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杨则说很感谢万秋回来。

在万秋的理解中,这或许是高兴的意思吧。

可是杨则却一直被‘不高兴’充斥着。

高兴和不高兴，难道其实是可以共通的吗？

杨则没有得到万秋的回答，而他也不需要万秋回答他。

他只是想告诉万秋这件事罢了。

“走吧,二哥带你去坐船。”

只是当万秋和杨则站在码头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今天最后一趟游船已经开启了。

万秋眨了眨眼睛，望着面色尴尬的杨则。

杨则摸了摸脸颊，不自觉的移开目光,略显心虚的模样。

万秋和杨则一起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夏夜的微风吹拂着湖面的水汽带来一阵阵清凉，随着音乐的韵律在律动的喷泉溅落的水声噼噼啪啪的，让吵闹的湖边更为热闹。

明明是坐在椅子上，哪里都不会去，可杨则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即便因为天气很热,他们握着手都出了汗。

杨则的坚持反而让万秋觉得很安全。

安全到他可以分出注意力去看他周边的景色。

杨则很安静,沉默,万秋就去听周围的声音。

有孩童吵闹着围绕在成年人身边的声音，也有在摆摊的小玩具发出的有些嘈杂的音乐声。

突然音乐停止，喷泉的水珠全部掉落入水中，荡起规律的波纹。

明亮的彩光也跟着暗了几排,留下来了最后的一些柔和的照明灯。

在突然安静的气氛中,一个一直被遮掩着的,舒缓的歌声传递到万秋的听力之中。

男性歌手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将寂静冰冷的深海带到了夏夜的陆地上，在燥热中将温凉送入了大家的耳中,沉淀到平静温和的夜晚里。

万秋记得这个声音。

在很多地方,他都听过这个人的歌。

他的声音很独特,很多人都喜欢，总是能在大街小巷中听到他的歌声，即便那些播放歌曲的音箱听上去有些嘈杂，却不能干扰到这个歌手好听的音线。

而这首歌，也是万秋第一次来到这一座巨大的城市之后，听到的第一首歌。

万秋无意识的望向播放这首歌的地方，透亮的玻璃中是温馨的装潢，在其中还有正在聊天笑闹的客人。

并不喧宾夺主的温柔歌曲，成为了高兴的背景音。

杨则注意到了万秋的视线，也同样注意到了这首歌，微微挑眉。

“好听吗？”在这首歌结束之后，杨则突然对万秋问道。

万秋去看杨则的表情，杨则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高兴在出现，是因为二哥很喜欢这首歌吗？

万秋点点头。

“是吗？”杨则罕见的多说了两句话，“他的确很有天赋，也很聪慧，一出道就备受关注，在各方各面都有造诣，发行的歌都是巅峰，当然也少不了背后营销。”

万秋眨了眨眼睛，不太立即杨则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多的话。

杨则却是突然问道：“你知道他的长相吗？他从一年前开始出演电视剧，现在应该有已经播出的。”

万秋摇摇头，他没有看电视剧的渠道，也看不太懂电视剧。

可是想了想，万秋说道：“我见过他。”

杨则扬眉：“你从哪里见过的？”

“电视上。”万秋说的是有时跑去卖家电的店里看动画片的时候，在等待广告的过程中偶尔会注意一下别的电视中都在演些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这个歌手的歌，他看到了这个歌手的样貌。

很漂亮的样貌，原来声音好听的人，长相也会很漂亮啊。

那时候万秋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样啊。”杨则的语气有些感慨，“你看到了他啊。”

杨则的语气，在万秋听来有些奇怪。

但是他能看到从杨则的身上冒出了高兴的泡泡。

万秋被松开手的时候，是回到车上，坐在副驾驶的时候。

万秋看着自己长时间被抓着，甚至有些捏红的手，心情有点小小的奇怪。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被这样珍惜又小心的握着不放手过。

他的二哥果然是很奇怪，和自己一样。

夜晚的道路虽然不堵，却也不畅通，万秋坐在副驾驶看着前面车尾灯，他们的车辆平稳缓慢，和周围迅速越过的车流格格不入。

万秋眨巴着眼睛，看着前方。

“我不太会玩。”在安静之中，杨则开口说道，“不太懂的怎么玩。”

杨则也不确定，今天带万秋出来，有没有让万秋玩的开心。

万秋也不会玩，他对玩所有的概念，也就只有这几天和杨潇雨的相处。

这个话茬，他也接不上。

“今天……玩的还好吗？”杨则的问题，比起他硬朗的外表，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玩的高兴吗？

是高兴的。

即便只是看着那么多人开开心心的笑着，就可以被感染的高兴了。

要聪明一点。

万秋勾起了嘴角，小小的弧度。

要把自己的高兴，表现给想看的人。

“嗯。”万秋笑了，浅浅的笑容，却是今晚的第一个也是最真实的一个笑容。

杨则在红灯的时候，看到了万秋的笑。

在红灯停止的时候，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后面的车辆焦急的摁响了喇叭，催促着。

杨则没有不耐烦和不高兴，发动了车辆，明明很严肃凶狠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的道路。

可是同样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今晚最轻松的笑容。

杨则一直在畏惧着万秋再一次从他的手中丢失。

无论再怎么握紧手指，那被握在手心的骨头都是柔软的小手，却好像会随时消失一般。

他一紧张就表情严肃紧绷，有没有让万秋不自在呢？

当带着万秋安全的回来的时候，看到万秋露出笑容的时候，内心所有的忐忑不安终于消散。

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在带着万秋出门的时候，松开万秋的手吧。

杨则有些无奈。

好在万秋似乎并不排斥这样。

虽然杨则也不知道，万秋到底是真的不排斥，还是在忍耐。

万秋很困了，回到家里基本已经迷迷糊糊，走在杨则的身边，杨则下意识的用手提着万秋的衣服后背，以免万秋走着走着真的睡过去给摔了。

“记得洗漱，脱衣服再睡觉。”杨则将万秋带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忍不住稍微提了提万秋，让万秋至少清醒一点。

万秋仰头，迷蒙着双眼，像是困倦极了的动物幼崽，撑着身-体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杨则松了手，万秋站在了门口，倒是真的步伐稳定了不少，走了进去，杨则伸出手将万秋的门关上。

与此同时，隔壁的门被打开，在过道的另外一边，杨则看到楚忆归站在门口。

“二哥，欢迎回来。”楚忆归浅笑着靠着门。

杨则走向了楚忆归，发现楚忆归还没有换睡衣：“这个时间了还没睡吗？”

“稍微有事熬的晚了些。”楚忆归揉了揉眉间，闭上双眼似乎是在缓解用眼疲劳，在他的房间中能看看到只有在书桌上打开的台灯的光芒，看上去的确是一直学习到现在了。

“学习也要适度。”杨则提醒道。

“我知道的，二哥，今天玩的怎么样？”楚忆归问道。

杨则想了想说道：“大概是顺利的吧，万秋看上去也没有太难受。”

“那二哥呢？”楚忆归却是问道，“二哥感觉如何？”

杨则愣了愣，重新去看在昏暗的过道灯光中的楚忆归的双眼，他平静的看上去不是很在意一切，却是在关心他的状态吗？

“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杨则微笑，因为最小的弟弟的关心，心情也是柔软了很多，“不用太担心了，四弟。”

楚忆归点点头：“那二哥，晚安。”

“晚安。”

杨则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是直接躺在了巨大的床-上。

柔软的床铺被体重压出了凹陷，杨则单手撑着额头，却是在这一刻才真正的放松。

安安全全的回到家，比什么都好。

——

万秋睡得很香。

大概是因为晚上出了门，看到了亮晶晶的漂亮的世界，万秋这一个晚上做梦都是在亮晶晶的，闪烁着不同的灯光。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走在银河里，四周都闪闪烁烁的星星，在他的周围都是好吃的冰淇淋、流心小蛋糕、烤肠、串串……

和一直在耳边回荡的陌生的男人的歌曲，万秋明明不记得那首歌的旋律，却一直都在耳边回荡着。

万秋是被一直在响的手机吵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手机的响声就消失了。

身-体陷到柔软的床铺里，还有些困困的，万秋坐起身去勾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居然超过了平时他的起床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手机在响，万秋甚至还能继续睡下去。

万秋抱着手机，很是茫然，他居然懒床了。

在手机上突然又来了来电显示，万秋看着上面的备注‘大哥’的时候，很是茫然。

大哥？

万秋突然想到自己其实有两个哥哥。

可是来到这个家里之后一直都只有一个哥哥。

他的大哥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见过。

为什么？

万秋看着来电显示，刚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混沌，对这个陌生的完全没有见过面的大哥很是茫然，不知道应不应该接电话。

可是……不接不好。

妈妈说过，会打电话，必然是因为有事情要说，他要听大哥说话才可以。

然而万秋刚刚要接电话的时候，却又被挂断了。

万秋抱着手机，坐在床-上，满脸的茫然。

十几秒之后，万秋的门被敲响了。

万秋将手机放在床-上，踩着拖鞋去开门。

在门口站着的是杨则，杨则似乎已经起了，穿戴整齐，手中正举着手机。

“才醒吗？抱歉，应该让你多睡一会儿。”杨则见到万秋还没换的睡衣，却是露出了一丝不可查的笑意，为了万秋第一次出现的懒床行为而感到高兴。

“我醒了。”万秋立刻解释道。

“不用这么着急，懒床不是一件坏事，睡饱了才是重要的事。”杨则拍了拍万秋的肩膀。

万秋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更深的思考，在杨则的手机中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因为不是扩音，那声音絮絮叨叨的语速极快，万秋也听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手机另外那头的人现在肯定很急躁。

万秋抬着眼睛看杨则，不明白杨则为什么不听电话。

“三弟，大哥找你。”而杨则干脆直接将手机给了万秋，想了想，干脆还是按了扩音。

瞬间那絮絮叨叨的听不真切的声音突然之间就放大了好几倍，从电话中都能听出来那人的躁动。

“让他接电话，杨二，你在干嘛呢，我让你给老三听电话，你这一天到晚的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磨磨唧唧的快让我亲爱的老三接电话啊！！！”

万秋茫然的睁着眼睛，仰望着杨则，杨则也露出无奈的笑容。

“救命我怎么会这么晚才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不让我看手机，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全封闭的地方来拍电影，救命我要回家，让我回家，我要看我弟弟，我要看我弟弟啊啊啊啊啊啊啊——”

万秋眨了眨眼睛，杨则也眨了眨眼睛。

“老三，老三，救命我家老三呢，杨二让我看看他！不是，先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啊？！”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万秋基本跟不上电话那头的人的话题，对方说了太多的话，但是……

这个声音，万秋依稀之间感觉到了熟悉。

很熟悉的，即便是在暴躁的低吼的时候，万秋依旧觉得这个声音独特又好听。

但是即便不知道那个人在说什么，可万秋知道这个人是他的大哥。

万秋很想回答大哥的话。

可大哥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万秋插不上嘴。

杨则看着万秋，万秋看着手机，两个人都很沉默。

一旁的门被打开了，楚忆归已经是运动后回来，洗-澡换了衣服了。

楚忆归到了他们的身边，看着大早上突然出现的这诡异的一幕。

手机中传来的喋喋不休的声音，楚忆归立刻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楚忆归半弯下腰，让自己的声音更贴近手机，说道：“大哥，你这样一直说话，就是二哥都插不上嘴。”

手机那头顿了顿，问道：“啊？老幺？你也在呢？那老三呢，老三在哪儿呢？”

楚忆归却说道：“大哥，你安静点，我让哥哥和你说话。”

这一瞬间，对面就哑火了，安安静静的好像刚才那爆竹一般的话语没有存在过一般。

万秋眼巴巴的看着楚忆归，一旦楚忆归到来万秋就像是有了主心骨。

楚忆归也注意到了万秋的眼神，说道：“是大哥想和你说说话。”

万秋这时候，才从杨则的手中接过了手机，上面还显示的通话中。

对于陌生的，却是通过电话联系的大哥，万秋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但是如果是一个聪明的、懂礼貌的孩子的话……

万秋张了张嘴，带着一些忐忑不安，将电话放到了耳边，说道：“大哥好，我是万秋……”

“啊啊啊是我弟弟啊是我弟弟！！！”突然之间从耳边炸开的声音让万秋大脑一懵，他忘记了手机现在还开的是扩音，反射性的将手机拿远了。

在手机对面的大哥显得格外的喜悦。

“对不起啊，万秋，对不起大哥不知道找到你了，大哥现在还在外地没办法立刻去看你，你放心，今天我就是撕了这剧组我要飞回去和我们家弟弟团聚！”

万秋抱着手机，脸上却全都是茫然，什么意思？他没听懂。

“万秋，万秋，我是楚章，是你大哥！我是你大哥！再跟大哥说说话，万秋给大哥说说话！”楚章激动的声音像是激动的他都要透过手机直接窜到万秋的面前来。

万秋听到对面沉默，可是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怎么说话的万秋，抱着手机露出了些许急躁的表情。

不知道怎么回应，让他特别的焦急。

楚忆归在这时开了口，语调极其缓慢，平静，像是清凉的水流浇凉了万秋逐渐升起的躁动。

“哥哥，你昨天晚上和二哥出门，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则倒是安静的看着，他不善言辞，无法和楚忆归一样，能够非常清楚的引导万秋。

是因为同龄的关系吗？所以楚忆归才会对万秋特别了解吗？

万秋似乎是在思索，思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龙。”万秋努力的思索着，抱着手机，似乎在重新构建自己的记忆，“一条龙，很长，好多彩色的灯。”

杨则无意识的挑眉，万秋在说什么？他们昨天在夜市街的时候有看到龙的灯笼吗？

“人漂亮，香香的，东西好吃，好亮，黑的大湖，歌……”万秋的回忆乱七八糟，就像是被撕碎的记忆中，被万秋捡起来了那些碎片中的闪闪发光的细节，乍一听上去很混乱，可是每一个词汇都是温暖的。

“……是什么意思？”杨则有些明白，有些则是不太明白，转头去问楚忆归。

楚忆归想了想：“应该是在说，那条街像条长龙，有很漂亮的灯，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人，之类的？”

“是这样吗？”楚章的声音传来，“在老三的眼睛里世界是这么漂亮的吗？”

杨则和楚忆归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说非常的小，无法通过手机传递给楚章，可楚章好像真的从万秋凌乱的词汇中构建出了一个美丽的夜晚。

楚章很理所当然的说道：“老三显然很喜欢昨天晚上的事啊，每一个词听上去都非常的有感情，肯定度过了开心的晚上，是杨二单独带他去的吗？”

“嗯。”杨则应道。

“真棒啊，阿则很努力了。”暴躁的声音在平稳下来后，那样的磁性又柔和的嗓音如同古韵低沉的钟鸣，是听过之后就绝对不会在忘记的声音。

“大哥……”杨则有些无奈，楚章每次都将他当做小孩子在看待，明明他们之间的岁数差的又不大。

“老三，万秋。”楚章再一次叫了万秋，“等等大哥，大哥马上回去看你。”

“没关系吗？不是说这次的电影要一直保密拍摄吗？”杨则问道，楚章这段时间一直都联系不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是不拍了，我也得回家看看我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啊，他不让我走，我就自己走，不就是违约金吗？我们家还缺那点钱？”楚章絮絮叨叨，非常的豪气，“老三，等着，大哥回去给你带特产！现在我就去和剧组干架去！”

万秋抱着手机，直到最后挂断了电话都很迷惘。

虽然他没有见到大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万秋的面前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了杨潇雨。

燃烧着，明亮的，灼热的。

“大哥倒是潇洒。”杨则也很无奈，从万秋的手中接过了手机，问道，“还困吗？”

万秋摇了摇头。

“那就去洗漱吧，洗干净了就可以出来吃饭了。”杨则说道。

万秋看着楚忆归也一起跟在了杨则的身后下楼，而他还穿着睡衣，有些慌乱的回到房间去找衣服穿。

万秋迅速下楼的时候，刚刚好还是凑上了早餐的时间，楚建树坐在主位上，看着万秋。

万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他的早餐和楚忆归的一样，比其他人多出一杯牛奶。

万秋的食物分量会比楚忆归小些，不是楚忆归的饭量太大，而是万秋的饭量太小。

楚建树并不喜欢在早餐的时候看到有人迟到，他对三个儿子的要求一直都比较苛刻。

但是楚建树在见到万秋之后，却没办法再延续他对自己孩子的严厉态度。

万秋不太一样，他经历和异于常人的智力，都让楚建树无法将万秋当做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样的看待。

也因此，偏爱出现了。

偏爱一旦出现，楚建树就无法不去思考自己曾经的教育方式，即便现在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可能不再需要父亲的教导，可楚建树并不畏惧现在才开始改变。

杨则带万秋出门时经过了楚建树的同意的。

但是如果是杨潇雨在，杨则恐怕就没办法达成这个要求。

当初是因为杨则带着万秋，而丢失了万秋，杨潇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去面对杨则。

自责和责怪杨则的两种情绪一直缠绕着杨潇雨，即便是现在杨潇雨面对杨则没有再那般回避，却也不是说丢失万秋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了。

杨则丢失万秋的时候不满十四，刚刚好卡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时期，作为父亲的他是无法理解杨则真正的内心的。

可楚建树清楚的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再看到杨则的笑容。

即便是到了现在，杨则似乎都没有再开怀大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