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心

天边太阳渐渐西垂，划过重重山峦，天色也随之黯淡。

接连十几天没有下雨，乔邦还有些不太适应，气温已经明显下降，秋风拂面，空气都显得干燥了不少。此刻乔邦正坐在一辆从外面看平平无奇的马车，正混杂在炎鸾商会的走商车队之中，朝着挽风城的方向前行。

一行人从南域西南角动身，沿着伽喀米尔山脉赶路，很少进入城乡，沿途速度并不快，有山民出身的商人在山间采摘不易获取的可食用菇子，借此机会挣些外快。如今帝国皇庭与南域军团频繁发生摩擦，气氛紧绷，乔安国为确保乔邦的人身安全，与炎鸾商会何毅会长派来与南域对接的负责人沟通，负责人非常爽快的便答应了下来，还让田野与阮高鸣乔装随行，护送乔邦返回学院。

关于田野与阮高鸣的安排，乔安国只允许田野投身于学院，阮高鸣则继续在挽风城内负责接洽，那座宅院的负责人也换成了闻浩，从先前的采买物资彻底改变成了收集情报。也不知道乔安国是怎么想的，竟让冷面如霜的闻浩负责情报传递，本以为会选一个相对机警的士兵作为联络人，比如乔敏、于凯文、田野这样性格的人，但这是乔安国的决定，乔邦也说不上什么，只是嘱托乔邦尽可能不去宅院，减少暴露的风险，乔邦自然就不管宅院那边究竟是如何发展的了。

乔安国的思路极其简单，学院有胡思归坐镇，根本就不必担心乔邦的人身安全问题，相信胡思归会非常重视的。

乔邦坐在马车里，掀开薄如蝉翼的窗布，看着窗外一棵棵树在视线中晃过，心中唏嘘不已，啧啧称奇。

这马车从外面看就像是个穷苦人家才能买得起的款式，偏偏内在却大有乾坤，光是这马车内部就有十二座灵器填装，起到了稳定、减震、抗风、车厢内温度循环等作用，而马车底部又装有八座灵器用于减少摩擦，车轮毂与轴承处还填装了小型减震灵器，这些灵器还被漆料涂抹成接近车身的颜色，走近了看也瞧不出端倪，若非乔邦本身便是个入门灵阵师，还真以为这就是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了。

这马车据说是傲来帝国的灵器师精心制作而成，炎鸾商会在傲来帝国购买了二十多辆，曾妄想拆开来研究一番，若能自己批量生产贩售，伽罗帝国的贵胄豪绅会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来，这马车的生意便能做的风生水起，趁奔雷商会、狂犀商会、永曜商会还未嗅到商机，能在前期捞上一笔。

算盘打的很响，可这马车上的灵器制作水平太过高超，接连拆解马车三台都因为自爆而无法进行研究，当时何毅心一横花重金请来点苍省最具盛名的灵器师和灵阵师共同研究，竟只是明白了其运作的原理，但却无法复刻并成批量的生产出来。

在接连损毁了十台马车的尝试后，炎鸾商会便再也没有动过研究的心思，事实上商会挣钱挣的就是信息差，而傲来帝国的研发成果全都依托于帝国，市面上流通的灵器搭载的生产设备早就是傲来帝国前二三十年的产物了，真正的核心技术根本就窃取不到。

伽罗帝国商会里就只有永曜商会还在苦心钻研邻国的技术，其他三家商会已彻底摆烂，靠地域差异和信息不流通等因素来赚取差额。

如今坐在这辆饱含了傲来帝国顶尖灵器师制作而成的马车里，这舒适的乘坐体验令乔邦咂了咂嘴，感觉不到一丝紧迫感。

回想起这些天在南域的日子，乔邦便觉得太过充实。前阵子先去碧霞山上找崔去疾帮忙搜罗奇珍异材，犹记得崔去疾那一脸玩味的笑容，亲自带领乔邦穿过碧霞山庄后院，来到背阳的山坡上寻到了尸香曼陀，那是漫山遍野的荒冢地，曾经被海灵兽杀死的无辜百姓皆葬在这里，被后人妥善安葬，尸气浓郁竟长出了一大片尸香曼陀，臭味扑鼻属实难闻。

离得近了，乔邦甚至想当场呕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进化条件上所描述的是真的吗？吃进肚子里不会死翘翘吧？当然，想归想，崔去疾根本就没有给乔邦反应的机会，直接蒙上一层棉布遮掩鼻息，俯身催动灵力于手指肚上，在尸香曼陀的根部直接截断，一股更加恶心的气味从褐色土壤里传开，恶感一阵阵来袭，令乔邦强行屏住呼吸，根本就不敢细闻。

平日里习惯了默默催动兽吸法，导致乔邦能够很敏锐的嗅到奇怪的气味，强行停止兽吸法的运作，乔邦只觉得身心都疲乏了些。直到崔去疾将尸香曼陀摘了十几株下来挥了挥手，乔邦才如获大赦往山的另一头跑去，决计不会再来这里了。

“暗裔幻魔蝠的空心骨找你外公要去；幽魅灵兰生长在普罗米尔山脉，这种植物释放出来的花粉有强烈的致幻作用，想要获取有些难度，尸骨魔芋生长在炎夏省的鬼瘴原，需要足够的尸体作为养分才能生长出足够成熟的尸骨魔芋，其口感和肉质差不多，只不过并不好吃，还容易腹泻，不过我相信炎鸾商会必然有办法获取；这些尸香曼陀的花蜜应该足以入药了，阴槐的果实……现在已经过了阴槐结果的季节了，只能在农户那里看看可还有剩余了；向月桃、狼尾莲这两种南域就有，获取不难……不过这些配到一起，不会吃出毛病来吧……也不知道是哪位老师给你推荐的这些材料，你先滚回学院好好给我念书吧，调配好了我会放在一个足以保证药性的容器里，让南域士兵亲自送到学院交到胡校长手上，你找胡校长要就行了。”

还记得崔去疾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将自己轰出来后转头就钻进一个屋里，里面传来伤患的痛呼声，想来是崔去疾救人心切，无法分心许多。好在自己写了张纸条，刚崔去疾也放在桌上拿东西压着了，应该没啥问题了吧……不过崔去疾说这些材料会吃出毛病……

乔邦再一次对科尔特系统产生了些许怀疑……

除了这些乔邦还去了灵兽园，鲁绪磊和杨成富正在灵兽园攀谈着，乔邦也没去打扰他们，径直来到灵兽园圈养灵兽的区域。之前完成灵阵阵盘的任务后便有一个看起来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接触一百只满资质灵兽，一万只满资质灵虫，为期一年眼下已经过了大半，灵兽相对来说要更加容易一些，毕竟只有一百只，而乔邦已经摸了不下六十多只了，再努点力便能达成。

而灵虫却是让乔邦犯了难，南域的灵兽园里鲜少有灵虫活跃，且也极难接触得到。科尔特系统在不接触灵兽、灵虫的时候只会显示该物种的名称，却不会展开更多的信息介绍，必须用肌肤与其发生接触才能获取更多内容。这机制真的有些迷，乔邦无数次推敲科尔特系统探索信息的渠道是从何而来，为何隔着老远并没有接触到其他灵武者便能看到他的所有信息，而灵兽、灵植、灵虫、兵灵则必须要通过接触才能获得情报。

莫非，这是一种强制交互？

在灵兽园里接触到了二十二头满资质灵兽，而满资质的灵虫却一只也没接触到，这意味着乔邦必须要尽快在学院的种植园里接触灵虫了。

回想起灵兽园里忙碌奔走的一众士兵，乔邦就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就像现在在这马车车厢里，厢外的走商正趁着夜色着急赶路，蛇纹烈风马也未曾停歇，隔着马车都能感受到战争的压抑，而自己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害怕，甚至从未思考过南域是否会就此覆灭。

或许是因为自己自始至终都不觉得是这方世界的一份子的缘故？

乔邦也没能想出个头绪来，只知道临行前杨淑绮抓着自己的手用力的抱了抱自己，让自己务必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卷入战火之中。那泪眼婆娑的模样，乔邦真切的感受到了杨淑绮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只不过最近诸多的琐事令她抽不开身，回到南域这些天乔邦都没有和杨淑绮好好说上几句话。

处在风暴中心的南域好像下一秒就会倾覆，身处乔庄的乔邦没能感受战争的残酷，却在这赶路途中一直听到远处激烈的交战声响。马车前榻两名炎鸾商会的仆役在交谈着，乔邦见二人目视前方无心观察车厢，便掀开掩布侧耳悄悄听着二人的对话。

“快走吧，这伽喀米尔山脉如今也不太平，神威军在正面战场以北挟制，上天门在东北方向妄图侵入南域防线，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可都是影宗的凶悍之徒，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算是我们的幸运，不然少不了要上交一份过路费才能通行。”

“好在影宗向来贪财，平日里也从不得罪四大商会的人，相信看到我们炎鸾商会的标识应该会通融一二，不会做的太过分吧。”

“难说，放在平时影宗自然是不会轻易得罪商会，但当下局势波诡云谲，影宗又奉皇庭号令办事，特殊时期不知道会不会横生枝节，若遇到的是影宗内拿鸡毛当令箭的小人，我怕我们都闯不出定海省。”

“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已经尽可能远离南域的势力范围了，应该不会那么不凑巧遇到影宗的人马吧？”

“我们都能依照何会长的授意从西南沿海往西北挺进，再从伽喀米尔山脉直接朝东挺进炎夏省，你觉得影宗的人会想不到这一层面？无非是影宗不想当出头鸟，静观其变在西侧坐山观虎斗罢了。”

“你是说，影宗表面奉帝国皇庭的诏令，实则阳奉阴违，做做表面功夫？那我们还担心什么？”

“说你蠢你还喘上了，我们要是避开影宗没有遇上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幸撞见，这一车的货怕是全被押下来咯。以炎鸾商会和影宗的关系，我们这群人应该不会被怎么样，但没有南域这趟货，回去如何向何毅会长交差？你别忘了，我们的妻小皆在炎鸾商会的控制之下，她们能否过上好日子全靠我们走南闯北，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大哥说的是，那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实在不行就深入山脉之中吧，总好过被影宗的人擒获。”

“糊涂，影宗最多就是扣下我们的货，我们回到总部还能诉苦博得何毅会长的一丝心软。要是我们深入山脉，遇到塑魄期或是化神期的灵兽，就以我们这群人的修为，能逃出生天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该如何是好？”

“翻过这座山坡，我记得有一条还算宽阔的河流，这条河上有当地山民搭建的木桥，山民搭建的十分牢固，我们这些货过河应该是没问题的。淌过这条河我们再朝西北方向前进，直接进入炎夏省，到时候你随大伙一同把货送去点苍省，我将乔公子护送到定海省初级灵武学院，我们在点苍省的苍兰城分部碰面。”

“你只身护送？大哥你才灵爵境，我担心你的安危，要不大家一同护送乔公子吧。”

“你以为这一路就只有我们吗？后面跟着二十多位南域军团的士兵，除了护送乔公子的人身安全，更重要的是在监视我们是否会有歹念，对乔将军的孙子下手，说明他们对乔公子极为重视，先前最危险的路已经平稳度过，只要横渡前面那条河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也没多少贼寇会打劫炎鸾商会的货物。我单独护送乔公子不显眼，借机将南域军团尾随在后面的士兵引开来，这批货物最终的去向自然不会被南域那边知晓。”

“大哥深谋远虑，小弟佩服至极。就依大哥的想法，小弟绝无二话。”

“这趟货结束我会在富大人那里为你美言几句。”

“多谢大哥！我必尽心办好这趟差事！”

听着二人一唱一和，乔邦只觉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属实是多。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那个叫黄谦应的大哥看起来正义凛然，独自揽下护送自己回学院的活，实则是另有居心，想借南域军团的士兵暗中护送自己的功夫单独将自己护送回学院，好独揽功德，回去讨要的奖励绝不会比送这趟货少。

那自称小弟的许强也不是真的不明白，乔邦相信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功劳要被分走，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满的情绪，反倒是继续装傻充楞，继续套话得出满意的答复，是个极为擅长伪装的演员。

果然，走商之人岂有泛泛之辈，人均八百个心眼子，与他们打交道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

将掩布放下，乔邦坐回原位，隔着掩布欣赏了几遍眼前这两仆役的面板信息介绍。再环顾窗外，确认没有其他灵武者后又侧过头观察后方，因马车后方是封闭的，看不清楚后面的情况，也就不再苦思冥想，闭目养神，静候马车停下。

夜幕降临，炎鸾商会的商队沿着崎岖山路翻过了六道山腰才放缓行进的速度，直至完全停止前进乔邦才掀开掩布，探出头却发现没有任何人，空气中夹杂着甜甜的气味，气味越发的浓郁，令人感觉精神萎靡，难以控制体内灵力的流动。

第一时间乔邦便感觉到不对劲，快步后退钻进马车之中，掩布重重落下打在马车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什么动静？”

“小点声，好像是那边传来的响声。”

“你们仨随我来，其余人注意后方。”

乔邦强忍着呼吸的不畅，心跳不自觉的加速，感觉随时都要跳出胸膛一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然中毒，有心想要调动灵力抚平五脏六腑的躁动，却没办法自如控制精神力，体内灵力到处乱窜，根本就没办法催动灵力压下心中的悸动，都能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

怎么办？

脚步声越发逼近，乔邦心中默默唤出科尔特系统，观察着靠近过来的四人，为首之人名为肖玉衡，后面三人分别叫做谢玉冲、谢玉明、谢玉燕。肖玉衡修为已经达到灵王境，另三人都是灵爵境修为，从姓氏来判断，这四人都是影宗出身。

乔邦暗道坏事，在马车内不敢做出丝毫的动静，四人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一举一动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偏偏此刻无法催动灵力，就连将破魂枪召出来都费劲，想要做最后一搏都困难至极。

马车掩布被缓缓掀起，一颗头探了出来，在夜色下看不清脸部轮廓，只知道这人正是肖玉衡，随着那双粗糙大手慢慢欺近，乔邦只觉万念俱灰。

难道，我要死在这马车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