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站在他面前,眼眶红了,却说不出话。
小宝已经炒出了第四盘菜,放下锅铲,抹着灰漆漆的脸走了出来。
季云琅说他炒出四盘就可以停了。
季云琅看看天,“到饭点了,叫爹娘,开饭吧。”
饭桌上,所有人都拿着筷子不动。
季兴也来了,但是不敢上桌,抱着腿,瘦小的身板儿半死不活地蜷缩在角落。
他盯着季云琅看了半天,才勉强从模糊的视线中认出那双紫眼睛。
一知道自己刚才是被他打,季兴的怒气就盖过了恐惧,硬撑着站起身,摆出当爹的架子,伸手指着他,喘着粗气道:
“好你个季宝!好你个季宝!我就知道你这个怪物没死,当年闺女跟死婆娘说悄悄话,说你让人救走了,还以为老子没听见……其实老子早就去告诉林老爷了!要不是林老爷大度不追究,你还能活这么大回来揍你爹?”
“我们家当年捡你回来,是听说你身上有仙气儿,能给家里带来福气,没想到你就是个大祸害!大灾星!你在家,我婆娘第一胎生闺女,你一走,我婆娘就给我生了个儿子,更别说当年林少爷看上小兰,那是多大的福气,要是没你,我们家早大富大贵了!”
他边骂着边走上前,手指头都要戳季云琅脑门儿上了,魏明霞急忙从椅子上下来拦他,“你少说两句!还没挨够打?”
季兴嘴里不停冒着脏话,季云琅没什么反应,琥生却气得掰断了筷子,一跃过去,连抓两盘焦糊的菜往他脸上拍。
他还要摔菜,季云琅把他拽住,说:“别动,摔了大家吃什么?”
琥生气得眼都红了,“你放开我!这菜一看就不能吃,没人吃!”
“谁说的,”季云琅拉他坐下,拿了双筷子放到小宝面前,“季宝炒的菜,没人吃就季宝吃吧。”
“我儿子才不吃这些东西!”季兴抹了把满脸菜油,冲过来要掀桌子。
季云琅拿起琥生刚掰断的筷子,随手一丢,一半抵着季兴肚子往后掼,另一半穿透他手心,把他整个人牢牢扎到了身后的墙上。
剧痛传来,季兴张嘴想嚎,又被外面飞来的大团抹布塞住嘴,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魏明霞脸都看白了,挡着小宝的眼,颤着嗓音朝季云琅说:“季宝……你留你爹一条命行不行?还、还有小宝,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但这不关孩子的事啊,他毕竟是你弟弟,我们也是因为太想你,才会给他起这个名……”
“行了,”季云琅打断她,把两盘菜往他们面前推了推,“说那么多,还是一口也不愿意吃。你们再不吃,我可就全喂给季宝了。”
季兰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此刻也不抬头,拿起筷子就吃。
魏明霞见状,一边搂着小宝,一边也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
小宝也要拿筷子,被她按住手,“娘吃就行了,你还长身体,别吃这些。”
季云琅冷嗤,差点就被这份母爱感动到了。
魏明霞是真的老了。
这个女人曾经最凶悍,嗓门儿大,力气也大,给他吃穿,给他家,却也巴不得他立马能报答。
取名季宝是因为把他当宝贝福星,却没想到福星长大后有一双怪物似的紫眼睛。
当年他尚在襁褓,凭空出现在村口,恰好应验了不久前一位先生的福星预言,因此村里很多人都想抱养他,最终这份福气落到了一直没孩子的季家夫妇身上。
可季家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大富大贵,就算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因为是个闺女而不如季兴的意。
啥好处也没捞到,还要多养一个孩子,背地里多得是嘲笑他们的人。
季云琅随着年纪增长,暗紫的眸色越来越深,有些稍小点的孩子看到他甚至会当场吓哭。
季家夫妇很快就不想养他了,可村里那么多人盯着,又不敢轻易弃养,所以他们开始各种刁难责骂他,想让他受不了自己离家出走。
小孩子能去哪,小孩子只能待在家,他分不清家人对他好坏,只知道家里会给他吃穿。
直到十岁那年,全家一起进城,他冲撞了想要强抢季兰回家的林少爷,挖瞎了他的一只眼。
最终也如爹娘的愿,彻底离开了家。
后来江昼带他到了新地方,取了新名字,笨拙地对他好,粗糙地养着他,从此有江昼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小宝炒的菜实在太难吃了,季兰和魏明霞两人吃得干呕,却还剩下一整盘。
季云琅跟他们待得烦,他又想江昼了,敲敲桌子,催促道:“别停,吃。”
他不舒服,他不爽,从看到季宝的那一刻起,他就必须来出这口气。
季兰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放筷子,端起那盘焦菜,在季云琅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走向季兴,拽下他嘴里抹布,把菜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然后她端着空盘子回来,站到季云琅面前,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住了衣摆,开口道:“兄长,你能不能帮帮我?”
季兰有求于他,所以先做一些能讨好他、让他满意的事。
季云琅眼里的惊讶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满足。
他说:“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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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云琅让琥生留在家里,独自出了门。
他十四年前能挖林威一只眼,现在自然就能挖他的第二只眼。
当年林威把他沉了河,林老爷知道后嫌这事儿缺德,又怕传开了外面有闲话,就往死里管着儿子,不让他再靠近季家一步,甚至还给了季家不少好处,让他们在鹿溪城里活得舒坦。
爹娘图这点好处,压根儿没想过要搬家,自然也没想过,林老爷也有驾鹤西去的一天。
季云琅去闯了林家宅院,没找到人,先找到了关在柴房里的季兰相公。
文文弱弱白面小生,被扒光衣服浇了满身粪尿,瘸了一只腿,半张脸被划得稀烂,另外半张却毫发无损,两边对比之下,照镜子时心里的绝望和落差可想而知。
林威这人不该待在仙洲,他该去八方域快活。
季兰这个相公看着是个傻的,这样了还坚持向他作揖,“小生齐子修,谢过兄台搭救。”
季云琅用灵光引来一股水把他冲干净,让小厮随便弄了套衣服给他,又找了根棍子让他当拐,问:“自己能走吗?”
齐子修又要向他作揖。
季云琅没见过这么有礼的人,交流不来,摆摆手,说:“赶紧走吧。”
他问林宅剩下的几个小厮,“林威呢?”
小厮一开始不说,不过他有得是手段让他们开口,最终问清了林家在后街那处宅院的具体方位,启步过去。
外面天阴了,变得昏黄,又开始刮风,聚拢了大团大团灰云,远处有轰隆隆的闷雷声响起,估计再过不久就要下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