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语气软软的,说出的话却又那么的令人想笑又想哭。
太妃离世大概是他幼小的心中永恒的痛苦吧,所以才如此惧怕别人痛,惧怕别人死去。
杜月芷摸了摸他的头,纤指如玉:“谁说我要飞走啦,人间有你们,我怎么舍得离开。”
“可你刚刚分明那么痛,都直接喊了九哥名字。”
她痛晕的时候喊了九殿下的名字?杜月芷有些震惊,迅速看了一眼夏侯乾。夏侯乾迎着她的目光,不肯定也不否定,但只要他眼里透出一点点笑意,杜月芷就知道,这十成十是真的。
杜月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了,为什么会心口痛,又为什么喊夏侯乾的名字。看起来很奇怪,完全不搭界的事,她想追究都无从追究。
其实还是有些害羞,她不敢去看夏侯乾,抿着唇对夏侯慈笑道:“我是故意装的,看你们在不在乎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上当了。”
“在乎!我们都很在乎你!你一喊痛,谁也受不了,以后不要再吓我们了!”夏侯慈一本正经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夏侯慈声音还很软,偏偏人又正经,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笑了。
杜月芷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是,殿下教训的是。”
这应该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她微微侧脸,没意想撞入一双深邃的眸,那眸子幽深如夜谭,盛着满当当的月光,直直送到她面前,伴随着好听的声音:“要是哪里痛,还是早早说出来,像刚才那样强忍着就不可取……说起来,刚才为什么不叫人?嗯?”
……
杜月芷鼓着腮帮子,好苦恼,又想装晕了。
---------------------
剑萤找到杜怀胤,附耳跟杜怀胤说了杜月芷的事。
杜怀胤大惊:“中午的时候不是说在好好睡觉吗,怎么会痛成这样?”他正欲急着去看杜月芷,想起几位皇子还在这里,便回头施礼道:“殿下,现下有些紧急的私事,恕怀胤暂时失陪。怀樽,你替我好好招待几位殿下。”
既是紧急之事,两位皇子也不便拦,叫他快去。杜怀胤谢过之后,带着剑萤,大步流星而去。
眼看着人消失在拐角处,夏侯靳嗅到一丝不寻常,道:“怀胤脸色都变了,走得如此急,不知是为了何人。”
杜怀樽道:“应该是我那庶妹病的重,大哥不放心,所以亲去看看。”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侯琮道:“病重之人,莫非就是你的三庶妹?”
“正是。”杜怀樽回答,又疑道:“二殿下,怎么了?”
夏侯琮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湖水映着天光,照着他俊秀的身姿:“我倒是想见一见你这三庶妹,她病重,我们理应去看一看。怀樽,你带路。”
杜怀胤到了小院,看到数个小丫鬟待在院子里,责问:“姑娘病着,你们怎么都出来偷懒?”
令儿道:“回大少爷,屋里有贵客给姑娘治病呢!”
听到贵客两字,杜怀胤脸色有些难看。路上,剑萤已经告诉他夏侯乾和夏侯慈来过,好端端的,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会到这偏僻的院子?也就是杜月芷年纪还小,杜怀胤心中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皇子迷了路,又或者是走累了,看到一处干净的小院,所以进去歇歇。
夏侯慈倒罢了,还是童子,起不了什么风浪。杜怀胤忌惮的是夏侯乾。
这么多皇子中,真称得上让他杜怀胤注意的,就是这位九殿下。
九殿下夏侯乾,寡言的皇子,令人看不透。听说太子数次折辱于他,他皆如数应下,并无任何不悦逆反,私下更是谨言慎行,藏的极深。杜怀胤到现在也没查出夏侯乾的手中筹码,朝中的谋臣,以及布防在宫外的密探……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稍微不注意就会在脚踝上咬一口,也难怪太子多番打压。
杜怀胤走入房中,只见杜月芷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侧躺在床上,夏侯乾手里端着一碗药,正一口一口喂她,时不时还帮杜月芷擦着唇边的药汁。
杜怀胤无声瞧着,觉得头痛欲裂。
分明是一只软糯的小白兔将自己送到毒蛇口中,还傻乎乎得什么都不懂。
“大少爷来了。”剑萤叫了一声,所有丫鬟回过头来,皆是满脸惊讶,纷纷行礼。
杜月芷欢喜道:“哥哥来了。”正要起身,夏侯乾把她按住,冷声道:“慢点,小心头晕。”
杜月芷本来就没力气,这样一按,又软塌塌倒了下去,跟无骨虫似的。
杜怀胤忍着斩断夏侯乾那只手的冲动,勉强维持镇定:“参见九殿下。舍妹病中无状,还望九殿下恕罪。”
“无事,你妹妹很乖巧。”
乖巧?杜怀胤不喜欢这种亲昵的评价,见九皇子还要喂药,又担心着妹妹的身体,眉头一皱,拿过药碗:“喂药这种小事就交给下人去做,不必劳烦九殿下。”
夏侯乾淡淡按住药碗,声音不急不缓:“反正已经喂了大半碗,也不差这一点。”
两个人为了一碗药争来夺去,杜月芷看愣了,夏侯慈悄悄在她耳边说:“月芷姐姐,你哥哥和我哥哥为什么吵架呀?”
杜月芷也很困惑:“不清楚,好像是不想让我喝药。”
不过不用喝药也很好,那药苦兮兮的,中午喝了一晚,在被窝里发汗,傍晚的时候,夏侯乾想了起来,又让她喝了一碗。杜月芷想到这药还是自己配的,就有点欲哭无泪。
最后还是夏侯乾终止了这场争夺,他见杜月芷都快睡着了,药又快凉了,便施施然缩回手:“既然杜少这般坚持,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你拿去。”然后,略略走开了点,拎着夏侯慈去外间看杜月芷的墨宝,好给他兄妹两人说话的时间。
杜怀胤拿了药,转身过来喂妹妹,喝完药,杜怀胤细细问了杜月芷几个重要的问题,包括怎么认识九皇子,以及突发心口痛的原因。杜月芷回答是因为帮十三殿下治病才认识的九殿下,九殿下因为迷路误入院中,也是看她病倒可怜,才帮她的。至于心口痛,连她自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解释呢?
杜月芷眨了眨眼,乖巧柔和道:“哥哥,我还有些头晕,一天都不舒服,不如过几日等我身体稍好些,慢慢说与你听。”
妹妹养好身体最重要,杜怀胤果然换了态度,一切以养病为主,唤抱琴青萝上前伺候,再将闲杂人等“赶”出房外:“我妹妹生了病,这房间有病气,恐过给两位殿下。殿下不如随我出去,一来让我妹妹安心休息,二来也容我向殿下介绍府内的好景色。”
夏侯乾本来也想让杜月芷安静休息,见杜怀胤紧张,微微一笑:“也好,刚才见府上诸多美景,尚未来得及品赏,有劳杜少为我和十三弟带路。”
杜怀胤松了口气,生怕夏侯乾看上自己的妹妹。现在朝局微显不稳,夏侯乾又深藏不露,探不出实力,真看上妹妹可就糟了。不过妹妹刚才那般回答,让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只是治病认识的话,等治好了十三殿下,再也不见就是了。
正要送客,忽见二皇子,五皇子,杜怀樽,杜月镜,杜月茹带着人过来了,这样聚在一起,平时偏僻清静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
“怀樽,让你带殿下逛逛园子,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杜怀樽也为难道:“二殿下非要来看看生病的三妹妹,我实在无法,只得带了他们过来。”
二殿下?
杜怀胤心中的疑惑更深,二殿下跟杜月芷更无交集,他来看妹妹干什么?
夏侯琮看到杜怀胤,收起扇子:“怀胤,正好在找你,这里,就是你三庶妹住的地方?唔,倒也太偏远朴素了些。”
夏侯乾看了一眼夏侯琮,平静道:“二哥怎么来了?”
夏侯琮道:“我正要问九弟呢。方才大家都在赏景,你和十三弟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在这里。这里路野偏僻,莫非你迷路了不成?”
不等夏侯乾回答,小小的夏侯慈抢先道:“是呀二哥,你怎么知道?原本我追着一只很特别的鸟,越追越远,九哥来抓我回去,结果我们都迷路了。”
夏侯琮本意不是为了追究夏侯乾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只想见那躲起来养病的杜三小姐。
他有预感,那个安静的院子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前来。
杜怀胤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的妹妹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一来一往皆是驳回的话,来了这么多人,他硬是把他们都挡在了院门口。杜月镜见大哥认真起来,也不敢胡闹,站的远远的。杜月茹看到皇子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见杜月芷一面,更是气得冒烟。
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见的!先前嫡姐用过的招数,这三姐姐倒学得快,只是她比嫡姐更强了些,一片衣角也不叫人看见,似是养在深闺人不识,越发金贵了。
夏侯乾破天荒帮起了杜怀胤,堵在院门口,谁也不叫进去。很快,夏侯琮败下阵来。
“二哥关心则乱,但也别忘了这是在护国将军的府上,不得主人允许不得擅入。”
就算皇家宗室也没有强行登门入室的道理,夏侯琮见九弟态度强硬,无奈之下也就罢了。临走之前,看着院墙内爬满的花藤,淡淡的惆怅萦绕心中,总有机会的,他早晚会看到杜三小姐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