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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皇城脚下最普通的手工匠人来说,他整年忙活下来,也不过二十两的收入,还要养活全家五口人。商税三十而取一,双手每天都在活计中受伤,到头来也剩不下什么积蓄。
两位不同的客人出价,二十两与二十钱可谓是天差地别。
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他本应当说先来后到,但颤抖的双唇却说不出来。
慕思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也明白银钱对于他的重大意义。将铜钱重新塞回口袋里,对手工匠人摇摇头道:“你卖给他罢,我不要了。”
她没有再看抢夺花灯的人一眼。神识能清楚地探查清身后那人的外貌——身形高大俊朗,面相阴郁。黑发如鸦羽,嘴唇凉薄。
她甚至能从他身上嗅到凤凰骨的味道。
也正因为这个认知,让慕思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这人就是琅琊。
琅琊不该在这里。妖魔是不会随意进入人类聚居区的,他们只会盘踞在人间界的荒芜之地,就像是紫微与华筵那样,找一座荒山,建一座庭院,不与人相通。
更奇怪的是,慕思也半点不想见到他。对于他所谓的“战鬼”身份和精确的情报来源,虽然曾经心有疑虑,但毕竟是百年前的事情。对于慕思来说,琅琊更像是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甚至当初为了保护他,慕思不得不提前得罪魔尊,还赔上自己半条命。
他们这时候应该相视欣喜,坐下来叙旧,问问对方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
但是没有,全都没有。奇怪的境遇与奇怪的情绪偏偏就同时发生了。也许是当初那个少年的成长变化,也许是慕思对于自身危机的有所感,又或者是来自的直觉,清清楚楚说明着他的高度危险。
这种危险的意味触击着她的直觉,不需要缘由就让她仓皇想要远离。
慕思收回自己的目光,但琅琊没有。他盯着这个陌生的小女孩儿,瞳孔有阴云汇聚,又忽然涣散。
他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慕思试图后退,但在他的威势下寸毫难移。
她压下自己全部的焦躁,抬头便显露出空洞的目光:“我不认识你。”
恰逢华筵抱着匆匆赶来,见此情景,一把将慕思抱起,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小孩子,手臂紧紧护着,退后几步。
同样以杀戮出名的魔界公主,此刻竟然带有慌张与怒气:“战鬼,你既然已经取得魔尊之位,又何必在人间界多有叨扰!”
慕思整张脸都被埋在华筵酥胸上,所以没有人看到她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刚才那人是琅琊,没错吧?
她好像也记得,狄戎曾经说过琅琊是战鬼?战鬼等于魔尊,所以琅琊等于魔尊?
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虽然她并没有瞧不起琅琊……可是,就凭他?
琅琊没有理会华筵的炸毛,脑海中反复回放的一句话是:“我不认识你。”
如果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在真言契约的约束下,应当不对他能说谎才对。不过他已经知道有一种仙界秘术可以解除真言契约——
他苦苦寻觅百年,原来竟然她一回到天界,就迫不及待地解除唯一曾经有的联系么?
这让琅琊的气势陡然惊骇而起,狂风平地而来,街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推嚷声。他的伪装瞬间消失,露出本更加妖邪的面貌,尤其是一双血红的眸子与发间的尖角,在手工匠人看来,九重地狱的罗刹也不过如此。
摊主双眼一翻,毫不留恋地倒地不起。
被华筵公主强制埋胸的慕思简直要忍不住扶额。拜托这里是人间界的国都,麻烦你们两位魔界大能闹矛盾私下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好吗!
显然,无论是华筵还是琅琊,都不能指望他们理解什么叫做维护社会和谐。
慕思只能认命地回转一圈灵力,给两人的修罗场设下结界。天灾与恶魔都消失不见,原本叫嚷哭泣的大街才逐渐平息。
华筵愤愤道:“魔界尊位、部属,现皆为你所有,你还有何不愿不满?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赶尽杀绝?”如同一条毒蛇玩味地盯着他的猎物,琅琊声音冰冷而滑腻:“我以为对于魔族来说,不过是惯常的做法。倒要问问公主为何滞留人间界——”
他离华筵愈发的近,出于紧张,华筵也将慕思的脖子搂的愈发的紧。
……慕思感觉自己即将成为第一个死在美女胸上的女性玩家。
琅琊继续缓缓说道:“北极大帝现在何处?”
白凰的身体正在恢复期,慕思只是设下一个结界,就几乎虚脱。强撑着打起精神,这才发现“修罗场”这个词似乎不太准确。
因为似乎是琅琊在单方面压制华筵。她能够感觉到华筵故作嚣张的声势下躯体微微颤抖,汗珠顺着两鬓滑下。
“北极大帝与我何干?”华筵嘴硬地回击:“你无耻窃取魔尊之位,迟早也要被拉下来!怎么,是害怕北极紫微拧下你的头?”她狠狠地呸了一声:“战鬼早就灭绝了,你也不会活太久!”
慕思心中亦是百转千回。他们再次提到战鬼,难道就是这个元素,才让琅琊不过百年就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要知道,华筵的实力不弱于全盛时期的白凰!这还是当年那个被自己轻易压制的少年么?
也许……不再是了。她需要以全新的眼光评测这个本应是记忆中的朋友,甚至要考虑他的威胁性。在琅琊澎湃翻涌着的魔压中,慕思艰难地支撑着结界,不让这份灾难扰乱人类的平静。
但她的灵力已然衰竭,用无可用。这让慕思的耳鼻都渐渐流出血来,华筵感受到浓稠的血腥沾染到自己身上,心中惶然,但对面的噬人巨兽令她退无可退。
华筵的辱骂在琅琊看来如跳梁小丑,可笑之极。嘴角勾起阴邪的弧度:“公主有时候真该学会审时度势。把那个孩子交给我,今日我便可当做未曾见过你。”
空气中飘荡着细微的血腥味,等琅琊意识到气味的来源之时,霎时收拢了威压,神情惭然,充满攻击性的魔力消弭后瞬间化为结界,取代白凰的灵力。
那一丝血腥味仍然萦绕在鼻尖——
凤凰血!这分明就是——
战鬼一族是上古妖魔混血,生来强大,以战为生。但时间万物有平衡,与无以伦比的力量并存的是数量稀少,并且子嗣艰难。所有的战鬼成年都要经过血脉觉醒,不停地向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挑战,在尸山血骨里发掘天生力量,全身经脉都断过,全身骨头都碎过,凭借顽强意志九死一生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战鬼。
琅琊知道慕思能够察觉凤凰骨的位置,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凤凰骨带到人间界,造成自己已经离开魔界的假象。
事实上,他将凤凰骨藏在人间界后,便重返魔界开始成为一名战鬼的修炼。
无数次差点死掉,但幸好只是差点。他拼尽全力重回叹息城,身居高位杀伐决断,暗中杀死落败于紫微的狄戎,接管前魔尊的所有势力,又对华筵追杀驱逐,使其百年不敢再踏入叹息城一步,仓皇如过街老鼠。
琅琊知道慕思的真实身份是天界白凰仙君,登临为魔尊后第一件事就是与天界修好,割让城池解散军队也在所不惜。
——可他回到叹息城的第一天,听到的就是白凰自戮于狄戎前的惊闻;几乎因此发了狂之后期冀于凤凰涅槃的传说,与天界建交互通后,却得知白凰被紫微大帝带到北极山修养。
彼时,白凰仙君暗恋师尊紫微大帝的传闻仍然为天界津津乐道。
琅琊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却还是放弃打上北极山抢回慕思的打算。她重生后会是那样虚弱,恐怕也只有北极山才能给她最好的恢复条件。
他愿意等。纵然沧海桑田,犹有竟时。
可现实回报以什么?白凰不在天界,反倒是在华筵怀中,在人间界嘻嘻笑笑,却从未想起过他!
转念想过,却不禁嘲笑自己。他与慕思不过是曾经的主仆关系,未有过半分承诺。若说有牵连,那也是慕思对他的救命之恩,他能凭借什么让对方念念不忘?
虽然不知琅琊为何会神情怔忪,但对华筵来说是个脱身的好机会。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战鬼率先收敛阵势,仿佛刚才的修罗场都只是幻觉,他不过只是一个在除夕夜流连人间的世家公子。
他的动作有些迟滞,将兔子花灯向华筵怀中的慕思的伸出,言语竟有吞吐:“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