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万秋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今天会特地打扮的比平时还要耀眼。

明明宁巧珍带着他去报道的时候,没有特地的装扮过，甚至还会忘记了万秋的报道时间，最后万秋是自己去报道的。

一起跟着去报道的,还有一个灰色小西装矮跟的青年女性。

万秋和青年女性见到过几次面,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话。

那是一个比较沉默朴素的大姐姐,是杨潇雨的助理。

这个大姐姐总是会听妈妈说话，并且将妈妈拜托的事情全部办好,妈妈夸过她,是个优秀的人。

大姐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赵静月。

赵静月姐姐做司机,万秋和杨潇雨一起坐在后座,偷偷的抬眸去看杨潇雨。

去往学校的道路很长，杨潇雨看上去很兴奋,甚至还不断的拿出包里的镜子看着自己。

“静月，我今天足够好看吗？”杨潇雨问道。

“当然,您今天特别的好看。”赵静月注视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杨潇雨。

“可以给我家宝贝长面子吗？”杨潇雨询问的声音带着期待的笑音。

“这是肯定的。”赵静月应道。

万秋侧过头一直注意着杨潇雨,今天杨潇雨在询问别人的时候，似乎比以往更加的勤快。

妈妈很漂亮。

即便杨潇雨什么时候问他这样的问题,万秋也一定会这么说的。

崭新耀眼的豪车停留在破旧又有些拥堵的狭窄道路口的时候，引起了不少过路人的注目。

杨潇雨在车内随意的扫了一眼这凌乱的环境,眉头微皱：“静月,你去把车停好，我先下车,一会儿你直接来班级找我。”

“好。”赵静月应道。

酒红色的包臀裙下白皙纤细的小腿,踩着艳丽的高跟鞋到地面上的时候,杨潇雨在晨间的阳光下,站在了不断进入到学校内的人流之中。

毫无秩序的,凌乱的人流，熟悉的家长之间相互打招呼，学生之间的张扬的大声问好。

唯独杨潇雨站在其中，和周围格格不入。

周边零零散散的带着孩子来报道的家长好奇的目光投射了过来，杨潇雨对着车内伸出了手，细弱的小手握住了杨潇雨。

在这一刹那，杨潇雨柔和了表情，喧嚣的、透露着尘土味道的让她不舒服的空间，变得不那么让人厌烦了。

万秋从车上下来，被妈妈牵着手。

在下车的那一瞬间，万秋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

万秋本能的紧绷了身体，贴在杨潇雨的身侧。

明明昨天才和爸爸来过，可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很熟悉的地方，可是现在从周围的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让这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是不是和弟弟说的一样，因为今天的妈妈很漂亮，大家都会看妈妈？

万秋仰起头，看着在清晨阳光之下明艳四射的杨潇雨。

如果是因为妈妈很漂亮，所有人才看过来，那他希望大家一直看着。

这些凌乱的、陌生的目光，好像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倒是有几分微妙的，小小的自豪感，把控着万秋，让握住杨潇雨的手的万秋撑起了胆子。

“走吧，宝贝。”杨潇雨勾起唇角，高跟鞋迈开的步伐，在这个不起眼的破旧大门面前。

万秋靠在杨潇雨的身边，在熟悉的地方，嘈杂的声音中，万秋只在乎那踩在地面上的，并不清晰的属于妈妈的高跟鞋的声音。

万秋被杨潇雨牵着手，回头看了一眼此时震惊的瞪着小眼睛的胖门卫。

万秋抿了抿唇，想要打招呼，却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杨潇雨发现了。

没有立刻进门，反而鞋尖一转，走到了门卫身边。

胖乎乎的门卫眼睁睁的看着杨潇雨的靠近，甚至不自觉的缩了缩圆滚滚的肚皮。

杨潇雨摘下了眼镜，凝视着面前的胖门卫。

“你是那个一直帮着我们家宝贝的那个门卫吗？”对于这种过于有特点的，楚建树用了两个词汇去概括的人，实在是不用太复杂的辨认。

门卫因为意识紧绷，甚至没太记得杨潇雨说了什么，干巴巴的问道：“啥？”

“这么长时间以来麻烦您照顾万秋了。”杨潇雨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凝望着门卫，“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我感谢您出于善心为我的孩子做出的一切，以后会再正式一些道谢的。”

门卫人都傻了，火红的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的女人，明明神色冷淡，可在他的面前，却意外的并不吝啬微笑。

看着女人牵着万秋的手，门卫有些回不过神。

这是那孩子他妈？

这是一个暑假之内又重新投了一次胎吗？

如果以前万秋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的，谁会欺负他啊？

万秋握着杨潇雨的手，虽然在偌大的校园里直接握着家长手的学生实在是不多。

已经大门敞开让所有家长随意进入的学校，能看到专门来的家长都有打扮过，可和杨潇雨对比起来就像是不同世界的人强行汇集在一起。

万秋也注意到杨潇雨的似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总觉得今天的妈妈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总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是耳环吗？还是项链呢？

万秋跟着杨潇雨，寻找自己需要报道的班级。

杨潇雨发现万秋似乎是自发的刻意引导着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杨潇雨默不作声的跟着，万秋似乎是没发现正在领着她。

杨潇雨记得楚忆归说过，若是让万秋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是会自己思考，只是思考的范围都是在他需要的范围内。

就像现在，万秋在带她去报道的班级。

杨潇雨观察了学校的环境，教学楼已经非常老旧了。

本身就只是上一个学校搬迁之后留下的老旧教学楼被当做了老楼，过道中基本没有窗户，很狭窄，一眼望去虽然人头攒动，却很阴暗。

万秋比起直接走在道路中间，总是更偏向走墙壁。

杨潇雨倒是大明大方的走在道路中间，偏着头一直观察着万秋。

小学生个头都不高，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聊天笑闹，还有在楼道里打闹的。

杨潇雨看着，却想象不出来万秋也在学校里这般和人一起打闹的样子。

而万秋找到了班级门口，在六年级三班的标识牌下，无意识的捏了一下杨潇雨的手，靠在了杨潇雨的手边。

“宝贝，到了吗？”杨潇雨知道是这里，却不准备自己进去。

她要万秋带她进去。

似乎是对于一个陌生的班级的迟疑，万秋并没有立刻进入班级内，站在门口，探头看向了教室内。

教室内已经有不少学生和学生的家长在，教室看上去因为人的拥挤而显得有些狭窄，正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似乎对在门口的杨潇雨也还没有察觉。

万秋走进了门去。

杨潇雨跟着万秋踏入到班级内部的时候，本身还有些吵闹的班级突然短暂的寂静了。

杨潇雨本身身高就不矮，加上高跟鞋和张扬的红色长裙更是让她看上去更加高挑，在清晨还没有太阳照耀的阴暗室内，却仿佛将光带了进来。

而班主任……也愣住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万秋的身上，有些难以置信。

万秋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有抬头。

牵着杨潇雨的手，绕过了讲台，到了讲台的另外一侧。

然而万秋却站住了。

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怎么了？宝贝？”杨潇雨成熟又好听的嗓音在万秋的耳边响起，杨潇雨一只手握着万秋的手，低头问道。

万秋慌张的抬头，又看向空荡荡的角落。

他的位置没有了。

每次报道都会按照上个学期的位置坐。

而万秋的位置应该在这里的，但是现在在这里并没有他的桌子。

学校教室不大，桌子不够，可学生又太多，万秋的位置被放在了讲台内部的侧方角落。

这里是一个不会被经过的角落，看不太清楚黑板的，只属于万秋一个人的座位。

“位置……没了……”万秋眼巴巴的看着，很迷惘。

他回头看向在教室内，虽然大部分的位置上都坐着家长，也是在五年级的时候大家坐的位置。

他应该让妈妈坐在哪里？

他要从哪里去找多余的桌椅？

万秋握住了杨潇雨的手，茫然的，甚至感到了焦急和难过。

“啊，你是……万秋？”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在总算是确信眼前的这个改变了太多的学生是谁，诧异的问道。

万秋背脊一僵，回过头去看班主任。

这张经过了杨潇雨努力保养过后，逐渐的显露出他本身的漂亮的容貌，让班主任惊讶万分。

这居然真是万秋？

那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学习很差的孩子？

万秋今天被精心打扮过了，头发精心修剪的蓬松柔软，和同伴全部剪成寸头的男生完全是天壤之别。

精致的白色小衬衫和小短裤，无论从任何方面看都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影子。

在班主任的记忆中，万秋是沉默的、脏兮兮的、不起眼的。

“你是宝贝的班主任吗？”杨潇雨半眯起眼睛，打量着身高略矮，扎着马尾辫面目朴素的女老师。

“是，你是？”班主任显然是有些懵。

“我是杨潇雨，是万秋的妈妈。”杨潇雨拉过了万秋，半搂在怀中，他们极其相似的眼睛都昭示着她们亲密的血缘关系。

班主任愣住了：“可……可万秋的妈妈不是姓宁吗？”

而且班主任也见过万秋的母亲，应该是一个更朴素的、微胖的、面相有些凶悍的女人才对。

“啊。”杨潇雨回头瞥了一眼此时都看向这边很好奇的家长们，她刻意的放大了声音，“我是万秋的亲生母亲，亲生的。”

杨潇雨刻意咬住和强调了‘亲生’两个字，明显让在场的人瞬间脑补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班主任也愣住了，现在的场面，她要怎么理解才好？

“我的丈夫也曾经派人来询问过你关于万秋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杨潇雨眯着眼睛看着班主任。

班主任恍然之间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一次的事情，可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普通人之间的闲聊，只是在八卦而已。

她居然被人套了话？

班主任的表情很尴尬，在背后讨论他人的事情，现在正明目张胆的摆在了当事人的面前。

“老师，为什么我们家宝贝说位置没了？”杨潇雨眯起眼睛，指着在旁边的那个单独空出来的角落问道，“难道之前我家宝贝一直都坐在这里吗？”

杨潇雨并没有放低声音，甚至是故意扬起了声调。

没有一个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安排在这样的角落里，如果是其他家长肯定会抗议。

但是因为宁巧珍并不太管万秋，甚至万秋的成绩又……

班主任心虚，却还是企图解释：“不是，只是因为班里比较挤，平时座位都是轮换的。”

“那宝贝，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啊？”杨潇雨低头去问万秋。

万秋沉默了很久，看着那个位置。

在自从被安排到这里之后，万秋就再也没有换过座位。

“很久。”万秋不太清楚如何用时间去形容，只能回答道，“一直。”

杨潇雨长叹了口气，再一次看向班主任的时候表情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老师，坐在这里能看得到黑板吗？知道挤的没地方坐了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儿子去其他有位置的班？你是和你的学生一起在排斥我家宝贝吗？”

杨潇雨或许不知道万秋曾经在学校里是什么样的，仅从资料上看的内容信息中，就知道连老师都对万秋的边缘化。

更何况在家里，万秋还想着要写暑假作业，把老师的话当做命令来听，对老师极其尊重，却换不来同等的对待。

“其他的班级也很挤……”班主任在面对杨潇雨的时候，无论身高气势都已经低了几个档次，“而且这只是座位的问题，和排斥没什么关系，我们并没有排斥万秋，这位家长你不要误会。”

“那我儿子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呢？”杨潇雨冷声问道。

杨潇雨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每一个进来的学生都会和周围的同学打招呼，可是万秋别说是打招呼了，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甚至还有从身边直接擦肩而过的同班同学。

就好像他本身就是被隔离在这个班级之外的，被当做透明人一样。

“你的孩子本身性格就比较孤僻，即便是老师也没办法插手学生之间的交往。”班主任立刻说道。

“意思是，你知道我家宝贝是这样，却一直放任着他持续这样下去吗？”杨潇雨音调逐渐下降，透露出几分冷然。

“万秋家长，今天是报道的日子，您这样会影响我的正常工作。”班主任想要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我今天也是来给我们家孩子办理手续的。”杨潇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此时已经走进来的赵静月。

因为杨潇雨的举动，班级内已经有一些家长在窃窃私语了，还有人偷偷拉着自己的孩子问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那是个傻子。”突然一个男生清脆的声音让本身就怪异的空间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男生的家长立刻捂住了男生的嘴，然而抬眼就看到已经完全阴沉下来脸的杨潇雨。

那种理所当然的侮辱的语气，任何一个家长都无法忍耐，杨潇雨本能的就要张口去斥责，然而赵静月却拦住了她。

“请您好好的教导您的孩子什么叫做礼仪，如果您的孩子不懂，我可以给您推荐一间高规格的礼仪教室，您可以带孩子去学习后再重新回来上学。”赵静月丝毫不留情面。

“不是，他就随口这么一说，小孩子，不懂嘛……”那家长也面色尴尬。

赵静月却没有反驳对方，而是弯下腰对那说话的男生，说：“你是个傻子。”

那家长心中一惊，顿时听到自己儿子扒拉了他的手直接冲着赵静月说道：“你才傻子，他就是傻子，所有人都说他是傻子，他不傻他能……”

家长立刻捂住了男生的嘴，生怕再说出什么挑衅的话来。

杨潇雨甚至能猜到这个男生被捂住的话语后面还会说什么，一时之间愤怒涌上心头。

杨潇雨直接摘掉了墨镜，露出了在遮挡之下的，几乎不能掩饰的冷漠。

周围已经有学生家长偷偷的打开了手机录像，而杨潇雨的脸自然会暴露在这些摄像头之下。

赵静月知道，一旦杨潇雨的面容暴露在了互联网上，很快就会有人辨认出她的身份。

而他们本身也是有让这里的事情发酵的想法。

万秋遭受了校园暴力。

但是校园暴力难定罪，也很难找到证据。

即便有法可依，却很难给尚且还是小学生的孩子造成什么影响。

而杨潇雨，非常的记仇。

在知道万秋被欺负的那一刻，杨潇雨就不想让这些人好过。

杨潇雨伸手抱住了万秋：“对不起，宝贝，对不起，妈妈不能保护好你，让什么人都能欺负你一下。”

杨潇雨企图让事情发酵，让这个学校里对她的万秋校园暴力的家伙，和他们的父母一起上新闻。

但是当杨潇雨在低头靠近万秋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万秋用双手抱住了她。

万秋的身体非常的僵硬。

杨潇雨抬眸，对上了万秋的双眼。

不安的，流淌着的焦急和躁动，都在一点点凝聚成朦胧的湿意。

明明刚刚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万秋，却因为她此时的情绪波动露出了如此低落的神色。

所有的演技都戛然而止。

“没关系，妈妈没有生气。”杨潇雨揉捏了一下万秋的脸颊，将原本一腔怒火的全部都压抑了下去，头顶着万秋的额头，安抚着，“没事，没事，妈妈好的很呢。”

万秋是真的在确认，澄澈的眼睛中，似乎在这么多人面前只有她才是一切。

杨潇雨的怒意仿佛被这浅淡的湿意一点点的冷却。

她真的要让万秋置身于一大堆的麻烦事之中吗？

所有的冲动都在逐渐被熄灭，杨潇雨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其实很可笑。

“不论我家孩子如何，我难道养不起他吗？我能让他享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他的爸爸他的哥哥他的弟弟未来都会宠爱他，他就算什么都不懂也能泡在蜜罐子里一辈子，他能得到的，是你们这些没有教养的孩子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杨潇雨扬起了声线，对着众人说道。

不要在乎这些人。

他们未来在没有机会接触到万秋了。

赵静月猜测到了杨潇雨已经改变了主意。

“各位，请将各位录像在手机中的所有视频立刻删除，日后一旦在网络上看到相关内容，我们的律师团队定然会有所行动。”

说着赵静月的眼神一扫，刚刚有几个明显正在拍摄视频人立刻心虚的偷偷的删除了视频。

“真是可惜，这里没有监控，若是有的话……”赵静月在确定所有的人删除了视频之后，才凉凉的开口，“我们就能掌控同学对万秋进行校园暴力的证据了，你们可真是走运。”

在一旁的班主任已经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早在之前偷偷联系了校领导。

校领导立刻赶来，整个教室内安静诡异的氛围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校领导立刻上前来试图安抚众人的情绪，“各位都冷静一点，有什么事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说吗？”

杨潇雨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班级内已经心虚的低下头的学生。

可最终却只是抱了抱万秋。

“不然几位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下吧，休息休息。”校领导只能想办法先把人带走，门口已经堆积着一些还没有进来的家长，教室内的气氛也很尴尬。

万秋站在原地，气氛僵硬，吵闹的班级过于安静了。

万秋紧紧的握住杨潇雨的手，听着杨潇雨和赵静月的声音。

陌生的氛围在蔓延，好像所有的‘不高兴’都统统开始膨胀，‘高兴’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是凶猛的巨兽，撕扯着混乱的空气，剥夺了所有人的声音，肆意的叫嚣着踩踏着不能反抗的所有人，将恐惧降临在并不广阔的教室中。

万秋不自觉的，在这一份怪异的氛围之中，不安的，被阻断了呼吸。

万秋想要去找一把凳子，至少能让杨潇雨变得高兴。

可在学校里所有的凳子都有它的主人。

在听不太明白的长句中，万秋察觉到这一切是因为自己，让他的妈妈和其他人都不高兴了。

万秋靠在杨潇雨的怀中，紧张和焦躁几乎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