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颗星

自己看自己，总是最清楚。

即便那是小时候的自己，紫微也应该熟知一切。

紫微可以肯定，那绝对是自己没错，可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告诉紫微，“她”和她有着很大的不同。

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这并不是紫微的错觉，虽然那双眼睛虽然依旧清澈透亮，但里头藏着紫微难以理解的细微情绪。

紫微仔细瞧着，小了几号的自己，道：“我怎么看着，那不像是我。”

越看，这种感觉就越加强烈，那个“紫微”就算是撒娇，紫微也总觉有几分古怪，就像是……就像是那个小小的身子里，装着一个大人。

“不会，那就是你。”天皇没有任何迟疑，很确信地道。

回答的太过迅速，反倒有几分遮掩的味道。

正因为天皇感觉到了不同，所以他才说不出口，以前不会去注意的事，如今作为旁观者来看，却有了另一番思量。

记忆还在继续，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紫微和天皇用来思考。

黄珀似乎和紫光并不熟，就连说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生硬，“你的孩子这般乖巧可人，难怪你会舍不得。”

明明是夸人的话，但从黄珀嘴里说出来，就显得特别不得劲。

“不过……你以为请上清灵宝天尊下界，出手相助与你，就能让你的几个孩子，逃过那些劫难？”黄珀似是毫无所觉，又道：“你不过是自以为，你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紫光始终不语，也不介意“紫微”听到这些。

原来“紫微”并没有走远，而是正站在外头，偷听里面的谈话。

“劫难！”紫微立时就抓住了重点，但并没有人给她解答。

天皇低垂着头，神情难辨，他纠结地看向紫微，道：“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

在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现在知道了，就觉得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难受至极。

“总会想起来的。”紫微徒劳的安慰道。

黄珀始终想要让紫光打消主意，让紫光顺应天道，不要做徒劳的挣扎。

“天道……”紫微咀嚼着这两个字，恨不得将这两个字掰开来，再揉碎，一点一点细细体味。

天皇看着母亲所做的一切，隐隐有了愤怒，他难道一直活在谎言之中？

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剥夺他们的记忆，然后编织一场美梦，让他们活在虚妄之中。

记忆不等人，视线一转，紫微和天皇陡然从各自难言的情绪中惊醒。

紫光向来虔诚，又或者是因为她祈求之事，实在是干系重大，在一个冰轮高悬，群星闪耀的夜晚，紫光邀请的客人，翩然来到。

到了这时，紫微和天皇才注意到，他们的七个弟弟尚在莲苞之中，并未降生。

记忆中的“紫微”和“天皇”好似是睡着了，只有紫光和黄珀起身相迎这位贵客。

来者便是上清灵宝天尊，紫微将要看清这位天尊的面容，这段记忆就变得模糊起来，人物化作飘忽不定的虚影，声音变得嘈杂，无法分辨说了些什么。紫微只来得及看见那位天尊徐徐抬手，从熟睡的那对兄妹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而后那白玉一般的手，又现出点点银辉，打向那对兄妹。

最后，这位天尊站在玉池边，又做了同样的事。

黄珀一见紫微和天皇碰触到那团记忆，就知道要不好，手势一变，刚想将记忆收回，就受到了青璃的阻拦。

等到挣脱青璃的阻扰，再将记忆收回，已是来不及。

“呕……”强行从那段记忆中抽离，使得紫微难受的不断干呕。

黄珀用和那段记忆中，一样生冷的声音道：“那不是你们该看的。”

紫微的手紧紧抓着地面，指尖陷入湿软的泥土中，久久不能起身。

天皇刚止住干呕，就猛地一个翻身，将紫微护在自己身下。

青璃嘴角带着嘲笑，道：“刚才还将这两个放在心尖上，怎么这会儿就冷下脸来了？我倒是开始好奇，那段记忆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竟是我能看，他们不能看的。”

紫微半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每吸一口气，都恨不得将整个肺部充满，再将那些气完完全全地呼出来。

天皇屈膝跪地，一手的手肘撑着地面，不敢将一丝一毫的重量压在紫微身上。

“紫微，紫微，紫微……”天皇无比焦躁，他一声高似一声的呼唤，得不到一星半点儿的回忆。

“不准过来！”天皇平日里宽厚的脸庞，在此刻变得狰狞无比。

黄珀伸出双手，将两只手掌在天皇面前摊开，无害地道：“我绝不会伤害你们，紫微现在需要疗伤，你让我……”

“我相信你说的。”天皇踉跄着站起来，瞪视青璃，道：“那她呢！”

青璃如今是人身，她那双细长的双眼，只冷冷一瞥，就让天皇遍体生寒。

“我也没想过要伤你们，还不是你们自找的。”青璃漫不经心地道：“你们若是乖乖跟我去天界，又何必受这些苦楚。”

黄珀立刻高声打断青璃的话语，道：“他们绝对不能去天界。”

“嗬……嗬……”

天皇正想质问，就听到脚下紫微发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紫微的意识无比清晰，可是身体却出了什么问题，她如今根本无法掌控，连一个简单的转头动作都做不了。

天皇看着紫微白着一张脸，蜷缩在地上，不断抽搐，真的是有些吓坏了。

就连青璃也有了凝重，“不该啊……”

若只是接收一段外来的记忆，实不该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除非……

青璃看向黄珀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玩味儿。

当紫微碰触到那段记忆的时候，黄珀就知道，紫微会是这个样子。

谁都可以观看那段记忆，唯有紫微不行。

“我如今倒是想看。”青璃朝黄珀伸出手，并排的四根手指屈了屈，道：“给我看了，你也好放心不是。”

黄珀将那团光团抛到青璃手中，咬着牙道：“那你就好好的看。”

紫微身上都是伤口，在这般不停抽搐的情形下，好不容易收拢的伤口再次开裂，不停渗出鲜血。

怕紫微伤得更严重，天皇立刻弯腰坐下，将紫微牢牢地抱在怀中。

“紫微，紫微，紫微！”天皇眼中第一次有了恨意。

天皇不恨别人，他只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人。

可当紫微瞳孔扩散，再也不动的时候，天皇深恨自己的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痛苦。

紫微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黄珀的那段记忆，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从前那道怎么也吹不散的迷雾。

当缺失的这段记忆就位，紫微终于将自己所有的记忆连接起来，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大量的记忆一下充斥在紫微的脑海中，紫微根本来不及细看，但她知道，这些记忆并不完整，依然有缺失。

天皇早已乱了方寸，浓郁的血腥味盘旋在他的鼻尖，风怎么吹也吹不散，若不是紫微的躯体尚有温度，天皇真的以为，紫微已经死了。

黄珀悄然上前几步，道：“把她交给我，我能……”

天皇一动不动，抱着紫微的他，像是成了一做雕塑。

僵持之间，黄珀和青璃的属下已陆续转醒，渐渐向这边聚拢。

青璃将那团记忆放在手中把玩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观看，这团记忆如此的诡异，还是不看为好。

许久不动的麒麟蛋，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整个蛋面，已遍布蛛网一样的裂纹，轻轻一碰，就能整个碎掉。

紫微畅游在记忆的海洋中，看着陌生的记忆一点点呈现，始终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她心头萦绕。

属于这片山谷的记忆只有几天，紫微将那些记忆一晃而过，只记住了黄珀在天皇降生那天，就已奉东皇太一的命令来到山谷，但却始终没有动手。

缺失的记忆并没有补全，这就使得紫微的记忆出了一种断断续续的情况。

但即使是一些不连贯的记忆，也已经使紫微有了不同认知。

紫微原以为自己，只缺了三四天的记忆，根本没想过，自己丢失的，是长达数十年的宝贵回忆。

愤怒、仇恨、惊慌，这些激烈的情绪，只在天皇的内心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更多的是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悲哀。

因为无知，所以感到害怕；因为无知，所以无能为力；也因为无知，天皇只能是抱着紫微，没有任何举措。

天皇生怕自己一松手，紫微就会成了没有温度的尸体。

眼看麒麟就要破壳出，谁都不会傻的离开，当年始麒麟向天道发下宏源：麒麟出没，必有祥瑞。

这千载难逢的机缘，没有谁，能经得住诱惑。

就连原本关心紫微和天皇的黄珀，也因此分神。

天皇无知无觉，早已红了双眼的他，接收不到外界任何的讯息。

当天皇看到紫微睁大的双眼，轻轻眨了一下的时候，终于崩溃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