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决斗

七月份终于到了，今天是第一天，阴。

奥尔河自西向东流过奥尔堡，在镇北调皮地围着一座红色小山绕上一个圈，然后再畅快地穿过草原和峡谷，在西边一百公里外汇入落日河，只是往日清澈湛蓝的河水，此刻也和天色一样呈铅灰色、在清晨的薄雾中尤显静默、粘稠。

特蕾莎和艾米等人站在奥尔堡的城垛上，不时左右张望。这座不知建筑于何年的古堡早已坍塌、风化，不再具有军事上的价值，然而作为穿越地精领地陆路中重要的一环，奥尔堡镇本身还是具有极其要重的商业价值。因为从这里一直到沙泉要塞之间八百公里，几乎没有像样的居民点。

只是这座处于草原中央，无险可守的小镇子，它的存在完全仰仗兽人的鼻息或者说是仁慈，按照兽人王国和伊尔国的条约，每年伊尔国都要为它的平安付出不菲的代价。

在消弭的雾气中，一队兽人骑兵从东方来，在离小山脚下五百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隔了不久，一队人类骑兵从西方过来，同样在距离山脚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卢森将军没来！”一阵窃窃私语传过站在城垛上围观的人群，因为卢森将军是巨鹰骑士，以巨鹰庞大的体型，很远便能被看到。

艾米更是对这位胆小的将军嗤之以鼻，他一直踮着脚到处寻找那位叫做葛兰依的黑袍人，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昨晚，好奇的艾米向特蕾莎老师打听，他为何也被逐出银湾，被特蕾莎一瞪眼拒绝了，只是知道四年前在他离开银湾时，斗气就已经是圣级中阶。

圣级，圣级，动不动就是圣级，这让还没从拥有气核的喜悦中恢复过来的艾米很是不爽。

“巴利斯塔大人！”陪着前来决斗的是河东军团的另一位营长，身材魁梧的哈威，这位圣级中阶骑士身着古铜色板甲，背后插着双手斩剑，此刻将挂在鞍旁的长枪竖立起来，侧身微微颔首道，“大人，卑职必须停在这里，不能再陪你向前了！”

巴利斯塔依旧身着洁白长袍，闻言后微微一笑跳下马来，从马背上解开长剑提在手上，朝着前方红色的山岗一步步走去。

和莫德伯爵决斗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已经六十六岁，自公主去世，他便只为荣耀而活。伊尔国是索兰的属国，到达库萨里城，相当于已经将王子殿下护送回索兰帝国，至于这最后一段路，是不是自己护送并不重要，只要卢森将军不食言，信守承诺，和一位兽人强者决斗又有何不可。

鹿死谁手一战便可知晓。

手中的银剑是陛下御赐，长袍下的秘银链甲是多年前老公爵赠送的礼物，虽然都不是神品至宝，但即便在圣品中也绝非凡物，加上自己多年来洁身自律，每日修习不辍，“流光神剑”的名号没准这次会在伊尔国叫响。

他顺着斜坡走上坡顶平台，发现对手早已站在场地中央，两米多的个头，像座铁塔般矗立，远远便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以及凌厉的杀气。

“你来的慢了，胆怯了？”莫德伯爵一边说，一边缓缓拉出手中长刀。正当壮年的兽人，宽厚的肩膀，强壮的肌肉，身着黑色铠甲，头戴牛角盔，这些都没能引起巴利斯塔的诧异，但他手中微弯的黑色长刀刚出鞘，巴利斯塔忽然感到心跳骤然加速。他将瞳孔缩成一道缝，努力抗拒着从无光黝黑的刀身上透出的强大蛊惑。

“难道卢森将军没有提起过它？那实在是不应该。如果败在我的手下，不仅你的血肉身躯……”莫德伯爵忽然冷笑起来，冷笑完毕后，一字一顿缓缓道，“就连你的灵魂，都将供它慢慢享用！”

巴利斯塔忽然间懂了，什么都懂了，难怪临别时卢森将军的眼神躲躲藏藏，也难怪陪自己前来的哈威以及他的属下，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怜悯。

如此被人摆布，他应该很愤怒。

落入如此境地，他应该很绝望。

他当然知道，灵魂的禁锢和吞噬，将会是异常漫长的痛苦，漫长到常人无法想象，痛苦同样也是常人无法想象。

他应该恐慌、害怕、战战兢兢、毫无斗志？

不！绝不！

此刻的巴利斯塔，立即便恢复多年以来养成的冷静和沉稳。

既不愤怒，也不绝望，既不恐慌害怕，更不会毫无斗志。

多年的经验令他只信奉一条道理，命运永远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他平静的脸上，绽开淡淡的微笑，轻轻抽出剑，冷冷地和莫德伯爵对视着，沉声道，“那就凭本事来取！”

细细的银色长剑，指向对方黑色长刀，整柄剑和持剑的人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莫德伯爵被老人的气势所震撼，瞬间，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选择这么一个对象下手。他紧握刀柄，透过冷冰冰的刀柄，他立即能感受到寄居其中强大的魂魄，感受到它无穷无尽的渴望和疯狂的战意，自信顿时恢复，热血即刻冲上脑门，双眼瞬间变得猩红，随着全身肌肉暴凸、青筋鼓胀，莫德伯爵身形顿时暴涨几分，“啪啪啪”，皮甲从身上崩裂成碎块后飞了出去，三道明亮的金色战环迸发，胸腹四肢浓密的黑毛根根如松针般挺立。

“兽人狂化！”

“一上来就兽人狂化！”

站在城垛上远远围观的人类，没有一位不为巴利斯塔担心，此刻须发斑白的老人站在兽人巨大的身躯前，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莫德伯爵身上发出的罡风吹得老人白袍呼呼作响。

随着莫德伯爵身形开始晃动，四道残影并列在他身旁，每一位都手握黑色长刀，环绕三道战环。

比起沙泉要塞的碎骨者，残影多了两道。特蕾莎忽然产生一种不祥预感，万一葛兰依要出手帮助，面对和真身一样的四道残影，他该如何去选择？如何保证突袭的效果？当然，她又觉得葛兰依的突袭破坏了决斗的公正性，对人类来说，这是一种耻辱……

在特蕾莎的纠结中，莫德伯爵动了，他和他的四道残影一起动了，瞬间散开的五道巨大身影，将矮小的巴利斯塔围在中央。

兽人的狂化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要么冷却时间到残影消失，要么被一一击溃，尽管巴利斯塔依旧拔剑挺立一动未动，莫德伯爵排山倒海的进攻已经拉开了帷幕。

五条身影卷起五道黑色旋风，一起向着被围在中央的巴利斯塔绞杀，每个身影手中的黑色长刀都在刀锋之后留下浓重的黑雾，转眼间，巴利斯塔的白色身影已经被笼罩在浓密的黑雾之中。

围观的众人，心都吊在嗓子眼上。

或许，等到烟雾散去，战斗停止，巴利斯塔早已变成碎片不复存在了吧！

隔着数百米远，都能听到莫德伯爵发出的阵阵怒吼，以及密集的清脆的金铁交鸣音。

浓雾迟迟未能散去，战斗依旧进行。

只有处在惊涛骇浪之中的巴利斯塔知道，他遇到的是多么强劲的对手，在这每一分钟都漫长如年的时间内，他手中的银剑和对方五柄黑色长刀发生过多少次碰撞。

他曾经被称作“流光神剑”。那是因为他出剑的速度极快，快如光，快比电。然而在今天，即便他运剑已经快如光电，依然有许多刀未能接下来，要不是身上穿着坚韧无比的秘银链甲，他的身体早就像最外层的长袍那样，变成块块碎片。

坚韧的链甲虽然提供有效的防护，但是强有力的攻击还是透过铠甲给他的身体带来创伤，他完全依靠意念在坚持，他绝不愿意让这位嚣张的兽人得逞，尽管战环已经摇摇欲坠，每一次身体被击中，战环都差点崩溃。

忽然间，一道残影发生了破碎，狂化的冷却时间已到，巴利斯塔顿时感到压力有减轻，接着数道残影接二连三地破碎，在巴利斯塔面前只剩下莫德伯爵的真身还在气喘吁吁疯狂地攻击。

黑雾顿时散去大半，围观者已经能看到巴利斯塔银色的身影。

人群一阵欢呼。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巴利斯塔居然能够抵抗住莫德伯爵疯狂的进攻。

莫德伯爵的体型渐渐恢复正常，他的攻击也越来越缓慢，汗水顺着他黑色的长毛滚滚而落下。

巴利斯塔也是如此，他每次举剑，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疼痛，身形变得越来越僵硬，动作越来越迟钝。

这个时候，两位圣级巅峰强者终于再次互相对视。

和战斗前对视不同，此刻，双方的目光里多出了几分尊重和敬畏，少了几分征服和杀气。

双方正准备各自后撤一步，结束战斗，忽然间，一阵尖啸破空而来。

就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轰”，莫德伯爵庞大的身躯飞了起来，一支利箭扎在他的胸口。

人群再次发出惊呼。

没有人看到这支箭是从哪儿来的，射手在什么地方。

莫德伯爵落回地面，摇摇晃晃地站定身形，一只手握着长刀，一只手捂着胸口。

一团黑雾在他的胸口纠缠，兽人发出痛苦难当地嚎叫。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将仇恨的目光落在巴利斯塔身上，一咬牙，将箭从胸口拔了出来，献血顿时喷洒了一地。

巴利斯塔茫然地看向周围，忽然间长剑舞动，“哐！”地一阵火花四溅，一支悄无声息地箭被他劈了下来。

“你为什么截下我的箭？”葛兰依缓缓现身在红石平台上，对巴利斯塔怒道，“将军让我来帮你，我们联手干掉他，为人类除掉一个祸害！”

莫德伯爵面露惊恐，不断后退。

巴利斯塔忽然抬起剑拦住葛兰依，冷冷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决斗，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

莫德伯爵的随从赶来，簇拥着他快速离去。艾米在城垛上以手击胸大骂道，“巴利斯塔你这个老顽固！老笨蛋！该死不死！”

这个时候，天落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