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当我难得的卖弄一把心机,却未曾料别人把我当猴耍了。
我轻叹一声,心想也许在她眼里,我们这一行人连猴都不如,至少不能与将将散了宴席的白毛搬山猿相比。
夜凉如水,少女赤足居高而立,笑脸有些冷。
我仰望着她,默然无言,抬腿提脚一步跨上两级阶梯。黑色巨蛇硕大的头颅探出她的肩头,阴冷的双眼死死盯着我,粗大腥红且分叉的信子吞吐不定。
少女抬起一只手,轻轻扶摸着巨蛇下颔,说:“你当真想与我动手?”
我停下脚步,高台阔大的台面尽收眼底,漆黑如墨刻满无数诡异的符文。恍惚间,那些符文似乎跟随着跳跃不定的火光一起变幻莫测。
刹那间,我心神一滞,一口气登时噎在胸口吐不出来,不由自主便退了一步,恰恰好两级阶梯。于是,我又只能瞧见少女雪白的赤足。
少女见状,笑的很是灿烂,放下抚摸巨蛇的素白玉手,唇角飞扬眉眼弯弯瞧着我说:“你连看一眼的本事都没有,还敢妄想与我动手?”
我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那一口气艰难吐出,强压下咳嗽的欲望,看着她说:“你到底想怎样,费这莫大气力把我等诓来,难不成只想多些傀儡?”
少女一听,‘咯咯’娇笑个不停。然而,此时此刻,天地间一片死寂,甚至连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都已消失,独留她的笑声。于是,就显得诡绝起来。
天空中黑云盖顶,弯月如镰不见华光。
刹那间,我似有所感,顿时心头一凛,猛然回头看去,只见满院桌椅尽去,杯盘皆撒,空荡荡不见一人。仿佛方才的宴席只是一场梦,仿佛独我一人来此。
我晃了晃脑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海不见了,如来不见了,柱子不见了,陈教授,路白杨,秦霜,欧阳娜娜,郑重,高远,陈拿西统统不见了。
悄然无声,都没了踪影。
我咬咬牙,回头看向少女,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然再次骑到了巨蛇身上。我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你,把他们怎么了?”
少女并不答话,嘬嘴一声呼哨,就见那黑色巨蛇似是收到命令,驼着少女朝高台另一边缓缓离去。
我看着少女的背影,一时无措。与此同时,高台四角的火光突然变的忽明忽暗起来,隐隐有要熄灭的趋势。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站住。”
话落时,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想救他们,就随我来。”
闻言,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听她这一说,想必陈教授等人,暂时应无危险。然而,却不知她独留我一人是何意思。
我微一思量,只能暗叹一声,咬牙几步踏上高台,不去看那如墨地面上的诡异府文,急忙忙追上缓缓前行的巨蛇。
少女似乎对我的选择很是满意,坐在蛇身上轻轻晃着双脚,回身朝我招招手,说:“你也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沉默着跨上蛇身,离少女八尺之遥。巨蛇在少女打了个响指后,猛然加速,蜿蜒着一头扎进不见五指的密林之中。
夜色中的密林黑暗死寂而阴冷,就连巨蛇爬动和少女身上饰物相击的声音都消失不见,若非伸手就能摸到巨蛇蜿蜒前行而扭动的身体,我恐怕早就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再一次身陷那无边黑暗的古冢凶墓之中。
黑暗总能激起人莫名的孤独与恐惧,好在巨蛇载着我们沉默前行约莫十几分钟,一阵轻微的河水流淌声撞破夜色,传入耳中。
直至此时,我悄然吐出一口气,稍稍宽下心来。一时间,竟有一种重回人间的错觉。随着巨蛇往前行去,水声渐盛,‘哗啦啦’拍岸声不绝于耳。
我有些好奇,不明白这少女趁着夜色把我带到河边,是为哪般。然而,如今陈教授等人不知所踪,眼前的少女又高深莫测。于是,我只的咬咬牙,暗叹一声走一步瞧一步。
正当我暗自思量,权衡是突然动手还是虚与委蛇的利与弊时,眼前豁然一亮,不由诧异四下一瞧,原来我们竟已骑蛇出了密林,天地尽都笼罩在淡淡的月华中。
巨蛇又朝前行了数丈,随后一个转折,又行片刻,不需少女指示,自行停了下来。我抬眼瞧去,只见少女不知何时竟是盘膝而坐,原本如瀑般垂于身后的长发,此时被一股劲风吹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我皱了皱眉,侧耳倾听,水声几不可闻,不由诧异问道:“这是哪里?”
少女沉默片刻,也不回头,只朝我招招手,说:“你过来。”
我略作思量,纵身跳下巨蛇,缓步而行,直至与依然坐在蛇身上的少女并肩而止。只待我将将止步,少女就伸手朝前方一指,说:“你看那里。”
我疑惑的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就睁大了眼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前方旷绝,淡淡的薄雾在天空中翻涌变幻,在薄雾之后,一轮弯月竟在我的脚下。
少女伸手连连指点,朱唇轻启,连声说:“那里,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我几乎僵硬的脖子随着她的指指点点,缓缓的转动,只见脚下一共八轮弯月连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奇诡无比的悬于那薄雾翻涌的天空之中。
良久,我才从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艰难扭头看向少女,说:“这...怎么可能?”
少女‘咯咯’娇笑着,身躯一展,从巨蛇身上轻盈的跳了下来,与我并肩而立。顿时,一股淡淡的幽香直窜入鼻腔。
此时,少女与我近在咫尺,山风吹起她的长发,有一缕飘来从我鼻尖掠过。我心神一动,扭头看去,只见清冷的月光下,她的侧脸竟美的似是谪落人间的神仙。
少女望着那八轮弯月出了一会神,才轻轻跺了跺脚,一挥彩衣衣袖,说:“你再看看脚下。”
闻言,我赶紧低头一瞧,不由又是一愣,白雾翻滚,将将好没过脚踝,乍一瞧来,好似我和她此时正凌云而立。刹那间,我竟有一种登临天穹,携美赏八月奇景的错觉。
少女浅浅一笑,扭头看着我说:“如来你转到另一面去,可以看到我们脚下还有一月。”
我有些麻木的看着她,今晚的震惊实在太多,桩桩件件,应接不暇。半晌,才轻声问道:“九月拱卫,这是哪里?”
少女负手挺胸朝前微微探出身体,深深呼吸了一口潮湿冰凉的空气,才说:“我们苗人的祖地。”
我一听,不由大惊,沉声追问:“你说什么?这里就是苗人祖地?”
少女微微歪过头来,一脸平静的看着我,说:“当然,不然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不可置信的与她对视,喃喃说:“苗人祖地,九月拱卫...九龙归位之地?”
这根本就不是人间应该存在的地方,九宵之上才只一轮月亮,此地缘何能有九月。难道,果真如我所想,这根本就不是人间,而是天上?
少女看着我,似乎猜中我心中所想,呵呵一笑,说:“你只看见脚下的雾,却没看见脚下的水。”
我一听,再次低头瞧去,只见白雾升腾中,脚下的地面宽不过数尺,好似一道窄窄的山梁,更下方隐隐有水声。
见之听之,我心头豁然开朗,顿时就想通其中过节。原来脚下只怕是一座桥,桥下便白天瞧见的那条至此而断的河。
然而,河流自然不会真就断了,其原因就是桥外便是悬崖,河水于此倾泄飞流而下,如白练悬于崖上,在夜里就能映照出天空的弯月。于是,夜色凄迷,乍见此等异象,心神失守,方才以为自己凌驾于月亮之上。
半晌,我才收回心神,再次看向那薄雾后的八轮弯月,问道:“这里难不成竟有九道瀑布?”
少女嘻嘻一笑,说:“看来,你还不算笨。”
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脚下,说:“九道瀑布不休止的灌下,难道就不怕把你们的祖地给淹了?”
少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反正从我十年前时来到这里,就一直是这样。也许,千百年来也都是这样。瀑布下方究竟是怎样的天地,谁也不知道。”
闻言,我诧异的看着她,说:“十年前?你……你如今才多大,怎会到这里来?”
少女听罢,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回忆往事。良久,才听她幽幽说道:“我是祭司继承者,在正式成为祭司前,我必需一直守护祖地。”
我咧咧嘴,也不去管她回避年龄的问题,接上她的话题,说:“既然你如今的职责是守护祖地,那为何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为何又要想着踏进祖地。此般作为,岂非冒犯你们的先人?”
少女又一次沉默,半晌,晃了晃脑袋,叹息一声,说:“守护是我的职责,但我族的传承更不能断。”
我摇头表示不解,淡然说:“传承分很多,血脉,技艺,文明,信仰......你所说的传承是什么?”
少女想了想,说:“传承就是传承,永恒不变,分这分那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