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清美秀丽,明眸闪耀着迷人的光芒,长眉如黛,雪白的面颊荡着浅浅的笑容,说不出的舒服自然,似乎已与这座宫殿气息相融。她站在那里,似远似近,桃金偃月裙长及垂地,盖住她的脚面,而她背后的宫女渐渐模糊,散发着袅袅轻烟的鹿首,外面则是宫内永远望不见的四角天空……
裙摆扫在干净明亮的青瓦路,菱妃仿佛看到少女快步朝她走来,语气欢快:“今日春光明媚,我借了大风筝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放?”
菱妃宛若重回二十年前,无数次在梦中想念过的好友,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她惊讶于还会再见到洛河公主。
不,这不是洛河公主。
她已经死了。
但是那眉眼,那酷似的容颜,菱妃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怎么会?杜府明明对外宣告过次女因病逝去——
菱妃心突突跳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洛河的女儿呢?
万一……
不会的!电光火石间,菱妃的头仿佛被一棒子打来,嗡嗡作响!
杜月芷见菱妃陷入沉思,自己跪得双膝生痛,保持不住同一个姿势,只得再次一拜:“小女拜见菱妃娘娘,娘娘万福安康。”
只见那保养得宛若明玉般的美人缓缓回过神来,竟不知为何突然撑着头,半倚在玉榻上,眉头紧皱,呻/吟有声。
身旁服侍的宫女立刻上前照看,惊慌道:“娘娘头风又犯了!快去请太医!”
“请太医!”
“快快快,去拿安神汤!”
只见菱妃头愈发痛了,宫女们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去去,整个宫殿都动了起来。
菱妃十四岁进宫,御前伺候十余载,如今虽说人到中年,当初盛极一时的荣宠已不复在,但因为气质温婉,福仪万千,深的太后喜欢,皇上也念在她生下龙子的份上,赐赏她一片安宁。菱妃在后宫受到敬重,到了如今升至妃位,九殿下又孝顺,人生也算圆满了。
只是她早年被人暗算,不仅身体受到损伤,也时常受到头痛折磨。
太后非常关心菱妃,常常为了菱妃的头痛而兴师动众,甚至砍了几个伺候不当的人的脑袋,以至于菱妃每每犯了头痛症,最紧张的不是他们母子,反而是底下的宫人,生怕稍不注意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菱妃此时已经完全不能支撑,伏在榻上,额头上微微出了细汗,可见痛的很了。宫女端了安神汤来,也无法喂她喝下去。
宫女们急的六神无主,只盼望太医能快点赶来。
杜月芷心中不忍,自己起身观察了片刻,自荐道:“姑姑,让我来吧,我能治娘娘的头痛。”“你……你行吗?”大宫女珍珠皱眉,不敢随随便便让她碰菱妃。
“请姑姑放心。”
杜月芷直接回答。
珍珠看她年纪小小的,只道是大言不惭。
“那么请姑姑再想想,娘娘为何召见我。”杜月芷救人心切,再次提醒。
为何召见?当然是因为这位杜小姐治好了十三殿下的眼睛。那么复杂难缠的病,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只有她发现了,还治好了,若没有过硬的本事,也到不了这里来。
珍珠这才点了点头,请她过去:“有劳小姐了。”
杜月芷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走到菱妃前面,小心翼翼扶起菱妃的上半身,原想让她靠着自己,但是无奈人小力微,便让另一个宫女扶着,自己脱了鞋上榻。其中一个大宫女阻止喝道:“放肆,你怎能随便上娘娘的玉榻!”
放肆?治人病,听天道,何来放肆?杜月芷抬起眼睛看了那大宫女一眼,冷冷的,极具危险性,与方才拘谨,平静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大宫女见了一愣,竟被逼的哑口无言,片刻后又恼羞成怒:“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罢了……”
原来是嫌弃她身份低微,宫里捧高踩低,哪怕是将军府的人,一不是嫡位,二尚未闻名,宫女自然不会拿她当回事。在这宫里,哪怕是世家小姐选了进来,运气不好,也一样是奴才的命,是以那宫女没把杜月芷放在眼里。
珍珠见杜月芷冷面如霜,沉吟道:“现在治娘娘的头痛为重,其他的无关紧要。”
这位姑姑倒是好说话,也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杜月芷暂且不与那宫女一般见识,上榻跪坐。她治头痛向来不在话下,此时伸出两只手,中指指节抵住菱妃的太阳穴,两重一轻有节奏地按摩起来。按完太阳穴,再依次找到后脑,脊背的穴位,以按压为主,慢慢帮菱妃缓解头痛。
“十三殿下到。”
夏侯慈来了。他到了太后那里才得知菱妃早已回来,匆匆往回赶,刚到门外就听说菱妃头风犯了,着急的很,一头冲了进来:“菱妃娘娘——”
先前骂过杜月芷的宫女连忙又是请安又是倒茶,把夏侯慈伺候的密不透风。
“嘘!十三殿下,不要太大声,小心吵着娘娘了。”杜月芷跪坐在菱妃背后,正大拇指缓缓揉着菱妃脖子与耳朵交接的地方。
“嗷——”夏侯慈见杜月芷在,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怎么忘了,月芷姐姐很厉害,一定可以治好菱妃娘娘的!
他乖乖放轻脚步和呼吸。
看着菱妃紧闭的双眼,平时宁和的气息完全紊乱,痛苦不堪的样子令夏侯慈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握住菱妃的袖子,在榻前战得笔直笔直的。
“十三殿下,你看起来很紧张娘娘的安危。”杜月芷一边按摩一边若无其事道。
夏侯慈神色别扭:“我才没有!”
“那么你抓着菱妃娘娘的袖子,是不是也怕她飞走了呢?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哦。”
“……月芷姐姐,你别说了……”夏侯慈隐隐有些害羞。
看见杜月芷与十三殿下说话如此随意自然,且十三殿下又很听话的样子,让周围的宫女大吃一惊。这还是那个冷漠孤僻,生人勿近的小殿下吗?整个宫里也只有九殿下能管住他,杜月芷是什么人,竟是让小殿下做什么,小殿下就做什么。
夏侯慈推开奉到面前的托盘,皱皱眉:“我不喝茶……月芷姐姐口渴半天,怎么不给她倒茶?”
那宫女终于觉察出不对来,又惊又惧,只恨自己舌头为什么长这么长!
战战兢兢倒了茶来:“杜小姐,请喝茶。”
杜月芷继续按摩,撩起眼皮看了看她:“姑姑的茶,以我的身份可喝得?”
“喝得,喝得,奴婢冒犯小姐,是奴婢罪该万死。”
夏侯慈听得迷迷糊糊,不懂这个宫女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得苍白,似乎受到了惊吓。
菱妃在说话声中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头痛已不再像方才那样像击鼓一样厉害了,夏侯慈见他醒来,立刻松了手,走到一边。杜月芷戏谑的眼光跟着夏侯慈走了,又回过来,柔声道:“娘娘好些了么?”
菱妃道:“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头脑一片清明。
“方才情况紧急,小女一时冒犯,上了娘娘的玉榻,又碰了娘娘的玉体,望娘娘恕罪。”
“无碍。”
菱妃头痛归头痛,对周围还是有一定感知的。她感觉到杜月芷手法细腻,气度亦很沉稳,便是在这么多忙乱紧张的宫女面前,也从容不迫,甚至还打趣小殿下……这种既收敛又大胆的性格,倒是第一次见。可菱妃也不责怪,先前只以为杜月芷是个知礼的孩子,现在的世家小姐知礼的不少,初看性格也并无出彩之处,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只是蒙在表面的一层伪装罢了。
这孩子能悄无声息借慈儿去反击侮辱她的宫女,很聪明,难怪乾儿会喜欢。
菱妃更加相信,杜月芷十有八/九是洛河的女儿。待杜月芷下榻收拾好后,赐了座,菱妃又问了几句家常话。等到时机成熟后,菱妃便有了试探之意。她想知道,杜月芷到底是不是洛河的女儿。
“回娘娘,我的生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很少说起她的事情,所以我,我亦不大清楚,只知道一点点……”杜月芷对这套说辞烂熟于心,每每有人问起她的身世,她都会这样回答。那日老太君告诉她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作为交互保密,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生母洛河公主。
她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和兄长置于危险的境地,至少,在为母亲平反前不能……
她会藏起一丝一毫的痕迹,像秘密一样藏着。
她表情真挚,言语间又非常像一个孤女,以假乱真,谁也挑不出错来。
菱妃听了她的回答,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原来她的生母只是杜将的侍剑丫鬟,想来杜璋不过是找了一个与洛河容貌相似的女子……
大概是她思念好友太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往事不可追忆,菱妃对杜月芷的态度也微微有了变化,笑道:“你治好了慈儿的病,又缓解了我的头痛,现在想想,给你再多的赏赐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谢。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是想要达成的事情吗?”
杜月芷有很多,可是这位宫中贵主并不能理解,所以她只能摇头。
夏侯慈倒是为她着急道:“月芷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菱妃娘娘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呢!”
菱妃见夏侯慈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一片真心,忍不住笑道:“小十三,你可真向着你月芷姐姐,你若是了解她,不如你帮她说说看?”
菱妃只是打趣,没想到夏侯慈脸一红,果真恳求道:“那菱母妃,可以让月芷姐姐进宫吗?”
菱妃一愣。
杜月芷看了看夏侯慈,脸上由惊讶变为欢喜。
只听一阵清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十三弟,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