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乾在出宫前,召见钟椹。
芷儿的身体不好,他要确保芷儿能受得住这些刺激。而芷儿的身体状况,又只有钟椹最为清楚。芷儿对钟椹莫名的信任,有的事情,她会对钟椹说,而不会对他说。
钟椹对芷儿的病有所保留,在夏侯乾的追问下,钟椹才道:“杜三小姐久病不愈,又查不出什么重症,实在罕见,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前日突然想起,杜三小姐曾问过我师父归隐之地,又问我,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说。我自是不信的,但想来杜三小姐并非乱打诳语之人,问的问题又过于出格,我竟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敢问九殿下可有解?”
“前世今生?”夏侯乾重复了一句,忽而有些明了:“你是说死人重生?”
耸人听闻。
古书里记载人因执念太深而灵魂不肯离世,或是灵气注入将死之人体内,能保持人形在人间停留,非鬼非人,待执念消逝便化为云烟离去。但终究只是传说,从古到今尚未有人发现过此等惊世骇俗的“人形”。再者……
夏侯乾目光深邃,摇了摇头:“芷儿绝不会是那种人。她的身体与常人一样是暖的,脉搏和心跳都有,怎么会是重生之人?”
钟椹道:“我也只不过是无心一提,既然九殿下并不觉得有问题,那我也放心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夏侯乾,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吞下了后面的话。
他的话,像是火引,将夏侯乾胸腔中的火引燃,熊熊而烧。
虽然自己口中称芷儿与常人一般无二,但其实芷儿有很多地方都很蹊跷,似有未卜先知的力量。比如她仅凭铃铛就断定自己是京城杜大将军的女儿,比如杜府后来才建的湖池,比如她的心痛之症,比如提前告诉杜怀胤,三皇子会逼宫……
有的事不能细想,一想全都是漏洞。
若非重生,她是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若是重生,那么与他相恋的芷儿,究竟是谁?
夏侯乾心猛地沉了下去。
*
杜月芷是在夏侯乾怀中醒来的。
如今夏侯乾既已提亲成功,出入杜月芷的小院已属正常。每每他来时,丫鬟们便很识相得都退出去了。他平日只关心她的身体,若是好些,就陪她聊天说话,若是仍然虚弱,就任由她睡着,守到一定时辰才走。
今日他一反常态,竟将她裹了披风,抱到外面的秋千上。
杜月芷才刚醒来,神志尚不是很清楚,软软地伏在他怀里,乖的像一只猫咪。
夏侯乾轻抚她如缎微凉的秀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红红的嘴唇,整个人又香又甜,眉间不由得浮起一抹温柔。再过不久,她过了十六岁生日,便要嫁与他为妻,与他相知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夏侯乾突然就想到了洛河公主的悲剧,血顿时凉了下来。
他想起父皇和母妃都曾将芷儿误认为洛河公主过,他们与公主生活过,该不会轻易认错人。洛河公主与芷儿二人是真的长得那么像,还是……
夏侯乾猛地打住,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滑到杜月芷脸上,唇红齿白,馥玉生香,那越长越开的脸,美的惊人。
“芷儿,我近日得到了一些关于你母亲洛河公主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真的?请殿下快些告诉我。”杜月芷心中一喜,眸色如水,要从他怀里坐直,却被他轻轻按住。
杜月芷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夏侯乾打量着她,神情,竟有些陌生。
仿佛透过她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殿下,你今天有些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侯乾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道:“芷儿,你可曾听说过,死而复生?”
杜月芷不由得心中一荡,不知夏侯乾所问何意,竟紧张起来。她轻轻垂下眼睫毛,小声道:“未曾。”
好端端的,夏侯乾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了?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未曾?假若我说,洛河公主重生了,芷儿你该当如何?”
杜月芷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紧紧抓着夏侯乾得前襟,瞪大眼睛,目光难以置信。
母亲重生?母亲还活着?
哪知夏侯乾看她这幅反应,像是映证了自己的猜想,默默松手让杜月芷站起来。杜月芷更是莫名其妙,见夏侯乾脸色不是很好,坐在那里似乎是生闷气的样子,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着问道:“殿下说我母亲重生了,那,我母亲现在何处?”
夏侯乾定定看着她,那眼神,不言而喻。
“我?殿下的意思是,我母亲洛河公主重生在我身上了?”杜月芷惊讶道:“殿下从何处听说的?”
这简直比她重生更加耸人听闻!
“那么你该如何解释你的未卜先知?当着我的面,你直说是不是重生之人。”夏侯乾也不再拐弯抹角,将自己的疑问全都说了出来。他要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死也死个明白。她不能够再耍他了!
杜月芷呆呆地看着他,脸一下子就变白了:“殿下……”
他紧盯着她,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是在逼她,要他说出她最大的秘密。
“殿下,求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夏侯乾神情冷淡,其实心里早已翻起滔天巨浪,他死死攥着拳头,眼睛充血,额头青筋微微暴出,看着很是可怕。
杜月芷很久没有见过夏侯乾生气的样子,印象中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可怕的样子,这一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爆发了。
她很担心他,因而更不能在此时说出真相。她迟疑,又不忍。
“殿下,今日你有些激动,请先离开罢,等你冷静些再来。月芷先告退了。”
杜月芷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就在她动身的那一刻,夏侯乾猛地站起来,犹如猎豹般快速迅捷,将杜月芷拉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不准!”
他的胸膛炽热如火,双臂犹如铁箍,紧紧还住杜月芷。杜月芷大病未愈,身体还很虚弱,哪里经得住,当下便有些晕眩,强挣着没晕过去,声音冷淡:“放手!”
夏侯乾不仅不放,反而将她转过来,托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的吻火烫,唇却是冰凉的,吻着她,又不是吻着她。杜月芷挣扎,躲避,被他钳制,强迫。她讨厌被强迫,可是他却不放手。
他吻的那么凶,弄伤了她。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
夏侯乾一惊,仔细去看,杜月芷充血饱满的唇瓣上沾了几丝血迹,红如烈火,触目惊心。
“芷儿……”
心中一阵冰凉。他向来自诩冷静,然而终究是用情过深,再也放不走她了。那一刻他突然想到父皇和杜璋。自己的行径,又和他们对洛河做下的畜生般的行径有什么区别呢?
杜月芷也没想到他会弄伤自己,只觉得有些微痛,用手一擦,指尖上有淡淡的血迹。
她微微愣住。
紧紧搂住她的手,慢慢放松,滑落,杜月芷得了自由,看着夏侯乾将掉落在地的毯子拾起来,重新披在她身上。
他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的玉。
杜月芷退后几步,喉头有些堵塞,似赌气般道:“殿下说的没错,我非鬼非人,确实是重生而来。若是殿下害怕,就请取消婚约,我杜月芷绝无二话,从此只与殿下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她飞快地离开,留夏侯乾独自一人。他兀自站立许久,细细的,一句一句的研究杜月芷的话,只觉得心里好像是漏了一大块,空荡荡的,风吹过去,连个回响也没有。
*
两人大吵一架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
从老太君到令儿,依次轮流过来宽慰杜月芷,而夏侯乾也被菱妃狠狠责骂了一番。两人心中各自有愧,却又不见面,分外想念,又谁也拉不下面子。
杜月芷一想到夏侯乾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心里就难受,就害怕,就痛。
她死藏着自己重生的秘密,就是为了不经受这样的痛苦,可是他却毫不怜悯地戳破这层窗纸,让她无处遁形。她恨死他了!
“你在这里哭着说恨他有什么用,我看你心里还是舍不得。那九殿下也并未取消婚约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没说开?不如再去见一面,好好说道说道,解开误会才是。”朱氏款款道。
“母亲说得对,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吵架,那必定是双方都有错。九殿下那么厉害的人,偏偏总被三妹妹欺负,我每每看了,都有些不忍呢。”杜月镜摇摇头,大叹一口气。
杜月芷红着眼睛,面朝里,带着哭腔道:“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都是他欺负我!”
朱氏母女互看一眼,噗嗤一声,都笑了。
他们走后,杜怀胤也来了。
“这夏侯乾竟敢给你气受,实在可恶!早前我怎么说来着,要你别用情太深,他虽是皇子,可毕竟不在我们掌控之中,不嫁也罢!月芷,你别怕,也别伤心了。有哥哥在,哥哥给你做主。你若是真的不想与他厮守,哥哥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教他退了这婚约!哥哥另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包管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要是退了这婚约,我这辈子也不嫁了!”
“月芷!”
杜怀胤看不得妹妹受委屈,但是他的话也于事无补。杜月芷根本听不进去,气得杜怀胤脸色铁青,只恨不能把夏侯乾抓过来刺个五十剑给妹妹出气!
毕竟是妹妹大了就不听兄长的话,杜怀胤好说歹说,都没能劝回杜月芷的心,只得作罢。
但是他妹妹可以对夏侯乾好,他却不必。
杜怀胤回头取了剑,就让小厮准备马,他要进宫。
柳氏见夫君如此,连忙询问,只听杜怀胤道:“不能教月芷白白受气,我非要教训那九皇子一番不可!”
至于他是怎么教训夏侯乾的,却又是后话。
看望杜月芷的人,还包括杜璋。只是杜月芷对他感情复杂,绝无好脸色,一贯不理会。杜璋知道杜月芷身体虚弱,不知不觉间对她好了许多,似乎极不愿她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每每过去,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居高临下,令人很不舒服。杜月芷不清楚他来,究竟是来看望自己,还是给自己气受。
父女二人互相冷冰冰的,半日无言,叫别人看见也没意思。
“以后我父亲再来,就说我睡下了,身体不好,不见他。”
杜月芷如此道。她和杜璋之间,还有很多帐未算清楚。
夏侯乾那日来,她气急昏头,竟忘了追问母亲的消息。
实在是失策。
杜月茹和杜月荇自不必说。杜月茹很乐意看到杜月芷和夏侯乾吵架,最好越吵越烈,这门亲事吹了,她才高兴。杜月芷对她哭笑不得,原本只以为杜月茹是见不得她好,后来才知道,她对夏侯乾竟有恋慕之情。
这是杜月荇告诉杜月芷的。
杜月荇能说出这种话来,倒让杜月芷微微有些吃惊。在杜府里,杜月荇因为是最小的庶女,起先虽不如杜月薇那般受宠,却也比杜月茹好了许多。她长得娇美,玲珑可爱,老太君一直都很喜欢她,就是杜璋也偏向自己这个小女儿。后来常家没落后,杜月荇就再也没被杜月薇欺负过,按理,她该是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生活下去。
可杜月芷却隐隐觉得,这个小五妹妹并不简单。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杜月荇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深处,俨然藏着祸心,让人惊讶。
察觉到这一点以后,杜月芷就对杜月荇多了一分戒心,待她也不如往日那般随意了。
人心隔肚皮,在皮相的下面,谁也不知道那颗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月荇大约也察觉到杜月芷对自己警惕起来,也没怎么样,只是很少过来了,倒是去杜月薇那里比较多。
常氏的身体调养了一年,渐渐好转,她躲开了死神,越发能忍,这么久,竟未趁乱生事,反而吃斋念佛,对外界不闻不问,闲了,只帮老太君抄抄金刚经,念大悲咒,清清淡淡,似有看破红尘之意。
原本以为她会帮女儿杜月薇讨回公道,竟没有。
杜月薇也越发上道,从前看到杜月芷就瞪眼,现在竟好好备了礼物,亲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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