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肯娜的心情更恶劣了,尽管期间她还获得了梦寐以求的重返舞台的机会。
事实上,这个机会正是导致她心情变坏的最直接原因。
很矛盾?不,理所当然。
早在数天之前,肯娜便从老板口中得知自己马上便将能重返舞台。机会是午夜女士主动让出来的,一者她认为不能让年轻的自己荒废,二者她竟然宣称演腻了美女、女王之类的漂亮角色,想要寻找新鲜感,于是准备暂停戏剧演绎,只做竖琴独奏,打算仅以琴艺征服新月城中的所有观众——也许这便是超一流艺术家才会拥有的古怪思维吧!反正肯娜对此无法理解。至于前者,肯娜表示万分感激。
重返舞台的机会来得比想象中的早,早太多,所以肯娜特别兴奋。她为此精心准备了两天,她要以完美的表现庆贺自己的回归,更要让观众重新将自己记住,她最期待的是能够再度享受到那令人心醉的热烈欢呼。
然而,事实很无情,她被打击了,重重地、致命地打击。
舞台之上,迎接她的,不是欢呼,也不是掌声,而是嘘声,漫天的嘘声,乃至嘲讽、谩骂以及......斥退。不是因为她做的不够好,仅仅是因为她不是午夜女士。
观众们对午夜女士的喜爱已经不仅仅是尊敬或者是迷醉而是到了膜拜——直如信仰一般——的地步了,他们竟然不能容忍别的演员演绎相同的角色,哪怕这个演员的表现其实堪称完美。
显然,剧团的所有人全都低估了午夜女士的魅力,包括午夜女士自己。
事情最后在午夜女士的强势干预下归于平息,然则无论来自四面八方的安慰是如何亲切温暖,都改变不了肯娜那颗有若死灰的心。
这种遭遇,对一个演员来说,太残酷了。就像被黥面,被阉割,被打断脊梁,巨大的羞辱将所有的尊严和自信碾成碎片,扫去,然后荡然无存。心智不坚的,或许再也当不成演员了吧......
失魂落魄的肯娜,第二天迎来了梅菲斯,这很好,这是个哥哥喜欢自己也喜欢的女人。肯娜乐于和她待在一起。即便啥事不干,光聊天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但是,稍稍好转的心情只维持了不到半天,便又掉到了谷底。
因为,“黑衣魔鬼”来了。
市民剧场。
其配套酒馆内,边角处一个相对幽静的卡座内,叶孤云、梅菲斯和肯娜相对而坐。
气氛......好别扭。
叶孤云和梅菲斯的脸上兀自挂着一副老友见面的欣悦笑容,然而终究难奈肯娜脸上的那副一成不变的像在注视仇敌的憎恨而淡漠的神情。
桌面上没有酒,只有两瓶香水,那是叶孤云带来的礼物,经过了精细的包装,容器是一个宛如珍宝的清澄明净造型别致的高质量玻璃瓶子,瓶身上贴着标签,标签上除了一堆字体圆润分外好看的通用语外,还有几个大大的被着重标志的但是看不懂意思的方块符号——看着就觉得高大上。然而肯娜只瞥了一眼,便再没有将目光转到其上。
真是一个执拗的女孩。
任由别扭继续也不是办法,于是叶孤云率先开口,他望向肯娜,说道:“你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么,看来我也没有自我介绍的必要了。”
“当然。”肯娜神色不变,憎恨依旧,淡漠也依旧,“萨菲厄斯,异界来客,‘黑衣魔鬼’,传奇等级强者,约瑟芬大公、新月城城主、爱希伦家族族长、‘尊贵的’瑟曼·爱希伦阁下的首席顾问,以及......致令我哥哥阵亡的元凶之一。”
“不!不是这样的!”连忙发话的是梅菲斯,她一脸苦相,又愁又急,她绝对不想见到恋人之妹和好朋友存在着难解的误会,“肯特的死和萨菲厄斯无关,若是一定得找个元凶,那只能是我,肯特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
“梅菲斯姐姐,你毋需替他分辨。【零↑九△小↓說△網】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判断。”回应了梅菲斯,肯娜复又瞪了叶孤云一眼,“战斗过程是被清楚记录的,容不下瞒骗,容不下狡辩。当时,若非他鲁莽冒进,不慎失陷,你就不会为了救他而强行出手导致遭遇伏击,我哥也不会为了救你而不幸牺牲。他,就是元凶!”
“不!”梅菲斯连连摇头:“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不在于此。”
“那是什么?”肯娜稍稍提高了语调,“还是你提到过的‘必然论’?抱歉,我没法相信那个。”
“那你还能相信什么?”
紧随而至的,是叶孤云森然的低喝。其实他早就感到不爽了,因为他竟然在梅菲斯那张一贯开朗明媚的脸上看到了从没见过的愁苦之色,这令他无法忍受。而在听到肯娜有些倔强有些傲慢的否定时,性子顿时被撩起,他爆发了。
“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孩只会以天真幼稚短浅偏狭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区区尺寸之地,并固执地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事实、是真相、是一切!你们听不进任何建言,容不下半点异议,但有一言不合,便行攻讦之事,腹中仅有半点墨水,却总喜质疑权威,自诩绝顶聪明,实则一等糊涂!你这类人,就是终日蜷缩在井底的一只青蛙,平生所见不过周围寸许,还得意的以为,头顶的一方天空,便是整个世界!”
这番话,过分了。
肯娜的语调或许稍有逾越,其想法也确实颇为偏激,但绝不至于需要承受这等暴风雨般的言语攻击,而且她离话中抨击的那种无可救药的愚蠢还有着大段的距离。
这是叶孤云受到刺激后结合了从前的一些不快记忆以致失控而发的一次情绪宣泄,算起来,肯娜竟是遭遇了一次无妄之灾。
然而她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坚强,面对这过分的如炮火般的指责,她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怯懦。
迎着叶孤云的森冷目光,肯娜大加嘲讽:“陈述大段的歪理没有任何作用,我只会当作是‘黑衣魔鬼’无奈的诡辩!”
失控的人大抵不能察觉到自己已经失控,叶孤云亦然,面对挑衅,面对反抗,他想到的只是强力弹压下去。
“诡辩?好,姑且诡辩。”叶孤云冷笑起来,“以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可以说,悲剧的源头,其实是洛山达教会?若是他们没有选中肯特去执行那项任务,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肯娜愤怒反驳:“呸!别想挑拨!源头只能是你!是自治领政府!是爱希伦家族!是你们这些堕落腐化的贵族!要不是你们挑起了事情,就不会有后面的任务!我的哥哥,就是因为你们这群贵族的邪恶图谋而死的!别想赖给别人!”
叶孤云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讥诮地反问:“所以,净化前进堡、消灭窃据其中的巫妖、挽回一片不洁之地、重建故有的家园,也成了邪恶的图谋了?”
肯娜一愣,哑口无言。
显然,这些个目的,无论如何都当不得邪恶一词,相反,它们无比正义,尽管是由一群“腐化堕落”的贵族提出来的。
“我想你也不至于偏执到能够无视基本的事实,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质疑该项任务的正当性?”接着,叶孤云放出了最后一记重击,“继续。以你的逻辑,悲剧的源头,只能是肯特自己。谁叫他是一名圣武士呢?既然踏上了这条追求公义惩恶扬善的道路,就必然推辞不了类似的充满正当性的危险任务,就算是为此丧命,也怨不得谁。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的追求。如果他不是这种纯洁热忱的烂好人,他就不必承担这种责任,他可以有无数个借口拒绝掉类似的危险任务。”
眼角提起,双目瞪圆,不仅是肯娜,还有梅菲斯,她们的表情里开始浮现出一种叫做愤怒的东西。
“当然,我不认同这种观点,这很无耻,这很凉薄,是对肯特的伟大作为和高尚人格的一种侮辱。”叶孤云语气大为放缓,不是他注意到两女的神情,而是他渐渐冷静下来,“我不过是想说明,以你的逻辑,就是能导引出这种不被接受的观点,它没那么可靠......我想告诉你,你所看到所想到的,未必就是真实......一个人的认知,很容易被外物左右......”
叹口气,看了肯娜一眼,最后,叶孤云沉声说道:“什么时候,你能抛开预设的立场和固有的偏见,你才有机会看到事物的真实,才有机会......跳出存在于你心里的那口井,看到整个世界!”
卡座里一片沉默。
叶孤云意兴阑珊,梅菲斯垂首默然,而肯娜只是死死地盯着叶孤云,眼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良久,肯娜说道:“我承认,辩论是你胜利了,但我还是没法接受你的论述。”
“随你,”叶孤云已经不想理会这个过度执拗的女孩,“善意的建言我已给出,听不听是你的事。反正,将来无论经历多少挫折遭遇多少创伤错过多少美好,总归由你自己承受。如你所说,你是成年人了,你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对了——”
叶孤云敲了敲桌子,然后冷冷地说:“如果你依然认定我是害死肯特的元凶,那么,欢迎你来找我报仇,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任何手段。但,别再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再告诉你一个能够提高恨意的消息——净化前进堡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力主推行的!正是我的强烈坚持,才会有那次行动......”
“萨菲厄斯,别这样!”梅菲斯大急打断。
来不及了。
受刺激的肯娜猛拍了下桌面,愤愤然,瞪了叶孤云一眼,甩头转身,一声不吭,径自离去。
一声叹息。
看来,刚才的所有话语,她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