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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龙没有怎么样。他们在萧弦的口号下练了四十多天台步,这会儿才过去不久,那条件反射建立的真是相当牢靠。一听见萧弦的声音,所有龙都下意识都左右前后看齐了,小碎步在空中微调位置。
黑雾翻腾的景象顿时变成整齐的下满了油条油饼的油锅——有的龙长的瘦点,看上去是长条的。有的龙长的胖点,看上去是四方的。有些龙一边微调一边打酒嗝,看着和油烟似的。
这时候下面也有人看见这动静了。有那眼神不好的人,这两日还玩多了麻将的,在下面惊呼:“红中!我看见天上摆了个红中!”
旁边还有人打他:“什么破眼神!那显然是个九条呀!”
萧弦把“九条”们都招呼到旁边的院子里去睡。这些家伙喝多了酒,还在天上,这想着就不很稳妥。萧弦觉得还是请到地上好些。
这些龙虽然占地方,可是这屋子后院也不小。能放下几只算几只。萧弦从屋顶上跳跃着给龙引路。然后他又往曾家领了几只。剩下的大部分都领到梁睿他们办事处了。这里地方大,不当心压坏了屋子,修起来也很快。
梁睿办事处那边留守的办公人员快吓坏了:这么大的家伙,自己够不够他一顿点心的啊?现在外穿个刺猬甲大约来不及了,不过能不能把身上都抹了辣椒面,或者臭豆腐?
曾二姑娘如果遇见这位办公人员,估计会很有共同语言。
萧弦安置好了这些龙,简直归心似箭了。这是他大喜的日子啊,有的没的还得对付这些家伙。萧弦准备走,然后他在门口绊了一下,绊他的是颗大珠子……萧弦一看就认得正是蜃珠。
蜃珠是类似龙的“本命法宝”之类的东西,丢是丢不了的,龙能自己感受到。这一颗,或者就是哪条龙掉出来的。
萧弦伸手拣那珠子,准备来日等龙酒醒了还过去。只是他的手微微一触碰那颗珠子,数不清的记忆纷涌而来……
他恢复记忆了。
自从魔法位面被那个展示记忆的水晶吸入,然后精神震荡过大,昏迷。然后忘记。现在,他想起来了。
从记事起,那么多事情,什么,都想起来了。
好似极短,好似半生。
那本来就存留在他头脑中什么角落的记忆,因为前些日子用蜃珠而松动,现在又被作用玄奇的蜃珠一激,终于冲破了什么,展现出来了。
萧弦维持着躬身拣东西的姿势呆愣了一会儿,脸色在阴暗处数度变化。然后他轻笑一声,站起身径直向外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站在院子里的那一位办公人员,突然觉得一种很黑暗很邪恶的感觉从什么地方笼罩过来。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萧弦出去,许久,才发现地上有一颗大珠子。
萧弦貌似正常,可是又怎么可能没有变化。那样多的记忆,好似另一个人一般旁观的人生。他心神震荡之下,一时间竟然忘了蜃珠的事情。这是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萧弦,都不可能做出的事情。
此时他无暇去想。
萧弦随意走在街上。随意走的不知道是哪一条道路不知道通向哪一个方向。他整个人好似分成了两半,那些记忆倒可融合,那些感官,态度,印象,世界观一类的东西,却太过不一样了,有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截然对立。然而,同时,又清晰的知道:那些都是自己。
他看着旁边的建筑。
某个姓赵的商人的宅子。特意花了大价钱装修过的。红漆大门九道钉,上面是斗拱飞檐。只是檐角上更多兽头不敢摆放了。门前扫的很干净。旁边就是他的绸缎庄。
萧弦听见自己一半的头脑说:司空见惯,本地商贾所常居住的宅子,大貌看着还好,细节就差很多了,这可比不得权贵人家的屋瓦那般精致。
然后他听到自己另一半的头脑说:古香古色!太漂亮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屋子。半圆形的食堂建筑跟这一比简直就是个窑洞,政府办公大楼那两条小彩带就跟鞋带一样。
萧弦苦笑了下。一半惊喜一半感觉平常,每一种,都好似“发自内心”的。然后“发自”的“内心”清楚地数的出只有一个心,那惊喜那平常就有些“无所依”,清晰的好似都成了幻觉。
幻觉膨胀,幻觉缠绕。五颜六色的,应接不暇的……
萧弦低头,看着脚下的街道。
他听见自己一半的头脑在评价:青砖铺成,也算奢侈了。最近曾家的生意,真是很影响了这一片的经济。历代不太重视这个,好在本朝政策还不错。以后可以和赵王提提,先找些好材料铺了路,运力能更多些。
他听见自己另一半的头脑在鄙视:什么破烂,能承受的压强太有限了,好好打一拳估计都得碎裂。还这样窄。这地方官僚落后又拖沓。自以为是的皇帝,愚蠢的只知道忠心的臣子,天生活该被淘汰。
一样的事物一样的判断,可是一半几乎在赞扬,另一半忍不住在鄙视。一半嘴角向上,一半嘴角向下。这不是感想复杂层次丰富,层次丰富的感想的人,那各个层次是连贯而有关联的。萧弦只听见没来由没完没了的争吵,一会儿觉得真好,一会儿觉得真不好。这是神经病,可以继续发展为人格分裂……
萧弦恢复记忆的那种喜悦感有些打折扣了。他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或者不是检查和回味一下从前的记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自己统一成一个。
他揉了揉脑袋,看着头顶的深蓝色的天空。
一半的头脑说:岁月静好,终于得偿所愿,从此后一同喜怒哀乐,面对风风雨雨,未来几十年,真是令人期待。
另一半的头脑说:这样大而精彩的世界,居然只想着这些个小情小爱?太没有追求了!太没有眼界了!应该乘风破浪踩着人上,获得更多的资源更好的地位。
他闭上眼,那争论依然不放过他。
一半的头脑兴奋着:赶紧回去,宴席还在中间,院子里一定相当热闹,更别说洞房,花烛……
另一半的头脑喧嚣着:可以趁机把魔法位面和科技位面的权贵抓起来下药,可以趁机到皇宫把皇帝催眠成了傀儡。可以诏令小弟逼宫,弄一件黄马褂批在身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成了新皇帝……然后回去洞什么也来得急!
萧弦的头脑向来运算的很快。此时,这成了一场彻底的混乱,或说是灾难。
两方喋喋不休,每一件看见的事物,每一个听到的声音都被他们争吵,头脑被彻底分成了两半,而“萧弦”这个有意识的个体,倒好似突然跳到了外面,冷静地观看着这争吵。好似第三个“人”。
“第三个”萧弦猛然停步,看着远处一座寺庙的尖顶。
他知道了。那两个“自己”,究竟,争吵的是什么。
不是屋瓦路径,不是女人抱负。
这争吵的,是“生”“杀”。
天生万物,天杀万物。春荣夏长,秋残冬霜。
生灵在天地间,“生”是一条路,比如同气连枝,比如家族共荣,比如朋友之义,比如夫妇相亲,比如儿孙昌盛,比如济困扶危,侠义任天下。这是扶持同类,这是组成联盟,这是“生”。
生灵在天地间,“杀”也是一条路,比如仗剑千里,比如当兵百万,比如倾国之力两军对垒,比如快意恩仇至死方休。比如朝堂诡谲,比如后宫倾轧,比如阴私巫蛊行陷害,比如笑里藏刀暗锋芒。这是排除同类,这是非我即敌,这是“杀”。
“生”“杀”两条路,走哪条,其实未必是人自己意志的抉择。
比如那第一个萧弦从小街头求生,他若是心怀兼济之念,不去抢粮食,又或者抢来了送给别人,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生路”只有那么一条,“生路”就是“杀”。他走了许多年,怎么可能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对?
那第二个萧弦失意后记忆一片空白。虽然还有习惯性的警惕,可是周遭遇到的都是曾二这样的没有任何害人之心的家伙。后来又在曾家待了许久,曾大比起曾二只有更无害的,还是有理论支持的那种无害。耳濡目染,互相影响。自然觉得“除了自己都是对立者”这想法,就有些偏激。
好似一道大坝截断河水。一边使劲有人在净化,另一边使劲有人在填泥沙……
现在那大坝打开。清浊一上一下,如同泾渭。搅得好似方才那喝醉酒的龙,闹出来的泛着黑雾的天空。
这确有些意思了。
当然,更有些麻烦……
第三个萧弦想:“生”“杀”原本不该是对立的!不成……就轮着来?一三五听他的,二四六听他的?当然,别的可以吵,宠老婆的大事必须一致!
两个萧弦对此都没啥意见。
于是分裂成两个或者三个,看外表还是只有一个的萧弦迤迤然走回去了。他感觉自己头脑灵活,简直从未有过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