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万秋的双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在他长袖之下，万秋仿佛还记得在他的胳膊上留下的各种各样的痕迹。

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枯树枝干一样,遍布着粗糙的沟壑。

万秋撩起了袖子,将双手伸出来，放到了灯光之下。

然而万秋却突然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臂。

在灯光之下,依旧是细弱的手臂，却比起记忆中的胖了些许，透着健康的血色。

万秋将手臂抬起,寻找曾经一直在身上的,记忆深刻的疤痕,似乎不那么明显了。

万秋很茫然。

楚章微笑着,任由万秋陷入了怀疑之中。

万秋反复去寻找那些痕迹,一边怀疑自己记忆的模样,让楚章笑出了声。

简直像是在是追逐自己尾巴的猫。

“万秋,来看看这个。”楚章打断了万秋,将手中的手机反转。

万秋目光看向了楚章手中的手机。

在手机中,是刚刚楚章拍摄的万秋的照片。

照片中的万秋坐在柔软的毛毯上,双腿无意识的蜷缩并拢,虽然肩膀有些塌,面对着镜头,神色有些迷惘。

万秋看着,像是看着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的别人照片。

“这么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照片，为什么我们万秋要说自己很丑啊？”楚章半歪着头,将手机反转过来自己看着，“我们万秋骨架小，眼睛大,怎么看都是可爱的模样啊？”

楚章的话，让万秋瞪圆了眼睛。

照片里的人，其实是好看的。

但是万秋却觉得，那好像不是他。

“妈妈也真是的，光知道打扮你，却忘了让你知道自己很可爱。”

楚章突然直接甩手将手机扔在了一边，突然拉住了万秋的胳膊站起身。

万秋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地面让自己站起来，踉跄的跟着略显粗暴的楚章去了试衣间。

试衣间的自动感应灯瞬间将一切照的透亮，和卧室内的舒适的灯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万秋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适应灯光之后，万秋已经被楚章带到了那巨大的试衣镜面前。

明亮的，仿佛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大门的镜子，将万秋和楚章的影子框在了同一个世界中。

“我们看看，刚刚你说什么来着？”楚章手掌托着万秋的下巴让万秋正视在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黄？膝盖大？还有什么来着？疤？别看我，看那你自己。”

万秋的目光从透过镜子观察楚章，到听从楚章的话看向镜面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

是谁？

万秋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恍然间察觉到，他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端详过自己了。

“你皮肤哪里黄了啊？”

楚章弯下腰，将自己的脸颊和万秋的脸颊对比在一起，意外的他们的色差并没有很大。

“小腿明明也很可爱。”楚章蹲下来，掐了掐万秋的小腿肉。

万秋的腿不长，但是养出肉来了，圆圆的，不胖，也不再瘦的只剩骨头。

“我记得杨二给我说，妈每天都在要求你擦去疤痕的药膏啊，应该有作用的吧？毕竟花了那么多钱和时间的，看看效果？”

楚章一向都比较自我，根本没给万秋反抗的机会，直接扒掉了万秋的上衣。

深秋的天气带着点微凉，可室内循环了暖风，万秋并不觉得寒冷。

在镜子中的自己，万秋瞪圆了眼睛。

那些狰狞的、肤色不均匀的痕迹，似乎都淡了不少。

曾经明显突出的肋骨和腹部凹陷都已经消失无踪。

肤色白皙，仿佛透着光。

万秋看着，仿佛在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楚章很清楚，除疤痕的药膏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辅助作用罢了。

真的想要除疤，需要的是其他的手段。

恐怕杨潇雨也舍不得。

可现在的万秋是正在不断的补充营养，长身体的时候。

年幼的身体，还有无限的可能性，这些伤痕会随着时间而一点一点的淡去。

未来万秋如果成长成为一个健壮的成年男性，这些细小的，遍布在万秋皮肤上的疤痕，应该都会看不见了吧。

被时间治愈了的伤口，被爱浇灌后，这些留存的恶意迟早有一天不复存在。

“多看看自己啊，你是不是有很长时间都没看过自己了？”楚章对着镜子，双手安放在万秋的肩膀上。

万秋透过镜子，去看楚章，然而楚章却惩罚性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别看我，看自己。”

万秋听话的将目光全部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人是不是好看，不仅仅是从样貌上的，举止、仪态、修养都是会影响一个人是否好看的标准，美从来都不是被定义在某一个条条框框中。”

万秋察觉到楚章正在摁住他的后背。

万秋无意识的顺着楚章的力道挺直了脊背。

楚章的手，似乎是将万秋当做一个可以重新塑性的橡皮泥一样。

万秋展开了双肩。

他被楚章要求抬起了头。

略显散乱的发丝被发卡卡在了脑后。

“好好看看自己。”

楚章的声音，如同拥有魔力一样，引导着万秋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然而这一眼，万秋看到了一个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傲气的万秋。

啊……

万秋突然意识到。

自己的肩膀，其实也可以舒展开来的啊。

原来只要挺直后背，抬起头，就可以变得不一样吗？

万秋看着镜子，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万秋似乎想到了楚忆归。

他总是这样挺直着脊背，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吸引着他人。

万秋突然之间领悟到，这或许叫做自信。

楚章在一旁笑。

仪态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是也多少是因为万秋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带来的不同的效应。

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万秋发现自己的特点，也未尝不好。

万秋不敢动。

却被楚章稍微推了一下，在镜子里‘自信的万秋’突然之间就被打回了原型。

万秋无意识的双手去贴向镜子，想要将那好看的自己留下来，可却摸到的是冰凉的镜面。

难以言喻的失落，正在逐渐的袭来。

楚章眯起眼睛。

“万秋啊，你记得上一次我回来教你跳舞吗？”楚章坐在试衣间的凳子上，随意的伸长双腿，问着万秋。

万秋回头，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却点点头。

“跳舞会让人仪态变好哦？虽然现在学没办法比的过专业的，但是可以让你变得和刚刚一样，有兴趣吗？”楚章带着几分诱惑和试探。

万秋的眼睛微微闪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如同背着甲壳的虫子一般，有着弧度的后背。

楚章的笑容，逐渐的微妙了起来。

“既然我们万秋觉得自己不好看，那就去尝试一些能让自己变得好看的事。”

楚章只是试图给万秋灌灌耳音，恐怕万秋要接受一个‘爱好’还需要很久。

至少在刚刚这个瞬间，万秋想要‘抓住漂亮’的举动，应该是发自本能的。

首先要给万秋一点自信啊。

他记得杨则说万秋会无条件的相信周围的人的话？

“能让姿态变好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训练礼仪，比如刚刚说的跳舞，体育也可以塑形的，而且除了姿态，还有气质哦，绘画、音乐、科研员、医生等等，各种各样的职业都有不同的气质。”

万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只要我们万秋找到属于自己的喜好，找到自己的方向也会变成那样的。”

万秋的眼睛亮了亮。

楚章笑了，托着腮对万秋笑道：“我们万秋就会越来越漂亮，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万秋无条件的相信楚章的话。

他现在或许是不好看的。

可是只要慢慢学习，他就会变得好看吗？

楚忆归也那么好看，是因为喜欢学习吗？

万秋的脑袋里开始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等式和不等式。

楚章在一旁偷笑，有人比他更会挑起对美丽的好感吗？他肯定就是这个世界上美神的化身！

“万秋，我们来做个小小的实验？”

万秋从镜子中回过头，看着随意的坐在那里都像是好看照片的楚章。

万秋心中的小小的起飞的期待还没有落地，楚章就说道：“光我一个人说你可爱不算数，我们让其他人也来说说你可爱不可爱吧？”

万秋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想到楚章要做什么。

楚章将万秋抱到了床上，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着。

楚章将刚刚拍摄的几张照片全部发送到了家庭群里。

“就这样，这样，学会了吗？我们万秋以后要学会多多发照片，让大哥看看，大哥每天忙得要死看不到万秋的照片真的要死了。”

楚章夸张的用手捂住心脏。

“我需要万秋的照片来续命。”

万秋茫然的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章手把手的教万秋怎么看相册：“这张好看，这张也好看，大哥觉得这张也不错，你觉得呢？”

只要觉得自己足够好看，会有心理暗示的。

楚章笑着，翻看着他们一张一张拍摄下来的照片。

“一会儿爸爸妈妈他们就能看到我们万秋的照片了，听听他们怎么说？”

楚章将手机放在两个人中间，将屏幕调整成为了常亮模式，让万秋等待消息。

万秋直勾勾的看着手机。

在卧室舒适的灯光之下，楚章则是细细的端详着万秋。

上一次见面，还像个猴子。

现在已经被养的逐渐水灵了。

他们家的基因一直不差，万秋也一定会更可爱的吧。

成年的万秋会是什么样的呢？

楚章仔细的勾画了一下万秋在他脑海中的形象，但是勾画来勾画去，却觉得好像怎么长都很可爱。

楚章看着万秋的卧室，四处都填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试衣间的衣服都已经挂满了。

万秋这段时间肯定得到了非常多的东西。

但是即便是真的得到了，却几乎没有使用过。

明明有相当多实用的东西，对万秋而言更像是摆件。

是不会，不懂，还是不敢？

会是不喜欢吗？

突然在家庭群里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楚章看去，是杨潇雨回的第一条消息。

杨潇雨：宝贝你也太可爱了，我们宝贝真的是世界第一可爱啊！

杨则：很可爱，三弟可以多拍摄一些照片。

楚建树：不错，好看。

看到楚建树的信息，楚章微微挑眉，对这个已经开始逐渐接地气的父亲有些陌生了。

但是迟迟都没有等到楚忆归的消息。

其他人已经连续发送了几条了，可楚忆归的消息始终没有到来。

楚章见到万秋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眼中已经闪烁着流光，那是被夸奖之后的喜悦。

明亮又可爱的小小光亮，让万秋看上去更增添了活力。

楚章用自己的手机偷偷的拍摄了万秋此时的表情，看到在照片上意外捕捉到的万秋悄悄勾起的唇角。

被夸奖的感觉很好吧？

自信也会在夸奖中被建立起来的。

只是万秋一直都没有移开眼神，楚章却觉得有些奇怪。

万秋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信息。

直到楚忆归的消息终于出现在屏幕上。

楚忆归：哥哥很好看。

很普通的五个字可楚章注意到万秋明显更为明亮的色彩像是在火焰中添加了一把干草，迅速的燃烧的更为旺盛。

万秋这时候终于将一直紧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抬头看向楚章。

像是偷偷的展开了自己翅膀的丑小鸭，突然发现自己长出了漂亮的白色的羽毛。

楚章也笑了。

拽拽万秋小小的白色羽毛，夸奖他真好看。

——

“教学机构？”早晨的餐桌上，楚章直接提出了让万秋参观一下教学机构的意见，杨潇雨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让宝贝去参观这些了？”

“当然是让我们老三看看学习的力量了啊。”楚章上扬着声线，他的声线本身就很华丽，因此听上去略显轻浮。

平时楚建树最厌恶楚章这样说话，定然会训斥，可今天却很沉默。

“什么学习的力量？”杨潇雨没理解楚章的脑回路。

“美学教程。”楚章敲了敲自己的眼角，“让老三长长见识。”

杨潇雨对楚章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难掩嫌弃。

“看看能不能报个班，上上课，培养培养兴趣。”楚章干脆换了一种说法，“如果能对运动类的有兴趣就好了，这样长出来的肉才会健康一些。”

杨潇雨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培养万秋的兴趣，但是现在万秋仅仅是学习特殊教育的课程都已经比较吃力，就没再考虑让万秋再学习其他的课程。

“就算是想，也可以直接请家教到家里来。”杨潇雨说道。

“多出出门啊，天天闷在家里做什么？”楚章直接反抗了杨潇雨对万秋的过度保护，“哪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出去玩的？”

杨潇雨倒是不否认。

这件事的提的人是楚章，如果是别人恐怕杨潇雨并不会考虑。

“直接去公司旗下的地方吧，参观一下，如果有万秋喜欢的，可以考虑看看。”

杨家涉足的行业颇广，不仅仅是娱乐圈，在各种传统文化中都有涉猎。

若是真的要让万秋去学习，杨潇雨只能接受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有想过要让万秋学习什么吗？”楚建树突然开了口。

楚章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楚建树还会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也不知道是随口一问还是认真考虑。

杨则倒是认真想了想，接了楚建树的话头：“如果锻炼身体，最好还是竞技类的？只是太过专业性的课程基本都是从小练习，万秋的年龄大，真的要走专业路线很困难，还是选择一些比较大众的，有趣一点比较好吧？”

杨潇雨却说道：“任何学科都有专业和爱好之分，只是爱好学什么都可以。”

“说到底都是要看老三喜欢什么吧？”楚章说着说着，却突然注意到一直都很安静楚忆归。

楚章看向了楚忆归，试探着问了句：“老幺你觉得呢？”一直都很安静的楚忆归也一直都在听着所有人的对话，得到了楚章的询问，抬眸，想了想，说道：“交际舞？”

“嗯？”楚章倒是一愣。

“交际舞，有点意思。”杨潇雨似乎也被提醒了一下，“如果是交际舞的话和舞伴的交流很重要，也可以交友，而且宝贝一直都极其喜欢非常鲜艳华丽的颜色，交际舞的舞蹈服很漂亮。”

楚建树思考道：“交际舞中的男伴基本都是起主导作用，也可以再一定程度上培养万秋的性格？”

“可以专门安排舞伴来引导。”杨潇雨似乎是在思索是否应该给万秋直接挑选一个舞伴进行资助。

“一定要舞蹈？我觉得书法和音乐也很好啊？”然而楚章却提出了另外的建议，颇有些唱反调的意思。

“可以考虑棋类……”然而楚建树想到万秋的智力，“可以尝试一下，万秋很容易专注，或许在这方面会有意想不到的天赋。”

“老爸你一天到晚都这么死板，学棋可不怎么吸引女孩子。”楚章耸耸肩。

楚章说完偷偷观察楚建树的表情，虽然有些不悦，可却没有生气。

哇，今天和楚建树唱反调也没有挨骂，楚章想着。

楚章看着此时和谐的家庭餐桌氛围，虽然所有的话题几乎都是在围绕着万秋，但是任何一点小事都应该和睦的讨论的场景，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是因为万秋。

楚章虽然知道是如此，但是眼神悄悄看向了楚忆归。

楚忆归依旧在安静的吃着自己的早餐，今天是休息日没有穿校服，看上去格外的素净。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从楚家养出来的修养，很是完美。

杨则说，和万秋关系最好的人，其实是楚忆归。

仅仅凭借一个建议就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楚章是故意提到其他的课程内容，只是不希望楚忆归的建议一直受到重视。

楚章即便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防备楚忆归，却无法从本能上放弃对楚忆归的忌惮。

在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时候，最正常的楚忆归，才像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

楚章要带万秋出门。

但是杨潇雨一定要让楚章最起码要带上一个司机一个保镖。

楚章非常强硬的表达了抗议。

万秋站在一旁，听着杨潇雨和楚章的对阵，两个人互不相让。

这对万秋来说似乎一个非常新奇的体验。

他的大哥，有着很好听的声音，也比任何人都喜欢说话。

就连吵架的时候都很好听。

就好像是知道自己美丽的孔雀，会用开屏来彰显自己的美丽，楚章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声音。

万秋隐约记得那个和大哥的声音很像的那首歌，如果是哥哥来唱会不会更好听呢？

“哥哥。”突然，楚忆归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万秋回头，看到的是楚忆归穿着休闲装扮，却背着一个包。

是要和他们一起出门吗？

“哥哥，我这几天不在家，会住在外面。”楚忆归低着头，对万秋说道，“如果你想找我，可以打电话。”

去哪里？

万秋想问，可只是点头。

“我会接哥哥的电话的。”楚忆归伸出手，朝着万秋，似乎是想要触碰。

然而万秋却突然被一只手拽到了另一边，落入了高大的阴影之下。

楚章的声音响在了万秋的头顶：“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让大哥听听。”

楚忆归的手从半空中放下，并没有半点尴尬，道：“我在和哥哥说，这几天我不在家。”

“啊，你要去孤儿院是吧？”对楚忆归的习惯，楚章也有部分了解，“没关系，你尽管放心，这几天我会带好老三的。”

楚忆归笑了笑：“大哥在，哥哥肯定都没空想别的。”

楚章扬眉：“哦吼，你是不是嫌弃我闹腾。”

楚忆归一边否认着，一边笑出了声。

万秋看着，却没有笑。

他也不觉得，楚忆归是在高兴。

甚至连大哥，似乎都不是高兴的。

“我先走了，车已经在等了。”楚忆归对一旁的人说道，“再见，妈妈，大哥，哥哥。”

“快走吧快走吧。”

万秋被楚章揽在怀中，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楚章小小的‘啧’的声音。

好像是有点嫌弃的意味。

一直拦住万秋的手，强硬的不给万秋任何活动的空间。

“这楚忆归……”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对上万秋的目光，楚章改口，“啊，真的是，妈妈对你真是保护过度了。”

“楚章，你……”然而在杨潇雨震惊的目光中，万秋突然被楚章拦腰抱起。

楚章抱着万秋对着大门直接百米冲刺：“今天谁都别想跟着我们！”

万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