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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朱伯修的关系,两家也算通家之谊,不过蒋先生到底是个正经文人,便也分了男女两桌用饭。先前红珠见是蒋夫人和蒋燕儿两人亲自提来食盒,也没有个丫鬟跟在后头,红珠也猜到约莫他们在这山上的日子过得简朴,许多家事都是自个亲力亲为。红珠很自然地上前帮忙摆菜着碗筷。
用饭时蒋家规矩也大些,虽不至于一顿饭时间都不说话,但男桌那边也只有蒋先生和朱桂达寥寥言语几句,朱伯修和程文涵只有蒋先生问起,才答一两句。
红珠瞥过去几回,都看见程文涵埋头吃菜,作斯文乖巧状。
女桌这儿蒋夫人笑着给红珠夹了几回菜,又说红珠跟蒋燕儿都是姑娘家,年纪也差不来几岁,正好多说说话,往后有闲暇也可多来往。
红珠侧脸看了眼蒋燕儿那神情,晓得她心里还是不太欢喜的,但只是垂头不语。红珠其实也没多大心思搭理她,不过面上对着蒋夫人,红珠便微笑着答应。
用过饭,蒋先生让童子上了茶水,和朱桂达闲聊起来,朱伯修自然作陪。而红珠和蒋夫人、蒋燕儿一道收拾,帮着她们把餐具拿回院子去。程文涵见红珠走了,眼神看过来略有几分不安,但还是乖巧地留在了原地。
进院子时蒋夫人歉然道:“还让客人帮忙,真不好意思。”
红珠道:“这没什么,我在家里做惯了的,用过饭活动活动,正好也消食。”她笑了笑,“若有哪一天不做了,我还不舒服呢。”
蒋夫人笑道:“真是个好姑娘。”又看着蒋燕儿说:“跟你红珠姐姐学学吧。”
红珠赶紧道:“没什么,燕儿姑娘还小呢。”一想又说:“夫人家里也跟我家不一样。我先前还稀奇来着,夫人在这书院里还亲自动手,可真辛苦。”
蒋夫人正好走进院子,便指着院子那几间屋道:“这就是我们屋子了。这山上到底比城里简陋,不过我们一家子住着也够了。书院里分派到这院里儿也有一二个仆人照应着,眼下是忙食堂那儿的活去了。如今家中杂事多半还是自家做的,实则也没多少事,喊了人反倒乱起来。”她说着又是一笑,“在这山中种花养草,日子也过得闲适。”
红珠心里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只眼看蒋夫人这做派,显然是世家里出来的,竟也能在这山上住得甘之如饴,她就不得不佩服了。
三人把餐具等物提到厨下,蒋夫人就让红珠在一旁歇着。蒋燕儿低声跟蒋夫人说了句什么,蒋夫人皱了下眉不太乐意,对她摇了摇头。蒋燕儿又快速低声地说着话。
红珠隐隐听得一句半句,约莫是蒋燕儿不愿意留在这儿。
蒋夫人到底还是疼女儿的,耐不住她磨,最终还是同意了,还板着脸对她说了什么。随后,蒋燕儿就拧着眉过来红珠告辞,很快转身出了厨房回了屋。
蒋夫人歉然对红珠解释道:“她有些不舒服。”
红珠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蒋夫人又说:“这儿先搁下吧,我与你回去雅居里坐一会儿。”
如果蒋夫人要忙活家事,留着蒋燕儿待客倒是妥当的,可蒋燕儿拿借口回了房,蒋夫人也不好将红珠撇在一旁了。
红珠便笑道:“夫人别客气,您去看看燕儿姑娘吧。雅居就这几步路我还是能走回去的。”说罢也笑着跟她告辞。
蒋夫人还想客气地挽留,但红珠举动干脆,笑着就出门了。
蒋夫人只好送她到院子门口。
红珠见蒋夫人的神色不太好,暗想她一会儿和她女儿还有私话说,恐怕会回去教训她几句。其实她心里也不怪蒋燕儿什么,这么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有些娇气,兴趣不投,却又要假作热情好客,这也难为了。虽说如此,可红珠被人这般冷待,心里还是不愉快的。
红珠想着事,便没怎么留神路上,她刚沿着那篱笆走到前头那个拐角处时,差点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她来不及看是什么人,低声惊叫一声,往后急急退了一步、又一步,身形不稳。
前边那人伸手过来扶了一把,一个漫不经心地声音说:“……眼睛长头顶上呢?”
红珠这才站稳了,抬眼去看,却是一愣。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很是俊秀,衣着不是书院制式的青衫打扮,却是极富贵华丽的样式。红珠视线所及,他那衣襟旁的刺绣看上去精致繁复的略显浮夸,若换了别个穿上了,恐怕就是浅薄商户纨绔败家的样子,可配上这人的相貌气质,却觉得再精巧都不为过。
那人见红珠愣着不语只看着自己,眉心一皱,随后唇边浅浅勾了个笑,“这不是在山道上点评才子的姑娘么?”他仿佛才明白过来似的又说:“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连着两句“眼睛长头顶了”,一句不过是玩笑着的调侃,一句却明显带着嘲讽了。
红珠回过神来,一时心里也生了气。怎么一个蒋燕儿是这样,如今路上碰上个人也是这样?
到底是谁眼高于顶了!
红珠气恼地瞪着他。
那人扬眉,“怎么,我还说得不对?什么有个大儒长辈在旁得天独厚,什么五分才学被穿成十分的,不是你说的?”
红珠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明白之前上山时她劝说程文涵的话被他听了去了。那话她不觉哪儿有错,但到底有些私下里编排别人的嫌疑,私底下与弟弟一说倒也没事。只不好的是眼下这儿是书院,若是遇着了偏激自傲的书生,恐怕就该认为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旁人议论她如何她也不怕,只程文涵刚得了荐书要来书院读书,就怕连带着也被人看成了那样。
红珠有这么些顾忌,一时只盯着人看心里琢磨着话,也没开口辩解什么。
见她这么沉默着盯着他看,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是被看得烦了,神色不耐轻哼一声就要离开。
红珠原还想着罢了,可一见他离开时前那一刻眼底带着厌恶,莫名地耐不住心底的气愤。
她一扬眉,字字清晰地道:“这位公子,请你不要随口说话讥讽辱骂人。我撞着你是我不对,我只没看到有人过来,一时疏忽罢了。”她一笑,又说:“公子还不是也没见着我?不知公子的眼睛又长在哪儿?”
那人本已走开了两步,这时半侧着身子转过来看她,眼中带着明显的惊讶。
红珠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山道上说的话不过是为了激励弟弟,便是有些偏颇了,可大抵也有些道理。我没多大推崇那才子,可也没如何贬低他。公子不认同,莫非以为人人都该称颂他,顶礼膜拜么?”她轻哼一声,又道:“我这就叫眼高于顶,公子就是浅薄无知。我是不读书的闺阁女子,但我没记错那才子不过也是十余岁的人,这般得脸,就是孔圣人也不到此吧?”
那人神色变幻,可见绝没想到普通一个小姑娘口齿这么伶俐,言辞这么咄咄逼人。
良久,似乎觉得有趣,他一时倒笑了。
红珠本料想这人要不是恼羞成怒,就是愤然离去,没想到他这么个反应。她一愣,皱眉反问:“你笑什么?”
那人很直白道:“我想笑。”
红珠咬牙,“你觉得我说的不对,我说的很好笑?”
那人随意地摇头,无可无不可地说:“不是,你说的还不错。”
红珠觉得莫名其妙,只道:“那你是无话可说了?”
“什么话都叫你说遍了,我说什么?”那人道,抿着嘴又微微一笑,“你说你那话是为了激励弟弟,错了也是好心,再逼迫你岂不是不近人情?你说你是个不读书的闺阁女子,跟你计较岂不是更显得我浅薄无知?你还将赵逍跟孔圣人比,我再维护他推崇他,岂不是更坏了他名声,叫旁人听了以为他无礼自大?”
红珠一时不语,这一层一层的都被他都剖析了,只道他被自己说服了。她想了想才道:“你明白就好。”
“你的话说是解释,还不如是给我下陷阱。”那人忽又笑了,眼神隐含得意,道:“所以继续听你辩解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被你绕进去。”顿了顿,他又说:“我只记下一事就是了,你不是个简单的没见识的小姑娘,你那话也不是平白胡说的,而你也确实看不起赵逍。”
红珠一听心里就一拧,看着眼前这人一副似乎拿住她什么把柄的模样,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好事。她暗暗冷静了下,故作茫然地看着他。
那人淡定地瞥过来一眼。
红珠很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是嘲讽她眼下再装有点迟了。红珠有些泄气,不过回过头一想,不过是平白撞上的陌生人,又能如何呢?这么跟他无端争执一场,还生一场闲气,已经很奇怪了。
她也瞥他一眼,淡淡道:“随便你怎么想吧。”她没忍住加上一句,“那等心胸狭窄的人,就会胡乱编排人,把人往坏处揣摩。”见那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想,就知道他又暗示她先前背后说赵逍的话的举动也是一样。
红珠气,忍住了没再骂人,只冷冷又加一句:“还会四处传闲话!”
那人笑,很认真说:“我不用传闲话,作为当事人,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