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未亮,暄闹的东秦军账中一片安静,除了巡逻的士兵,所有人都已经早早入睡,毕竟明日大战在即,养精蓄锐方能全力上阵杀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睡的着。
玉惊容的军帐中烛火跳跃,映着她苍凉的身影,她此时此刻依旧是女扮男装,一身银白的铠甲英气逼人,上面的铁片映着寒寒冷光,她端座于帐前,目露冰寒,不知看向何方:“还是没有消息了吗?”自从确定寻鸢失踪的消息后,无论是明着暗着她都派了不少人去寻找,甚至她迫不得已亲笔写信问苍皓然他的下落。
但是,每一次信使都像一粒石子落入大海一样,消失无踪。
再来便是出人意料之时,使者的头颅挂在东秦的帐前,是示威还是要挟已经不言而喻!
四国之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玉惊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它确实发生了!寻鸢和苍皓然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现在谁也不敢这么想了。
也对,毕竟四国正在交战,不在同样的立场所做的选择自然不一样,这不是江湖,倘若身在江湖,苍皓然绝计不会让寻鸢受伤,但是这是战场,在代表着两国利益之前,苍皓然可以若无其事的抓住寻鸢,以此胁迫东秦和南昭。
南昭王自从得知寻鸢就是他苦寻无果的大皇子时,已经连发十道圣旨让扶苏一定要想法设法把寻鸢救出来,哪怕割地赔款都可以,可他还不知道,就连扶苏也已经被抓了。
东秦、南昭一连损失两员大将,甚至昨晚他们派了不少人前去围救,都兵败而归。
东秦帝也知晓寻鸢被抓之后,大发雷霆,让秦无涯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人给救出来,再来便是他得知玉惊容也在军中之时,东秦帝一道圣旨让玉惊容掌握东秦兵马,玉惊容本来没有想过要要卷入这一场事非,她只是为了找寻鸢,让寻鸢得以平安,但是诏令已下,她不得不从,直接临危受命,其实东秦帝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儿子秦无涯不放心,秦亦歌人在北苍,据说已经被苍皓然暗中关押起来,而秦亦清是个文弱书生,所以执掌大局的应该是秦无涯,但是东秦帝却让寻鸢掌管一切,秦无涯只能算是副帅。
秦无涯摇了摇头:“没有。”他担心的其实是扶苏,她倘若被捕,一旦身份泄漏,恐怕她受的磨难会比想象中的更多,而寻鸢,再怎么说也与苍皓然关系亲近,他倒不会奈何他。
倘若苍皓然知道当初在东秦设局之人,便是扶苏,她的处境会更糟糕。
“前去救援的人回来了吗?”玉惊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的问道。
“一个未归!”秦无涯淡淡摇头。
玉惊容起身,出了军帐,夜里寒凉的风吹在身上,尽管身上包裹了铠甲,依旧凉意入骨,她看着茫茫夜色:“能确定寻鸢和扶苏都在北苍军营里吗?”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可以掳住寻鸢和扶苏?”秦无涯等的心头难安,如果不是玉惊容拦住他,他早已经去救扶苏了。
玉惊容心叹一声,是啊,天底下谁能生擒扶苏和寻鸢,怕是除了苍皓然和纳兰玥便再也没有人了吧,心中抽痛,有些事情她不愿意去深想,去深研,可是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吗?
“不必再派人前去救人了,想必这个时候苍皓然防守严密,就算我们的人过去也只能有去无归!”玉惊容片刻失神后,才轻吐了一口气说道。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北苍受苦?”秦无涯极力隐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我相信皓然,不会这么做的。”他本是温润的人,哪怕两军对立,他想必也会对寻鸢手下留情吧,毕竟两人曾经是挚友,是兄弟。
“那扶苏呢,苍皓然不会对寻鸢下手,那么扶苏呢?他现在对扶苏恨之入骨,扶苏杀了多少北苍将士,一旦她被抓,你知道苍皓然会怎么对她吗?”秦无涯也失了冷静,一想到扶苏所受的苦,他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玉惊容唇角一动,无神的眸子荡起一抹异样:“四皇子,怎么突然如此关心扶苏?”
自从扶苏的消息传来,一直沉稳的秦无涯坐不住了,他派了东秦最精良的士兵去营救扶苏,他甚至不惜动用他隐瞒的力量去救扶苏,难道这单单是一段时日培养的战友之情?
“东秦和南昭联盟,关心盟友是我应做之事。”秦无涯别开眼睛,生硬的说道。
“是吗?”玉惊容回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我想这里面的关系并不简单吧,四皇子,扶苏该不会也是雪国后人吧?”想起那天扶苏救治楚楚后说过的话,再联想到他的诡异用兵,竟然跟自己少时所学的兵布图一模一样。
有些事情,似乎要破土而出。
“我不知道。”秦无涯眼神闪了一下,随即矢口否认道。
玉惊容打下帘子,温润的烛火映了一室,似乎寒冷也都一一褪却了:“四皇子,想必你的腿也是扶苏帮你医治好的吧,你的双腿残废已久,而据我所知,天下能帮你医治好这双腿的人少之又少,我让人查过,你少年的双腿确实被摔断过,但是你什么时候好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而根据我的猜想这天下除了雪国的医术能把断腿复原,再无旁人。”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有,扶苏对纳兰玥恨之入骨,但是他却出手救治了楚楚,也幸亏那条小金蛇的提醒,才让我想起了遗失的记忆,那条金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雪国的圣物,它是天底最罕见的毒物,旁人一沾便能毙命,但是它同样可以医治天底下难解之毒,它一生只有一个主人,主人生,它便生,主人死,它便死,它的主人既然是扶苏,那么扶苏一定是雪国的后人,但是扶苏跟纳兰玥并无关联,一个身在南昭,一个身在西楚,他们两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是偏偏扶苏对纳兰玥恨之入骨,你说这是不是很怪异,他一边救着自己妹妹,一边却恨着哥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他救楚楚其实是因为你吧!而你其实才是当年与楚楚互许终生的人,四皇子,你说我说的对吗?”最后一句,似真假假,慢悠悠的看着他。
秦无涯与她对视着,良久后,他终于勾唇一笑,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你猜的没错,扶苏救楚楚是因为我。”有些事实没有办法隐瞒,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玉惊容这一瞬间终于明了这些事情之间的牵连,因为楚楚口中的秦哥哥其实是秦无涯,不是秦亦远,只是楚楚错认了秦亦远,把他当成了秦哥哥,怪不得当晚秦无涯听到楚楚的琴声会那么激动,想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秦无涯认出了楚楚,所以他才布局,杀了秦亦远,不但可以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同时也可以分开楚楚和秦亦远,这真真是一箭双雕,秦无涯置身事外,看着她被诬陷,把事情转而易举的嫁接到她身后,再到后来秦亦清的母亲红杏出墙一事东窗事发,东秦旁震怒之下把秦亦清打入了天牢,所以秦无涯才有被东秦帝赏识的机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早已经布下的局,玉惊容心如刀绞:“如果你当初没有认出楚楚的身份,是不是当年她必须要死,秦无涯,为了你的复仇,你就可以伤及无辜吗?”
秦无涯突然大笑起来,不顾这笑声是否会惊醒睡梦中人,他笑的苍凉:“伤及无辜,东秦帝不是喜欢这倾室江山,想实现自己的宏图霸业吗,我这么多年的忍辱偷生就是为了有一天替我母妃报仇,她本是无辜之人,难道她就该被人如此对待吗,就因为她的主子把她送上龙*,她就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吗,你知道吗,她受了哪些苦吗,她九死一生生下我,却在我刚刚出生便被那些宫人欺凌,羞辱,你知道幼年的我是如何看着自己的娘亲被人糟蹋吗?她也是无辜的人,怎么没有人为她伸张正义,她也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可是结果呢,那些人不但害她一生苦痛,更让她满门一族抄家灭口,就连几岁大的孩子都不能幸免于难,那么多血啊,娘亲家里几百口人命啊,只要沾一点关系的人都被杀干屠净了啊,你知道鲜血染遍是什么样吗,你知道那些人死的有多惨吗,就是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诛连九族啊!玉惊容,你说伤及无辜,可这天下又有谁知道我的娘亲在地狱里承受的痛苦?”
他止了笑,声音益发悲凉:“玉惊容,你可知道,如果不是遇见扶苏,我早已经是深宫中的一抹冤魂,我早已经命丧黄泉,我双腿被摔断之后,没有人看我,除了一个老嬷嬷,她会暗中关心我,因为我娘亲生前给了她恩惠,她才对我好,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双腿断了没有药可以医,也没有大夫给我看,那些皇子公主们日日活得萧洒自在,只有一个人躲在深宫冷院里默默独泣,我想我的娘亲,我要为她报仇,她死的太惨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每天做梦都能梦见她死前的那一幕……”那些深埋的记忆,那些惨痛的往事,随着他的诉说一一浮出水面,展露在他眼前,他恨这个国家,他恨不得他早点灭亡。
所以他故意让秦亦清玷污了苍兰,如果不是他认出了楚楚的身份,那么楚楚当晚也必须要死!他就是要掀起东秦与北苍和西楚的战事,他就是要让东秦帝眼睁睁看着他死守的江山最后尽毁在他一个人手上,那时候他才会明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和杀戮。
玉惊容离他不远,可以感觉他浑身都在发抖,那是极力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发抖,他的笑意渐渐陨落,可是悲凉绕耳,像是谁在夜里悲鸣,又像是谁在夜里唱着丧歌,秦无涯一脸的泪,盈盈滴落,目光悲恸欲绝:“你想报仇,我能理解,但是秦无涯,最起码这些士兵是无辜的,你恨东秦帝,你可以杀了他,他反正命不久矣!但是百姓是无辜的,你没有看到我一路从忘忧谷过来看到多少难民,他们因为战争没有办法享受安稳的生活,因为战争他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妻离子散,甚至有些人活生生饿死在外面,秦无涯,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这样的复仇,你于心何忍,难道他们也该死吗,因为你的仇恨他们也要背井离乡,死在外面吗?秦无涯,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呵,你又对我了解多少?”秦无涯冷嗤一声,目露悲凉:“我娘亲入宫以后与世无争,可是为什么要遭遇那些悲剧,她的家族一夕之间被人斩杀干净,可是东秦帝却安座王位,享尽荣华富贵,他甚至不记得曾经这悲伤的一幕,我要让他家国破灭,让他们尝尽我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我要让他的子女一个一个像我的族人一般那些死去!”
他一身黑色的铠甲衬的他英姿勃发,寒凉逼人,整个大帐中暖光已经不再,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冷意,和那一身漆黑的战甲带来的凉意,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便是无休无止的寒意。
“那楚楚呢?你准备把她怎么办?”玉惊容知道多劝无异,秦无涯已经疯了,报仇折磨了太多年,他如果不宣泄出来,他会憋的更痛苦,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失态。
楚楚,楚楚……
他一个坠入地狱的人还有资格得到楚楚吗,就让她以为他的秦哥哥已经死了吧!他已经不奢望再跟她在一起了:“她现在不知道我是谁,就让她以为他的秦哥哥已经死了吧!”
他眼中的绝望与不舍终于还是刺痛了玉惊容,她看着他,感觉即怜悯又悲哀,爱到深到便是情深,可是秦无涯宁愿死也不愿意让楚楚知道真相,他果真是喜欢她,楚楚永远不知道真相,只会对秦亦远失望,那段尘封的过往也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消散在红尘中,可是知道真相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看着她幸福快乐,这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知晓吧,玉惊容心中刺痛,一生得此爱人,夫复何求?
而她和纳兰玥,恐怕不会有这般的结果吧,他喜欢她,却是因为玉雪而喜欢她,而非她玉惊容,这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明了,一个身体,两个灵魂,痛到极致便没有感觉了,她说过,她会放下,放过纳兰玥,也放过自己,哪怕他日,沙场再见,不过是道路殊途。
“那扶苏呢?”玉惊容不动声色再问了一遍,扶苏,这个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男子,雪国的传人,他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帮助秦无涯而帮助他吗?
“小苏?”秦无涯躁动的情绪因为这两个字奇异的安定下来,唇角似乎攒了一丝柔柔的笑意:“等她报了仇,再说吧!”扶苏是雪女,身肩负国的责任,可她想做的,他会帮她。
只是,小苏她现在一定在受苦吧,他一定要去救她,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痛。
她是雪女,雪国的后人,倘若苍皓然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那她的处境一定很难。
“秦无涯,事情的发展方向也不是你能全然掌握,你要毁灭东秦,必须要四国发起战争,四国如果都不动手,你觉得你的计划能实现的了吗?”玉惊容手指发狠的卡在桌面上,用力的几乎要把桌面捏碎,她不是不懂秦无涯所受的苦,但是以天下为葬这代价太大了!
“有何不可,玉惊容,现在北苍和西楚对东秦恨之入骨,而寻鸢被他们所掳,寻鸢不仅仅与东秦有姻亲关系,同时也是南昭王的最后一个儿子,你觉得南昭王和东秦帝会无动于衷吗,现在所有人的怒意已经聚集在一起,只差一个时机,四国必能交锋,而我只要略施小计,便能让东秦全军覆没!一个都不存活!我要的不多,只要东秦灭国,我别无所求!”他眼底黑深幽亮,那是对于仇恨的最后执着,他不是圣人,他放下不了那些苦痛。
“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的诡异得逞的!”玉惊容霍然抬头,目光如火,却清亮如泉,只要有她在,她是雪女,她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只是玉雪,对不起,我占了你的身体,却接替不了你复国的使命。
秦无涯目光一跳,笑纹自嘴角绽开,竟是温文万千的,那不是秦无涯的笑,他的笑不该如此,可是温和的竟然如同寻鸢在面前一样,玉惊容一时失神,就那样怔怔的看着他:“玉惊容,事到如今,我不会让人阻止我的计划的,而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秦无涯一字一顿,字字如刀,悠悠说来。
玉惊容猛地回神,厉声说道:“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我不会放弃,而你也不要妄下断言!”
秦无涯笑了笑,平复一下情绪,又恢复那个清雅逼人的四皇子了,温润无害:“你放心,现在不用我动手,事情也会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只是心中记挂的唯有一个扶苏,她可好,可有受苦,可有受累,小苏,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人去救你的!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兵慌马乱的骚动,玉惊容看向秦无涯:“你又做了什么?”
秦无涯摇了摇头:“我一直呆在军帐里跟你说话,我什么都没有做!”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账,外面篝火已经燃起,在黎明前夕别样明亮,就像铺了点点圣洁的金光,很多人都从军帐里出来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阵的骚乱,乌压压一大片,而当所有的士兵看到两人的身影时,都不由自主的分开了两条道路。
但是,气氛是古怪的,甚至是有些有很气愤,紧紧攥着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更有一些士兵几乎落下了眼泪,哽咽出声,气氛一时怪异到了极点。
玉惊容心里一咯噔,这又是怎么了,随着士兵自动分开一条小路,玉惊容步步上前,却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月白人影,倒在地上,黎明前的风吹拂了他的衣衫,他的衣衫随着夜色一起一动,可是那个人却是一点动静也无。
玉惊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上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突然腾出一种恐惧,让她害怕,让她担心,脚步犹如千斤之重,挪都挪不动,那乌玉一般的发铺在地上,透着盈盈的光泽,那白色的暖裘,那随风轻舞的毛边,轻轻晃动,她不知道是如何来到那人身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跪在了他身边,男子是寻鸢无异,他面色淡白,宛若玉石失去了宝气,没有光泽,那包容一切的眼睛紧紧阖上,没有星光流露出来,也没有明火轻透,他就那样一样,静静睡着,玉惊容的手指摸了上去,可是手在抖,身子也在抖,摸上了他的眼睛,他的鼻子,探到了他的呼吸,心瞬间一凉,整个人僵住了。
没有呼吸了,甚至他的皮肤已经是冰凉的,玉惊容感觉血液倒流,山崩地裂的感觉不外乎于此,她看着他,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动作,看着她跪在那人身边,脸上一片死灰苍白。
“寻鸢,你怎么还在睡呢,天都亮了,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呢?”她的声音从喉咙里飘出来,浅浅淡淡的,宛若一朵凋零的花:“寻鸢,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好不容易看到你了,你陪我说说话啊,寻鸢,别睡了,这么冷的地方,你睡了,一定很难受的,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