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的杜月芷一度想将自己剥离开来,一个是原本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但是也不可避免受到现世的影响,包括这个身体,以及周围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关心和温暖像是一股源泉,注入她灵魂衰败的身体,使她足以支撑站起,对抗数不尽的磨难。
李家虐待她,父亲不爱她,大房仇视她,多少只眼睛看着她,虎视眈眈。可那又如何,她依然活得好好的,越活越好。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
九殿下夏侯乾……
前世她与夏侯乾从未有过接触,甚至还被杜月薇污蔑为奸夫□□,促使良王杀心大起,也造成了她命中注定的惨剧。
今世她无意间救了他,不知道他身份时只当做了件好事,知道他身份后,顿时哭笑不得:救下奸夫算怎么回事。
心里还是怕,毕竟重生扭转了既定轨道,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当她回到杜府后千方百计抹灭痕迹,让他误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又遇上十三殿下,再次将九殿下带到她面前。
天注定,便是孽缘也无可奈何。
且,已经到了进宫去见菱妃娘娘的地步,她便是想抽身,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若顺其自然,看他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
杜月芷坐在亭子里,看着月光照在湖水中,微波荡漾,清风徐来。
她蒙着面纱,小脸枕在双臂上,舒适得长呼一口气。
晚上唱戏正热闹,达官显贵又多,老太君无暇顾及其他,夏侯乾就带着杜月芷到亭子里,赏赏月,吹吹风,享受一会儿独处的幽静时光。
“这湖终究小了些,若是有湖心亭,听水音入耳,观月色行云,想来更舒服些。”夏侯乾坐在她身后的石桌上,手里拿了只蕉叶冻石杯,里面盛了半杯琥珀色的酒,他也不喝,只是目光深邃看着杜月芷趴着的侧影。
只是看着她飘逸的影子,就觉得心旷神怡。
“明年这湖扩建,自会有湖心亭。”杜月芷无意中接话,刚说完,眼睛就睁开了。
该死,她怎么把未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你怎知这湖要扩建?”夏侯乾果然问道。
杜月芷眼珠溜溜转,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
夏侯乾见她不答,自己细想了一回,笑道:“是了,你是杜府的小姐,扩建这么大的事,你当然知道。”
“嗯。”杜月芷怕他再问,回身坐到石桌前,也拿了一只蕉叶冻石杯,搭讪着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我也尝些。”
刚要拿酒壶,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夏侯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甜酒么,不怕。”杜月芷还要倒,酒壶直接被某人拿走:“甜酒也不行,你未喝过酒,会醉。”杜月芷没想到他这么迂腐,不满,想了想,故意扬眉笑道:“醉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家,殿下还怕我耍酒疯么?”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连忙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怎么伤的?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而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寂静的夜风吹过,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夏侯乾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杜月芷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感觉到夏侯乾生气了,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见他果然起身走了,忙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他走哪儿杜月芷就跟到哪儿,丫鬟们也忙跟了上去,见他二人谁也不说话,更觉得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生气一个委屈,走到一处观月阁下,夏侯乾猛然站住,杜月芷因为低着头,避之不及,收不住脚,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
啊,好疼!
一阵辛辣直冲,杜月芷捂着鼻子,连忙退后几步,眼眶中隐隐含着泪水。
月色淡淡的,夏侯乾看着那小小的影子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小小的,怪可怜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她揉着鼻子,眉头微蹙。
“撞疼了吗?”没好气地问。
“不疼!”杜月芷立刻回答,偷偷看他,见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板着脸,心里就大起胆子,拉住他的袖子:“你别生气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不说的绝对不会说,道起歉来又极为诚恳。
天下的理都在她身上吗?
夏侯乾无意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又觉得才刚和缓的心又剧烈跳起来。
她歪着头,抿着红红的小嘴,目光又明亮又乖巧,那样撒娇似的看着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气,这时也烟消云散了。
太可爱了。
刚才失望又心疼的情绪,在她可爱的攻击下,惨败而退。
“要是你坦诚些,我又何必生气。”
夏侯乾冷哼,拉住她放在袖子里的小手,放在火热的掌心细细研磨。那又娇又嫩又不安分的小手,好像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小鸟雀,在掌心跳舞,随时要飞走。他惟恐自己拘束了她,可又怕纵容她之后,她飞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杜月芷被他搓揉的脸色微烫,幸好戴着面纱,叫人看不见:“你快放手,让人看见怎么办?”
“你怕吗?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夏侯乾口中这样说,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杜月芷回了一句:“我还小嘛。”噎得他哑口无言。
幸亏还小,要是长大了,不就成了妖孽?
夏侯乾不知不觉有种紧迫感。
“九弟,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只见二皇子夏侯琮正信步从观月阁里走出来,纸扇一收,月色下,他眉目英俊,温文尔雅。
夏侯乾上下看了一通,悠悠道:“正好散步经过,打扰了皇兄的雅兴。”
夏侯琮发现了站在夏侯乾后面的杜月芷,眉毛一挑:“杜三姑娘也在这里?你的姐姐妹妹都去看戏,你怎么不去呢?”
他话音才落,只见杜月芷冷冷淡淡行了个礼:“回二殿下,我不喜欢看戏。”
夏侯琮也不介意:“那你喜欢什么?说出几样,待你去宫里,我好准备与你。”
“我爱好有限,谢二殿下费心。若是无事,请允许月芷失陪。”
杜月芷懒得跟他废话。
她进宫也是去见菱妃娘娘,跟他何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管前世今生,这人还是一贯的德行,喧宾夺主,不顾他人意愿。
夏侯乾看她如此不给二哥面子,略微有些惊讶。她不是说与二皇兄并不相识吗?她的话虽然并无失礼之处,但是她的态度,还有她隐藏的语气,根本不像不认识!
“二皇兄,三姑娘大病初愈,这些丫鬟全催着她回去吃药,我们也别耽误正事。”夏侯乾挡住了夏侯琮的目光。
夏侯琮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觉得这小妮子未免不识抬举,仗着自己貌美竟如此娇纵!但他也并非常人,片刻后又春风拂面:“既然如此,夜路难走,我和九弟一起送姑娘回去吧。”
说罢,便走到杜月芷身边,夏侯乾不好拦,杜月芷才回头想要拒绝,忽见夏侯琮又笑道:“风大,妹妹小心面纱被吹落了。”
什么?风哪里大了?!
杜月芷顿觉脸上一凉,原来夏侯琮趁她分心之时,两指钳住纱角,干净利落扯掉了面纱。
“啊!你!”
杜月芷正要怒斥,突然想到什么,忙捂住脸。
可是已经晚了,夏侯乾已经看到了。
那肿胀的脸蛋还残留着指痕,娇俏的下巴也青了一片,分明是被人掌掴而成!
是谁打了她?!为什么不早说?
他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拉到背后,目光深邃而愤怒。
杜月芷浑身颤抖,她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伤,所以才用面纱遮面,担惊受怕瞒到现在,眼看就要成功揭过这一篇,却被夏侯琮毁了!
夏侯乾火热的目光笼罩着她,他在询问,质疑,他要她解释!
可是杜月芷捂着脸,想躲到一个小小的角落,手臂却被他死死拉着,让她不能动弹。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这是杜月芷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
她特别害怕被夏侯乾看到自己悲惨的样子。
在他面前的骄傲与坚强,轰然坍塌。
“九殿下,你弄疼我们姑娘了!”抱琴见闹大了,以为自家姑娘惹恼了两位殿下,连忙上前扳住夏侯乾的手。
而青萝则捡起掉落的面纱,匆忙给杜月芷戴上。
杜月芷心中安定了些,秀目微垂,像是说给丫鬟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没关系,九殿下是怕我摔了,特意扶我一把,没有弄疼我。”
夏侯乾只得松手,转头冷冷看着夏侯琮:“二皇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夏侯琮皱眉道:“不过是开个玩笑。”
话这么说,还是有些后悔的。夏侯琮并未料到杜月芷以面纱遮面,是为了隐藏脸上的伤痕,而不是自恃美貌刻意为之。
想到这里,夏侯琮又去看杜月芷,却见少女蒙着面纱,站在月色下,遥遥看过来,秀目早已含了一汪清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曾落下半滴。
她哭了?
夏侯琮以为她在看自己,忘了站在面前的夏侯乾,朝少女走去,语气焦急:“我不是故意的……”
夏侯乾捏了捏拳头。
杜月芷看不到夏侯乾回头,咬住下唇,没等夏侯琮走近,扭头就走,倔强清冷的身影隐入一路灯笼红光。抱琴和青萝也丢下两位殿下,连忙追上去。
她们再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