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五纪元，979年，冬，天堂谷。

这是最冷的冬天，以致于海一般辽阔的素叶湖也结了厚厚的冰，兽人的将军们不但可以率领兽人大军踏冰过湖，还能够驱使巨魔推着沉重的攻城器械在冰面上滑行。素叶城失去了它的天然屏障。

这也将是最热的冬天，神皇陛下御驾亲征直指素叶城，他以神的名义起誓，倘若东秦的都护军敢于做出丝毫抵抗，他将亲自施展大禁咒，让这座盛产美玉的古城在流星火雨中玉石俱焚。

东秦安西都护府大都督萧逍戎马一生，向来不惧威胁，面对兽人则更是无视，与兽人交战一生不下数百次，从无败绩。

当今人类，在斗气上能和东秦帝国萧逍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大陆西部索兰帝国的贝利萨留，二位将军都是位居斗气最顶层——神圣级十五阶。

然而萧逍还是选择了撤离。

或许是神炽帝国的神皇陛下，使用火焰地行龙和翡翠绿龙同时牵拉御驾，由神秘的龙裔战士护卫的火焰家族传承者，火焰魔法至高者，火神的使者，也不愿直面世间最顶级的斗气强者。最后时刻，他还是同意在围城大军中让出一条通道，萧逍可以带着他的八千都护军自葱岭安然撤回东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南驰向城北。素叶城内原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一两双惊惧的眼神躲在沿街的门窗后闪动。黑色的骏马，马背上的骑士一手挽缰，一手握着黑色长枪，黑色长发和黑色的战袍在风中飘扬。

李将军是萧逍的副将。另一副将来自龙族的吟风早被遣出寻找援军迄今未归，而李则赶往大地神庙，神庙位于城西北湖岸边小山下，掩映在一片苍虬的枣树之间，神庙则可能更古老。

庙里的无垢大师是萧将军的知交，闲来无事时，将军经常来庙内和大师坐在古井旁下棋、聊天、品茶、拾枣花，将军新婚燕尔，公主殿下也常来常往于此，只是公主难产而薨后，将军华发陡生，多了几分萧索淡漠，少了既往的儒雅风流，渐渐地便不再来城北神庙。

撤退之际，萧逍将军还是记挂起这位老知交。

李将军的任务，就是赶在正午前带无垢大师出城。而萧逍本人则率领大队人马先行一步。

逆着呼呼北风，李将军很快便到了街道尽头，这里已经能够看到冰面上兽人黑压压的大军，巨大的攻城车和投石机旁站着焦躁不安的巨魔，雪狼和冰熊的咆哮不时可闻。

将军只是瞥了一眼就拐进了树林，阵风般径直冲进了神庙山门，神庙内依然很寂静，香烟在坛中袅袅升起，几片落叶在清扫干净的庭院内打着旋，李将军飞身下马，在大殿内边行边喊，‘无垢大师，无垢大师，您在哪里’

这个时候，将军不惮惊扰神明，他不是大地教会的虔诚信徒，私底下也曾因这些神像造型夸张颇感可笑。

神庙不大，然而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任何人影。将军不免怀疑无垢大师是不是已经先行离开素叶城，早在围城之前，城内很多人便已开始分批逃离。

将军决定再搜索一遍，若还不见人，他就回都护军复命。

忽然，直觉告诉他，身后有异常。

将军暗暗握紧枪柄，猛地一转身，长枪一挺……枪尖抵在了一位须发皆白老人的咽喉处，老人右手里正掺着一位孩子，至多不过两岁，圆圆的脸，乌溜溜的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向将军，目光中毫无惧意，只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戏谑。

‘将军是来杀人的吗’老人正是无垢大师，一脸平静。

‘不!我是奉命来救人的!’将军微微躬身，赶紧将枪收回。

‘救我还是救他’大师淡淡地问。

将军一时犹豫不决，他没想到会多出个孩子来。

‘我不走!你也救不了我!’无垢大师未等将军做出抉择，先开口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带他走吧!’

‘新弟子’将军一脸疑惑地看向这个孩子，而孩子也在瞪着将军，不哭，不笑，也不吭声。

‘但萧大人的命令是……’

‘甭听什么萧大人的狗屁命令，他就是个蠢蛋！’无垢大师无端发怒，刹那间锐气逼人，须发尽张。

李将军使劲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依然一脸平和、老态龙钟的无垢大师，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一时恍惚，看错了。

‘你现在无处可去，他们已经开始进城!’在李将军犹豫间，无垢大师悠悠道。

果然，山地巨魔独特的沉重缓慢的脚步，逐渐清晰起来。

李将军还想看看时间，却被识破心思，‘兽人总是急躁了点!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带他走!’

将军还有无数疑问，可是无论兽人还是大师都不再给他任何时间，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接近院外，院子内战马发出一阵嘶鸣，大师捻着手指，嘴里吟唱着古怪的语言，神庙的大殿开始剧烈摇晃，尘土从屋顶，从可笑的神像上纷纷坠落……在将军和大师之间，地面凸现漩涡，一圈又一圈黑色的波纹……

‘站进去，孩子!’大师忽然睁开眼命令道。

男孩一下子就跳了进去，满脸兴奋。

‘还有你!’大师看向李将军。

将军还想问，却被孩子的小手轻轻扯了进去。

一阵疾速旋转，将军最后的视野中，一群杀气腾腾的兽人闯入大殿，一点点逼近无垢大师……然后自己便是风一般飞翔……

‘砰!’将军重重摔落，脑袋里嗡嗡乱叫。反应性鱼跃而起，刚准备环顾四周，又是一件东西破空飞来，将军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抓了个空直接砸在他的怀内，低头一看，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孩子，将嘴一咧冲着将军便笑。

‘你到底是谁’盯着孩子明亮的眼神，将军忍不住问。

那孩子忽然将嘴一撇沉下脸不再笑了，将军正感莫名其妙间，身后已传来急促的咆哮声，立即转回身，发现自己已经站到素叶湖对岸雪原上，一群雪狼骑兵挥舞着明晃晃的弯刀正向自己逼近，对面素叶城上空，浓烟滚滚。

将军冷笑连连，区区雪狼骑兵何足畏惧。

当下搂着孩子，托起长枪，激发出斗气战环，稳步迎向兽人骑兵。当前的兽人被纷纷挑落，有匹雪狼龇牙咧嘴扑上来，被将军轻松刺个对穿，长臂一振，斗气爆发，雪狼的身躯被震得粉碎，碎片块块洒落雪原。

或许是将军的神勇，或许是已数清楚将军战环的道数，剩余的雪狼骑士远远地绕着圈子不再敢逼近，一边吆喝着一边胡乱放箭，其中一位兽人摘下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

将军扬起手臂，长枪如一道黑色闪电掠过寒冽的空气，直接将这位兽人扎穿，座下雪狼还没有任何反应将军已经飘到它身旁，跃到它背上双腿一夹，雪狼后背上的骨骼尽数咔咔作响，剧痛之下分毫不敢违抗，将军抽出长枪看到有更多的兽人骑兵向着这里蜂拥而来，再次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素叶城，策狼西北向而去。

一周后，地精领地，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戈壁，积雪深达膝盖，一个黑色身影在踽踽独行，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

日夜不休的逃亡，虽然无数兽人雪狼骑士已经丧命于将军的长枪之下，但仍有许多还在穷追不舍，除了雪狼骑士外，还有更加令人厌恶的巨蝙骑士也加入了追击行列。

而缺乏休眠的将军，已经变得极度疲惫。

在他怀内，幼小的孩童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始终既不哭也不闹，即便是目睹最残酷的厮杀，血雨腥风、血肉横飞，依然甘之如饴、津津有味。

将军不禁会想，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就是恶魔。

夜深了，月光黯淡，将军在接连数次瓦解雪狼骑兵的攻击后，再也抵抗不住浓浓的倦意，以一面绝壁作为依靠，缓缓坐下来小憩片刻。

两只巨蝠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接近，蝙蝠背上瘦小的兽人握着闪着幽幽绿光的弩箭，箭上淬有巨蝠可以导致麻痹的唾液，连日的疲劳，使得将军迅速陷入梦乡，两位骑士狡黠的目光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就在骑士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小男孩从将军的怀里慢慢站立起来，朦胧月光中，男孩的身形逐渐变高变大，巨角、利爪和长尾在阴影中一点点显露出来，正是传说中恶魔的形象。就在两位兽人骑士犹豫的片刻，感觉到身边异常的将军陡然惊醒过来，一眼便看到两头巨大的蝙蝠已经近在咫尺，长枪抖动两道战环脱体而出，巨蝠和它们背上的骑士被震碎成一团血雾四下飞散。

气力脱尽的将军惊异地看着男孩。

男孩站立雪地之中，昂首面对星空，双目圆睁，眼珠有白无黑，如入梦怔般纹丝不动。将军默默观看了好一会，天气实在严寒，不得已再次将男孩拥入怀内，呓语声中男孩缓缓闭目安睡，将军却再难入眠。

至后半夜，狂风大作，朔雪纷飞，天地苍茫一片，能见度变得极低，如此一来，路途痕迹完全被新雪覆盖，追兵自此再未出现，然而天寒地冻，缺少食物，将军顶风冒雪向着西北方向逶迤穿越地精领地，接连数日，非但没有遇到可以捕猎的动物，连地精都不曾见到一个，似乎将军身上的煞气令他们躲在巢穴内不敢露头。

直到大雪初停，旭日东升，一支摇着响铃的贵族车队在武装骑士的护卫下，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地精领地，突然发现在路边的雪堆中，横躺着奄奄一息的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