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昨天玩的很累吗？”安静的早餐餐桌上,楚建树首先开了口。

万秋正在闷头吃东西，听到楚建树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试图分辨这句话是说给谁的,直接对上了楚建树的眼睛。

很累吗？

万秋思考了一下，偷瞄了一眼杨则，而杨则刚刚好在喝水。

万秋抿了抿唇：“回到家累了。”

楚建树仔细思索了一下，判断这应该是‘玩的时候很开心,回到家之后就累了’的意思。

“累的话，可以多睡一会儿，早餐晚点起来吃也行。”

楚建树的话，让一旁安静的白管家有些意外,心中暗暗的记下了以后家里新的规矩,只是不知道这一条是只针对三少爷,还是其他的几位少爷也是。

万秋乖乖的咀嚼着烧麦,乖巧的点头。

“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吗？”楚建树再一次看着万秋问道。

然而万秋在听到了这句话,像是没有背诵课文的学生被抽到了站起来背诵,浑身都僵硬紧绷了起来,心中一慌。

万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里，本身也没有任何需要做的事。

楚建树的询问只不过是为了寻找点话题和万秋说话罢了。

在这个每一个人都过于独立的家庭中,仿佛是被种植在不同方位的树木,相互之间甚至连树荫都难有交集。

而万秋如同被铺在泥土中的水管，给每一棵树木带来同样的水源,现在的万秋，是连接着这整个家里的，最共通的话题了。

只是万秋的沉默,让楚建树的问话落了空,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今天大哥应该会回来。”楚忆归突然打破了寂静。

“楚章？”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听到楚章的名字了,楚建树也带着些许意外。

“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万秋的事情，说要和剧组干一架也得回来。”杨则主动接过了话题。

“回来看看也好，让万秋见见大哥。”楚建树想了想，对楚忆归说道，“今天看着点你哥哥。”

楚忆归点点头：“我会的。”

万秋隐约听的明白，又隐约不明白。

但是大哥这两个字，在早上的电话中熟悉的声音，总是让万秋有一种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感觉。

“爸爸，二哥，路上小心，爱你们。”万秋站在门口，和准备去公司的楚建树和杨则道别。

楚建树点点头，而杨则问道：“如果有想让我买回来的东西，可以给我打电话。”

万秋点点头，即便他不会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白管家目送着车辆离开，同样在门口的还有楚忆归和万秋。

“过一会儿老师应该就来了，我今天还是会在书房学习。”楚忆归直接和在一旁的白管家说道，“一切照旧，有事就直接来找我。”

“好的，小少爷。”白管家恭敬的说道。

“哥哥，今天就在家里做点什么吧。”楚忆归对着万秋说道。

万秋点点头。

白管家的目光瞟向了万秋。

这段时间他虽然有心想要和万秋多接触，了解万秋的喜好，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接近。

因为白管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得到过杨潇雨或者楚建树的‘特赦’。

万秋和白管家以及在房子里的佣人基本没有交流。

白管家的身份要让他按照主人的要求和习性生活，万秋至今为止都没有表露出半点对他的信任，那他就无法主动去靠近万秋。

万秋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甚至是需要什么吩咐，白管家都一概不知。

无论他们什么时候打扫万秋的房间，是否移动万秋的物品，甚至每天会给万秋搭配第二天需要穿的衣服，万秋都没有什么反应。

似乎连最基本的偏好都没有。

万秋淡漠到仿佛那并不是一座正常的卧室，而是一个洋娃娃小别墅。

万秋只是坐在里面的洋娃娃，可以冷眼看着任何人随意摆弄他房间内的一切。

万秋过于乖巧了。

在智力低下的人群中，很多都很固执，这在万秋的身上也有体现，可他的固执却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

他能做好自己一切正在做的事情，白管家甚至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万秋的存在，多少也有点打击他这个作为管家的职业自信。

万秋转过身，似乎是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白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看着万秋离开。

白管家有些无奈，看到楚忆归在客厅中似乎在等待家教老师的到来，到了楚忆归的身边。

楚忆归也察觉到了白管家的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白管家收起了受挫的心，决定还是询问一下楚忆归：“我作为管家的职责，是服侍好我的每一个主人，只是现在对待三少爷，我实在是不知道从何下手。”

正在翻看手机信息的楚忆归听到这句话抬眸，意外的挑眉，哑然失笑：“为什么你会问我？”

白管家的表情也有些尴尬，显然现在大家都看得出来万秋和楚忆归的关系是最近的，倒是楚忆归这么一问，反而是显得他们都在自作多情。

然而楚忆归却笑了：“开个玩笑，白叔，我只是看你太紧绷了。”

白管家哑然失笑，对楚忆归偶尔会冒出的一点小小的难以招架的恶作剧，回报以几分无奈和顺从。

样貌极其出色的少年，即便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时姿容都是优秀的，尤其是他沉默思考的时候，看上去有几分成年人的稳重。

白管家心中也在思量着，会不会来询问楚忆归关于万秋的事情，并不好，毕竟两个人的身份……

“白叔，你知道为什么妈妈在的时候，每天都会带哥哥出去玩吗？”楚忆归打断了白管家的思维。

“为了……弥补一直以来对三少爷的亏欠？”白管家试探性的说道。

“嗯，也有这个理由吧，不过妈妈也是希望哥哥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楚忆归的手放在膝盖上，他看着自己的手，也在思索。

“婴儿不知道甜味是什么，就不会特地喜好甜味，但是尝过了甜味，就会表现出对甜味的喜爱，哥哥现在就和没有尝过甜味的婴儿一样。”

杨潇雨带着万秋到处了解各种各样万秋不了解的东西，虽然不能让万秋立刻适应，却至少能做到耳濡目染，为万秋未来的改变打下基础。

白管家隐约听明白楚忆归想要说什么，但是渴望更直截了当的答案：“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可以做你认为你能做到的一切，给哥哥展示你能做什么，他能让你做什么，习惯之后，哥哥或许就有想要让你做的事了。”

楚忆归抬眸，优秀的俊美容色很是惊艳，沉稳和少年的朝气相融合，引人注目，他的笃定，让白管家下意识的认为他所指引的就是正确的方向。

白管家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我这段时间一直避开三少爷，其实是错误的决定吗？”

想到了这一点，白管家的心情也很复杂。

其实不是万秋不需要帮助，而是他的行为切断了万秋对他寻求帮助的可能。

“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至于可不可以，试过之后才知道。”楚忆归说着说着，露出了一丝无意识的微妙神色，“而且和哥哥的相处过程中，你偶尔就会发现一些很独特的，想象不到的事。”

白管家望着楚忆归的侧脸，想了想，说道：“我可以问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吗？”

“白叔，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楚忆归浅笑道。

白管家却认为这必然是需要客气的，但是既然楚忆归这么说了，他也就问了：“您会不喜欢我询问您关于三少爷的事吗？”

楚忆归愣了一下。

怔忪变为微笑，楚忆归的平静没有丝毫可被察觉的裂缝：“怎么会呢？”

轻飘飘的，如同羽毛一般毫无重量的回答。

白管家欲言又止。

然而楚忆归继续说道：“哥哥他很好，我很喜欢哥哥，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是那么重要。”

白管家道了谢之后离开，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因为这一次谈话而变得轻松起来。

在看着楚忆归之时，白管家宛若看到了一座被无数危险的荆棘缠绕的巨大的城堡，在外遥望之人惊艳于城堡的华丽和美丽，可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到城堡里去。

所有人都知道万秋在城堡里，可是谁都不知道在城堡中的万秋是什么模样。

是被诅咒着熟睡，还是比被孤独围困，是能仰望美丽的天空，还是游荡在黑暗的地下牢笼。

唯一知道的人，就只有这一座城堡的主人。

楚忆归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耀在地板上，阳光的明亮甚至遮掩了地板应有的颜色。

如果是万秋，会看着这一束阳光发呆吧。

楚忆归想道。

楚忆归在寂静的晨间客厅中，听到了非常轻微的正在靠近他的脚步声。

即便周围一直都有静悄悄移动的佣人，楚忆归也完全能确定这个脚步的主人是谁。

是那个体重轻盈的，总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云朵一般的人。

楚忆归回过了头，看到万秋站在了他的身边，毫不意外，说道：“怎么了？哥哥，是想出门吗？”

万秋摇头。

楚忆归想了想，说道：“虽然说今天让你等大哥回来，却不是说完全不能出门的意思，你不是很喜欢骑三轮车吗？昨天还去了果园，只在家里的话没关系。”

楚忆归一点也没有避讳在万秋面前说他知道万秋的行程。

万秋眨了眨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每一次眨眼都会被洗濯一次污秽，半点都染不上尘埃。

而万秋总是喜欢通过眼睛去观察别人，被注视的人定然也会通过这双澄澈的眼睛感受到什么。

就像楚忆归一样。

楚忆归知道万秋是有理由才找他。

 他安静的等待着。

直到万秋小心的伸出了手。

那只手悬空在半空中，握住的拳头拳心朝下，手中明显是握着什么。

楚忆归伸出手，接在了万秋的手正下方，一大一小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手突然被一样东西连结了起来。

从万秋的手中，有温热的东西，掉落在了楚忆归的手心。

楚忆归见到万秋收回了手，双手不自觉的交缠在身前，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楚忆归将目光从万秋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手心。

手心的东西带着温热的余温，显然是在万秋的手中被攥了很久。

那是一个很小的钥匙链，是一颗颜色非常明亮的金色的鸡蛋，中间有一条缝隙，是可以掰开的。

楚忆归掰开了鸡蛋，一个火红的卡通小鸡仔从鸡蛋中冒出来，小鸡仔高高的举起翅膀，趾高气昂的模样。

楚忆归拎着钥匙链，在眼前晃了晃，做工其实并不好的卡通小鸡完全是一副鄙视万物的模样。

“送我了吗？”被小鸡仔万分鄙视的楚忆归问道。

“嗯。”万秋应着。

“这是你昨天出门的时候，得到的最喜欢的东西吗？”楚忆归似乎很理解万秋会送这个礼物的原因。

万秋点头。

楚忆归看着钥匙链，钥匙链的颜色非常的鲜艳，鲜艳到看上去并不高级。

肉眼可见的劣质廉价，但是对本身就喜欢明艳颜色的万秋，这肯定是一个非常独特又好看新奇的东西。

万秋和杨则晚上出门，是去一个普通的夜市街，恐怕也不会到商店去大肆采购贵重的东西。

杨则别说带孩子了，甚至连女友都没有相处过一个，更不懂得买什么礼物。

楚忆归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一趟出去，两个人恐怕带回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而现在看着这个廉价的小钥匙链就更能想象到了。

但是……

楚忆归笑了，将那小钥匙链的金色蛋壳重新扣上，握在了手心：“谢谢，哥哥。”

楚忆归知道，这大概是自己独一份。

这是作为亲密的朋友的特权。

——你偶尔就会发现一些很独特的，想象不到的事。

刚刚才说过的话，现在就重新应验了。

只是这句话，楚忆归并没有说的很完整。

当你发现这些独特的，想象不到的事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惊喜。

金色的蛋壳在空中笨拙的摇晃，逗笑了楚忆归。

眼中倒影着那金色的鸡蛋，仿佛和真正的鸡蛋一样，给了人类新生的喜悦。

万秋悄悄的望着楚忆归，虽然今天的楚忆归，也没有和别人一样会很高兴。

但是似乎有白色的，浅浅的不知名的泡泡，从楚忆归的身上飘散出来，而那些泡泡中，万秋依稀好像看到了缓缓出现的幻彩，转瞬即逝，如同错觉一样。

——

白管家在思索能为万秋做点什么。

今天是少见的万秋在家里，没有和杨潇雨出门，也没有去骑三轮车的日子。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少爷会回来，但是在大少爷回来之前，他或许能去了解一下万秋。

给万秋做平时他会做的事，可是仔细想想白管家却不能立刻罗列出他会主动做的事。

作为管家，他时时刻刻都是以主人的行程和要求在做事，若是说主动做什么……

万秋在做什么呢？

将全家的所有行程都掌握的白管家，却发现明明万秋在家里，自己却唯独不知道万秋在做什么。

他作为管家从来都没有这么失职过。

想了想，白管家去了厨房，让厨师做了一道甜点。

夫人很喜欢让厨师做一些好吃的东西让万秋吃，希望万秋能尽快长点肉，只不过万秋每次吃的不多，长胖大计有点缓慢。

白管家知道万秋现在在房间里，这还是头一次连敲门都感觉到紧张。

门被敲响后，很快就被打开了。

白管家看着将门半开，站在门口的矮小的万秋，那双眼睛一直仰视着他。

一直处变不惊的白管家有些忐忑。

“万秋，你好，也许你有兴趣尝试一下今天的甜点吗？”白管家努力的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低，即便从身高上他实在是和万秋差距太大了，难免有那么点俯视的意味。

刚刚出炉的甜点在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气，很快包裹了万秋。

白管家心中微喜，万秋打开了门。

这是邀请他进去的意思吗？

白管家走进了万秋的卧室，将甜点放下之后就打算离开。

回头的时候却对上了万秋挡在他离开的到路口，茫然的看着他。

白管家心中一惊，难道说……万秋其实是在邀请他坐下来吗？

这倒是让白管家有些受宠若惊，他本意只是给万秋送个甜点。

白管家抱着一种微妙的心态，问道：“我可以使用这里的茶具，给您泡一杯茶吗？”

白管家得到了万秋的同意。

白管家一直以为万秋是惧怕他的，但是没想到其实万秋如此的容易说话和交流，只是每一次回应的时候，都有些延迟感。

基本上每一个人的房间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只是白管家知道万秋的房间是不太一样的。

万秋的房间时时刻刻都尽最大努力的在保持着整洁，就像他现在进来这里，明明万秋已经在房间里呆了一段时间了，可是别说是哪里乱了，甚至是连褶皱都没有。

在平时打扫的时候，万秋的房间中总是被刻意的打扫过了。

比如说在卫生间里的镜子总是很容易沾上水渍，佣人打扫的时候能看到明显擦拭过的痕迹。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房间中，会更倾向于躺下，柔软的沙发垫子没有被躺下的痕迹，床上更是整洁。

白管家一时之间很迷惑万秋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手中的茶泡好，放下了茶具，这些茶具也基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但是可以考虑到万秋是不会用才放着的。

白管家将茶杯放在了万秋的面前，而万秋则是直接将茶杯，推到了另外一边。

白管家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重新倒了一杯茶，再一次放到万秋的面前。

茶几上有两杯茶了，一杯是白管家的。

两人很沉默，万秋是因为不会说话，而白管家则是因为职业素养。

万秋吃了第一块甜点，就停了下来。

很长时间之后，白管家才试探性的拿了一块，而万秋紧随其后的拿了第二块。

口中是巧克力曲奇的香甜气味，白管家的心情很微妙。

万秋是不是并不明白他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呢？这完全是待客之道啊。

空气虽然寂静，可白管家习惯了，万秋也没觉得尴尬。

好半天之后，白管家还是首先开了口：“万秋，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吩咐我。”

万秋的曲奇还在口中，他听到了声音后咀嚼着，似乎也在借这个时间理解思考。

之后才吞了下去，眼睛一直看着白管家，抿了抿唇：“要做什么？”

白管家的心情很复杂，他是想要知道万秋做什么才来的，却没想到被反问了。

状况有些复杂。

“您……理解我的身份吗？”想来想去，白管家觉得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

万秋并不明白管家是做什么的。

万秋眨巴眨巴眼睛，白管家也耐心的等待着。

然而万秋却缓缓说道：“家人？”

这一瞬间，白管家甚至和万秋一样，甚至没能立刻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一家人？

白管家没能理解万秋的逻辑。

“为什么是一家人？”问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白管家顿时唾弃自己。

万秋茫然的，凝望着白管家，试探性的用很小的声音说：“一起住在家里……”

对万秋来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

白管家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年岁不小了，可是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莫名的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在蔓延。

“可是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在旁边……”

万秋垂眸：“以前，我也……”

经常有宁巧珍和宁海带朋友回家，最终万秋不能上桌的情况。

“我一直在服侍主人？”白管家下意识的说道，然而立刻反应过来万秋也是这样，管家又忍不住说道，“我有工资的。”

可是万秋又怎么知道有工资的呢？

白管家哑声了许久：“您……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话呢？”

万秋即便是和家人，也不会主动说话。

白管家甚至不需要得到万秋的回答，他就能知道他的问题的回答。

因为是家人，所以万秋会自己打扫好卫生，因为是家人，所以万秋对待他们其实和对待家人一样。

万秋并不是在躲避和抗拒他，只是不会去麻烦任何人。

白管家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揣测真的是可笑极了。

万秋的世界比他们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单纯的太多了。

而在这个瞬间，白管家甚至都不知道要不要纠正万秋这个观念。

他似乎理解了楚忆归说的那些话。

——很独特的，想象不到的事。

白管家做管家已经很久了，和楚家甚至也有家人一般的感觉。

而在万秋这里，他们就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