼睛,忍俊不禁地笑道:“既然好奇那就瞪大眼睛好好看着——我保证它一定非常、非常的漂亮!”边说边起身走到池塘边,一脸郑重其事地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一把锋利的象牙匕出来。
秦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修远将象牙匕放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秦臻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上一句‘你想做什么’,齐修远已经干脆利落地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割出一条口子,鲜血顿时从破开的皮肤里汩汩流出!
“你干什么!”秦臻气急败坏地拿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去按对方不断流血的手指。
齐修远摆摆右手做了个待会再包扎的动作,将受伤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扣合在一起用力一弹,数点殷红的血珠子已经争先恐后的落入湖内。
“……这就是你让我大晚上过来看的漂亮东西?看你自残?”秦臻一把抓过齐修远的左手,边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包扎,边气恼万分的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吓我很有趣?是不是?!”
被妻子一斥责才意识到自己鲁莽的齐修远刚要道歉,眼角就瞟到池塘里陡然闪过的一抹银光,他急急转移妻子的注意力,“贞娘,快看,这才是我大半夜拉你出来的目的!”他一面说一面握住妻子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轻轻一转,正对着池塘。
原本还在气恼齐修远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秦臻被他这样一转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只见一条条足有婴儿巴掌大的银色鱼类在泛着深绿色泽的池塘里尽情游动跳跃,卷泛起涟漪阵阵。
“这、这是什么?”秦臻难掩错愕地问自己的丈夫,眼睛一时半刻的都舍不得从这些水的精灵身上挪开。
“这就是我坚持要分配到灵水镇来的原因。”齐修远望着在池塘里快活游动的银鱼,眼睛里的神采有些莫名的复杂。似感慨、似难过又似松了口气。
“这是灵物吗?”秦臻迫不及待地问了句。
“不错,”齐修远缓缓点头,“这种灵鱼普通人用了能够延缓衰老、强身健体,习武之人用了可以增加修为,巩固品阶——不过,这种鱼还有一种奇怪的特性,对元力修为达到绿阶的人无效。”
“对元力修为达到绿阶的人无效?”秦臻惊讶重复。“那你?”
“嗯,对我没什么作用,”齐修远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所以它的品阶最高也只能达到四品。”
“四品也算是不错了!”秦臻发自肺腑地说,不过……灵鱼?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或看过似地?
齐修远赞同地点头,继续补充道:“而且这种灵鱼的血和另几种药材搭配在一起能够炼制出一种对初学者非常有助益的筑基丸,效果是单单生吃灵鱼的数倍。”
“生吃?!”秦臻惊呼一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是的,这种灵鱼必须生吃。”齐修远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见他伸出没有割伤的右手探向水面,池塘里的某条灵鱼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束缚住般一点点地脱离水面朝着两人的方向直飞过来,“你别看它闻起来异香扑鼻,”齐修远把银鱼送到秦臻眼前,“实际上它的味道却十分的糟糕,吃起来又腥又苦令人作呕。”
“说得就好像你曾经吃过一样。”秦臻抱怨了句,随后又像是被吓着了似地问齐修远,“你该不会真的吃过吧?”
齐修远眼底闪过歉疚和怀念,他微微一笑,语声寥落道:“不,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相公?”齐修远陡然低沉下去的情绪被秦臻清晰的捕捉到了,秦臻望向齐修远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带上几分担忧。
齐修远将心底陡然浮现的一丝难受隐藏,嘴角勉强上扬的把自动送上门来的灵鱼扔回池塘,“有了这种灵鱼的存在,我们往后的生活必然会好过许多,”又拿手绢揩拭自己被池水弄湿的手,“这也是我在府城,当场承诺供应岳父大人资源的原因所在。”
“……相公,像你这样时刻为岳父着想的女婿可真不多见呀,”秦臻眨巴了两下眼睛,故意用一种十分夸张的口吻恭维道:“难怪我阿爹那么的喜欢你!”为了让丈夫高兴起来,秦臻再别扭也不得不开口叫上一声充满亲昵以为的阿爹了。
齐修远被她夸得失笑,他伸手紧了紧妻子襟前有些松散的斗篷系带,语调亲昵地责怪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这都是为了谁。”
“小没良心?谁小没良心了?”秦臻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继续用一副装傻的口气逗丈夫,“你还能是为了谁,自然是为了讨好自己的老丈人呀。”
“是啊,是讨好自己的老丈人,”齐修远望着自己笑靥如花的妻子,心里暖得厉害。“那我讨好自己的老丈人又是为了谁呢?”他边牵着妻子的手往两人的卧房走,边眉目含笑的继续问。
“那当然是为了你——”秦臻故意语气一顿。
“为了我什么?”齐修远配合的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为了你心地善良,花容月貌的好娘子我呀。”秦臻慢条斯理地扬起下巴,刻意用一种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的语气强调道。
“噗……”这回齐修远是真的被自己的妻子给逗笑了,心里的那点因为往事而滋生的伤感之情也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秦臻挑起一根眉毛继续做出一副不容人置疑的傲娇模样,心里却为丈夫重新变得愉悦的心情而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齐修远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尽管秦臻把她的担心掩藏的很好,但她刚才一反常态的表现还是让齐修远察觉到了她突兀转变的原因。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的齐修远目光专注的凝视着自己冻得双唇泛白还执意想要逗他开心的妻子,喉结不禁一阵滑动。
“不,娘子当然没错!”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斩钉截铁的、毋庸置疑的声音说:“在我齐修远的心里,再没有比我娘子秦贞娘更好看、更漂亮的女子了!”
更好看……更漂亮的女子……
原本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逗丈夫一乐的秦臻看着后者满脸认真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地就是一抽——老天爷作证,她可真不是一朵自恋的只知道望着自己倒影发呆的水仙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