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子离别

夜晚，熊熊篝火旁是被火光映红的四张年轻的脸庞。

范兰西将背上的长剑轻轻横放在膝盖上，再用一块软布细心地擦拭。神情之专注，动作之轻柔，不仅特蕾莎和罗杰看得出神，就连一个下午始终郁郁寡欢的艾米也将目光投了过来，表情随着长剑上蓝光的闪耀而变得忽明忽暗。

‘我可以摸摸你的剑吗？’艾米提出了要求。

‘当然!’范兰西不假思索道，‘但你要握紧它，它很锋利。’

艾米起身小心翼翼地从范兰西手中接过剑，大剑差不多和他身高同长，双手握着剑柄，艾米左右挥舞，亮起一片又一片剑花。

‘这柄剑挺顺手的，虽然看上去又长又重，其实挺轻巧!’艾米颇为不舍地将剑还给了范兰西，忽然问，‘你这柄剑，不会是随身携带的装饰品吧!’

一脸微笑的范兰西差点吐出老血，‘难道我堂堂范兰西，在你眼中就是这个形象吗？’说着气哼哼地转来转去，非要找个对象来证明自己实力。

这里正是‘雷霆风暴’佣兵团曾经的宿营地，由于撤离的匆忙，炊具和固定帐篷的木桩都没有收拾，地上还散落着一堆空兽笼，看来是用来装冰甲魔蜥的。

范兰西手中拎着个铁笼子，‘嘭’地一声摔在艾米身前，‘来，用你的剑来剁剁看!’

艾米用脚踢了踢沉重的兽笼，摇摇头，‘这会伤了我的剑的。’

‘那你来看看我的!’范兰西挥起长剑，‘唰’地一声蓝光闪过，兽笼即刻被分成齐崭崭的两截。

‘怎么样艾米!’范兰西一脸得意，‘到底是不是装饰品!’

‘嗯!’艾米点点头，‘不错！还真是很实用的装饰品!’

‘噗嗤!’

正在捧着水杯喝水的特蕾莎差点喷得范兰西满身是水。

范兰西立马夸张地跳了起来，装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艾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艾米!’

范兰西突然间便像换了个人一样，正色道，‘作为朋友，有些事，我必须对你讲!’

‘嗯’艾米不明所以地看向范兰西。

范兰西走了过去，将大剑插在地上，拄着大剑缓缓坐在艾米身边，‘依我看，你老爹不一般!’

‘嗯艾米扬起了眉毛。

‘那些草药，都是你老爹自个弄出来的吗？’

‘当然，他自己采集，晒干，捣碎或者煮烂，都是他一个人干。’

‘你知道，这样效果的草药，在市场上值多少钱吗’

艾米摇了摇头。

‘依我看，那么一小瓶，至少值到两个金币!甚至五个金币也有可能!’

‘什么金币!’习惯于用铜币来衡量价值的艾米，听说到金币后，立即眼中闪出许多小星星。

范兰西看向特蕾莎。

特蕾莎也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说，要是你们家里还有许多瓶瓶罐罐都是这类药物的话，你说能值多少钱所以说，你老爹根本就不缺钱!’

‘我老爹不缺钱’艾米好像听到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样，死死盯着范兰西。

‘我的老师，也擅于配制各种草药，他也是经常免费给别人使用，从来都不收钱。’范兰西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非但如此，他平常既不带钱，也不用钱，压根对金钱毫无概念。’

‘这位老师，是你们雷神学院的吉兰特老师吗’连特蕾莎也好奇起来。

因为特蕾莎颇为自负的阿兰蒂丝老师，圣兰尼学院的女院长，在雷神学院的那两天里，在吉兰特面前，有时候娇羞的就像一位姑娘，这一点作为女孩子的特蕾莎看得很明白。就冲这一点，她一直也认为，雷神学院的那位叫做吉兰特的中年男子，不像一位普通的老师。

而现在，居然有人拿他和一位穷困潦倒一无是处的佣兵来比较，而这个人，还是他的学生。

‘这只是第一点，还有第二点。’范兰西接着分析，‘那位叫做凯恩的佣兵曾经回忆说，他被你老爹摔倒在地，头部撞在一截木桩上，然后晕了过去。那根木桩还在那边，我刚才已经查看过，非常坚硬的粗木，不仅上面有血，而且几乎整个折断了!’

特蕾莎惊奇地瞪大眼睛，不曾想范兰西会留意这些事情。

‘凯恩是只是三阶佣兵，如果用他的脑袋硬撞在那截木桩上，并几乎将它撞断，那样的力道，恐怕他的脑袋都要碎了。’

‘那你认为该怎么解释’特蕾莎问。

‘战技!他准是身怀战技，这才能恰到好处地将凯恩一下子摔晕，恰到好处地挡住吟风的箭，所以这些，都说明你老爹不一般。要是让我猜测，他的失踪，可能就是他和吟风联手演出来的一场戏。’

‘演戏，演给谁看我吗’艾米忽然间似乎明白了范兰西的意思，‘你指的是，他既然不想再见到我，我们再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

范兰西点了点头。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想帮我一起找而已!’艾米轻轻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范兰西尴尬道，‘只要你需要，我答应过你，陪着你一起找!’

‘不必了!’

艾米的语气忽然间变得极其冷淡，冷淡得已不像一位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再找也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只想回家!’

…………

第二天，大雾。

天还未全亮，罗杰便已经在帐篷内大喊起啦，‘不好了，艾米，艾米不见了!’

特蕾莎和范兰西赶紧到处寻找，特蕾莎不断抱怨范兰西，和两个孩子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居然把人搞丟了。

范兰西自然急得一头黑线，满头大汗。

最终，他们在附近一条雾气蒸腾的小溪边，发现艾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滞，神情颇为恍惚。

‘艾米，你在这里来干什么’罗杰急忙跑过去抓起艾米的手。

‘他走了！和我作了最后的道别。’

艾米缓缓地指着前方，云雾中，一道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真的是李老爹’罗杰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他全告诉我了!’艾米的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泪珠忽然从颊部簌簌而落。

特蕾莎和范兰西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过了一会，特蕾莎走上前来问，“艾米，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我觉得我们可以出山了！”艾米淡淡道。

特蕾莎和范兰西互相对视了一眼。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山吧!’特蕾莎说着，将那枚银戒从指头上褪下交还给范兰西。“我会一点点风系魔法，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真没想到，真不愧是来自魔法行会的！”

范兰西向特蕾莎翘起了拇指，将戒指接了过去。接着又向艾米和罗杰连连摆手，‘剑和盾不用还我了，我返程时还会到镇子上去看你们的，希望到时候你们的斗气大有提高!今后能加入我们雷神学院!’

特蕾莎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屑。

‘不要小看雷神学院，去了的人都不后悔!’

范兰西挥挥手，自个整理好包袱继续向大山深部走去。

…………

半个月后，五月已到，天气变得逐渐炎热，凤凰花也开始像漫天飞舞的红蝴蝶，纷纷扬扬随风飘落。

吟风伤人的事件，早已被渐渐淡忘，佣兵队伍该进山的进山，该猎魔的猎魔，至于消失的佣兵李，本就是镇子上可有可无的人物，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人似乎压根就没有存在过。

艾米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学校，回遥远村子里的家对他不再有任何动力，罗杰于是一直都陪着他，这个既乖巧又勤奋的孩子，在斗气上的天赋令特蕾莎喜出望外，这对师徒每天都要在训练场上披星戴月。

艾米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逐渐也开始恢复既往的活泼和自信，笑容也开始常常挂在嘴角。

昨天下午，罗杰终于成功突破进入斗气三阶。斗气十五阶每阶突破都大有改观，突破后的罗杰不仅在力量和速度上得到极大提升，便是在感知的敏锐度和对战斗的理解上，也是焕然一新。现实的表现就是，当罗杰邀请艾米和他对战，艾米痛苦的发现，自己即使尽了最大努力，最后还是惜败于罗杰。

无论对艾米还是罗杰，十余年来这是第一次。

艾米第一次成为罗杰的手下败将。

‘艾米，这一次轮到你喊我哥哥了!’

罗杰这句准备了许多年的话，喜滋滋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从艾米的眼中读出了极度的失落。

艾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训练场。

罗杰在特蕾莎老师的指点下，进展每日可见，然而对艾米来说，龙牙山斩杀巨蛇后，实力曾有过短暂地飞跃，然后便陷入沉寂，整整半个月来，源力在原地踏步没有丝毫长进，这是既往从未出现的情况。

艾米终于理解到停滞，和瓶颈期这类称谓的意义。每天他都要好几次全神贯注内视，但始终都不能像罗杰所说的那样，在腹内发现一枚半透明的晶状气核。四肢躯干的气流缓缓地向那里汇聚，环绕着晶状气核旋转，天长日久，这枚气核会变得越来越纯净、透明、璀璨、晶亮，而且还会日益增大。

然而在自己的腹内，艾米只能看到一团雾气，雾气包裹的里面，像夜晚深邃的天空，黑洞洞的，自己四肢和躯干吸纳的源力，随着气流汇聚于此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己没有气核，便和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一样，不会斗气，永远注定是卑微的身份，悲惨的处境，没有希望也没有将来。

艾米站在礁石上，海风带着海浪哗哗作响，阴沉的天，黑色的海水。虽然艾米从未亲眼见过，但在哥布林海的深处，隐藏着恐怖的海龙，所以这片海域既不通航也没有人捕鱼，只是在浅水湾才有人偶尔敢于在近岸下水。

那天晚上，李老爹将他带出了帐篷，父子俩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了半夜，老爹明白无误地告诉艾米，他和艾米之间毫无血缘关系，他也只是临危受托，在后有兽人骑兵穷追不舍的情形下，不得不穿越人烟最稀少的地精领地将艾米带到伊尔国。至于艾米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素叶城的无垢大师即便今天还活着，恐怕也说不清楚。现在他老了，按东方的话说，叶落也要归根，所以必须返回家乡，他的家乡在非常遥远的北海国，比兽人王国和东秦帝国还要遥远的东方，当然，如果艾米实在要跟着他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我的记忆里只有伊尔国，这儿就是我的家乡，我不跟你去！“

艾米很坚决的回答，换来了李释然的表情。

父子俩，最后抱了抱，算作依依之情。

站在哥布林海边，艾米将双手插入乱发中，他从未有过如此迷惘，曾经强大无比的自信，也像春天里的雪在一点一点消融。

“艾米，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身后，突然飘忽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艾米一回头，特蕾莎和罗杰都在身后，而在他们中间，那位依然一袭白袍随风飘飘的，不是范兰西又是谁？

“我没有想不开！”艾米羞恼道，“我只是在思考人生！”

“呵呵呵！”范兰西发出令艾米很不舒服的怪笑，“那你肯定是不服气，居然连罗杰都比你强了！”

“罗杰本来就不弱，而且最近很努力，进步很快！”特蕾莎插话道。

“特蕾莎老师，艾米其实也很努力！在你们看不到的时候。”罗杰小声嘀咕。

“嗯？”这倒很出乎特蕾莎的意料，她在指点斗气训练的时候，艾米的表情总是心不在焉，罗杰和其他低年级学生在刻苦训练时，艾米往往敷衍了事。

范兰西猛地一拍巴掌，“艾米，你这表现和我当你一模一样，每天都是偷偷摸摸训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其实也很有天赋！你赶快下来，要不我从龙族那里带来的礼物，就全部送给罗杰了！”

“这可不行!”呼啦一下，艾米便冲到范兰西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