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师姐……”
卓欢轻轻地唤,哪怕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也知道她不会是别人。
因为别人不会因为一颗爆炸的丹药就认出她来;别人也不会在自己也受到攻击的时候,先顾忌她所受到的攻击;别人更不会知道在炎龙引冲进那堆风暴中的时候要拉开距离。
特别是这最后一项,因着当时容景已经昏迷,除了她们两个,再没第三个知道。
而她现在的样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相较她这个穿越而来的非土著,再相较容景这把剑,她至多算个妖,只怕还是个半妖……也算是壮大了她们这支特别的队伍了吧。
卓欢无言,绽开一个再温暖不过的笑容,轻轻朝天上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
雪女终于落了下来。
她收起飞行灵器,慢慢慢慢,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
每走一步她就变化一点,直至走到她们的面前,彻底变回了原样,重新成为那个黑发冰瞳,系着抹额,穿着冰绡衣的苏冰清。
“为什么……”
卓欢当真的是好奇极了:“连衣服都会变啊?”
苏冰清定定地看向卓欢:“我以为你就算并不在意,至少也会问一下,我为什么会变成了那个样子。”
“这个等你自己想说再说啊。”
卓欢理所当然地说。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了,我刚刚问你那个也是这样,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雪衣是雪女身体的一部分。”
苏冰清微微一笑,慢慢彻底放松了下来:“所以我化作那个样子的时候,它自动就会覆盖掉冰绡衣,而等我恢复人形的时候,冰绡衣又会自动浮现出来。”
大概是优先显示权的问题……
卓欢有点儿听懂了。
顿了一顿,苏冰清接着又说:“至于我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们进来之后,我等了好一会儿,一直不见你们出去,实在放心不下,因此也进来了。”
苏冰清细细地诉说:“但没能直接进到这里,而是进入了一座从未见过的雪山当中。我在雪山里走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个人,走进一看却是雪女,再仔细一看,那却只是一个冰镜,照出了我自己的样子。”
“我当时有点恐惧。”
苏冰清抿了抿唇:“用尽全身力气逃离了那里,接着就进入了那个战场,面对着生死危机,莫名接受了大量的传承记忆……再之后我就依着那些传承记忆开始战斗,直到你的那颗丹药提醒了我,自己面对的未必就是敌人,而是有什么蒙蔽住了我的感知。”
“难道我的剑光就不是提醒?”
容景闷闷地问了一句。
“剑修……”
苏冰清含蓄地咳了一声,没把话说下去。
虽然容景的剑光的能辨度还是挺高的,但剑修本身实在太大众了,她刚才面对的何止是十数个剑修,容景的剑光夹杂在其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丹修就不同了,除了郭长老,她至今就只认识卓欢一个而已,尤其是,卓欢引爆的是一颗品阶不高的丹药,并且刻意维持在了能波及到她的范围之外,再想到自己是追着他们进来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总之我想,”
苏冰清总结说:“大概我刚一进入那个幻境就被选来用来对付你们了。为提高我的战力,所以它才会使手段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激活了一直潜藏着的雪女血脉,而后直接就投入了战场之中——要不是卓欢你的丹药让我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之后大概要么是你们一直让着我,最终被我逼入绝境;要么就是我自己不知不觉中透支过多,药石罔效。”
“所幸最后这两种都没有发生,我们还意外打破了幻境。”
卓欢一笑,倒是想起件事情来:“说起来,幻境都已经被我们打破了,怎么还不见那只魇呢?难道是跟先前那只一样也是个怂货,只敢躲在暗处,根本不敢露面?”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向忘川河面,上次那只魇就是躲在那里的。
这一看却看到了一颗幽幽暗暗的珠子,在忘川河畔,正闪烁着明昧不定的光芒。
“是魇珠。”
容景和苏冰清也跟着卓欢的视线看了过去,容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当下伸手一摄,将那颗魇珠摄了过来,递到了卓欢的手上:“应该并没有另一只魇,我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这颗魇珠自然放出的结界,只是不知道是谁提前把这颗魇珠安置在了这里。”
“会不会是上次把魇引到这里来的那个人?”
卓欢皱了皱眉,她清楚地记得,容景当时说过,正常情况下,魇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极有可能。”
苏冰清点了点头,随及又有些无奈地说:“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很可能会像上一次一样,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也没什么办法。”
卓欢只能这么说了。
“你先把这个收好。”
容景将魇珠递给了她:“祭炼了之后,可以用来催发天然的虚幻结界,有时候会有妙用。”
“嗯。”
卓欢伸手去接,恰看到黑白貘满含期待地从容景袖底探出了头来。
不由霍然想起,黑白貘在这里可是有目标的,正是因为这个,她们才会被它带得一脚踏入了那个幻境当中。
不过那个幻境已经消失了,它的目标没有跟着一起消失吗?
看它仍旧这么蠢蠢欲动的样子,大概并没有吧。
卓欢随及将魇珠在储物手镯内收好,把黑白貘从容景的袖子里捉了出来,放到了手心上,开口道:“说吧,在哪里?”
黑白貘轻车熟路地伸出其中一只前爪一指,没多久将众人带到了一颗六阶的魔果前。
看着这颗与魇珠几乎背道而驰的魔果,卓欢心情颇有些复杂,话说,这样的手段她可是相当的不陌生!
这会儿她有点知道之前那个魔修残魂说的小贱人是谁了,就连这个魔修残魂的原本身份都有所猜测。
真要这一切是她想的那样的话,林蕊可以说是又一次刷新了她对她的认识,能将一个花费巨大代价救了她的人,收困到这样一张污秽的幡旗中,这手段她也是不服不行。
当然了,这并不就是真实,只是她的一点臆测,随后她们将这片空间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证明她的猜测就是对的,倒是返魂花又生出了几朵,卓欢也不客气,尽数将它们收入了囊中。
这一趟下来,三人的收获不可谓不丰。
魇珠的神奇和魔果的高阶自不用说,苏冰清被激活的隐藏血脉更是了不得,化身为雪女之后,她原本的极品冰灵根属性又有提高,可以更加自然地操控天地间的水属性灵气,将它们化为冰雪,先前让卓欢她们担心至极的巨大暴风雪,只能算是她较为突出的发挥,远达不到灵力透支、伤及本源的地步。
当然,一直那么持续下去的话,最终也还是会透支。
而能让卓欢她们最终确定这个隐藏血脉是收获而不是麻烦的原因在于,被卓欢安抚了下来之后,苏冰清自传承记忆里找到了激发并收敛这种血脉的方式。
也就是说,她可以自主决定要不要显示这种血脉,如果她不愿,那她就还是先前那个苏冰清,而在需要的时候,雪女模式又可以做为她的杀手锏。
这些多少冲淡了一些三人找不到幕后黑手的憋闷。
最后巡查了一圈仍旧无果后,苏冰清提议:“还是回去吧,以后让人更加留心这里,并且我们也常常过来巡视就是。”
老鼠自然是找出来打掉的最好,可实在找不出来,还能怎么办?
卓欢吐出口气:“也只好这样……谁?!”
卓欢蓦然朝身后某处看去。
叶石听到了她的声音,忙撤去了隐身符,应声道:“卓师妹,是我。”
“你怎么来了?”
卓欢奇怪地问。
“你们太久没出去,他们有点担心,所以又找了我来。”
叶石解释。
卓欢点点头。
天浮宗今年只得容衍一个结丹,其它老牌金丹真人的童子,譬如叶苏她们,大过他很多,早就筑基,成了战队的一员,并不在宗里。
因此虽然叶石至今还未筑基,但做为金丹真人的童子,确实是目前天浮宗当中除了他们之外身份最高的一个,在她们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其它人会找到他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解释完自己为什么会过来之后,叶石接着又说:“因是苏师姐叮嘱,我们没敢轻举妄动,但先前裂隙处的水膜消失了,我们怕出了什么变故,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冒险过来看看。”
那层水膜应该是跟着幻境的消失而消失的。
苏冰清了解地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他们冒险的理由,如果他们三个当真失陷在其中的话,他们过来也还是于事无补,徒增伤亡。
可这毕竟是出自对她们的担心,苏冰清也不好太过斥责,只不关痛痒地说了一句:“你们也太心急了些。”
“心急?”
叶石苦笑:“苏师姐,这都十几天过去了,我们不但是心急,这五脏六腑里,就没有哪个器官是不急的。”
说着他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卓欢,扫及容景冰冷的视线后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卓欢却没注意到分毫,她跟苏冰清一起,齐齐惊问出声:“十几天过去了?!”
叶石一怔:“怎么,你们不知道?”
说起来,在幻境中的时间流逝是有点模糊,但要说十几天……
卓欢皱了皱眉,她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产生饥饿感。
想起地球与这个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卓欢猜想,也许她们刚才进入的不止是幻境,还是另外一处空间,否则根本无法解释。
所以,那颗魇珠的作用其实远远不止一个虚幻结界那么简单?
现在却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这十几天的空白下来,且不说宗里事务问题,大家焦虑的心情先得安抚下来。
三人相视了一眼,再顾不得说什么,领着叶石,疾步出了这处空间。
在这一片游荡得几乎要失去了灵性的传讯符终于找到了目标,不等他们开口对等在外面的大家说些什么,就一头扎了下来,不管不顾,赶着最后一点灵气消耗殆尽之前,一股脑的将所有讯息都传递给了三人。
不等他们吸收消化完毕,半空中陆陆续续又飞过来相当大量的传讯符,符皆出自同一人——炫炎。
最远的是十数天前的,说的是跟跟宗里那张传讯符中差不多的事,让他们不要担心,尽量接下宗门里的各项事务,后续陆陆续续的是告诉他们宗里日常的事务该怎么料理,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再后来就只有寥寥几个字了,只问他们在哪儿,想来是一直没收到他们的回音,觉察出了不对。
数着这些难以计数的符,苏冰清心中一动:“她没有去?”
卓欢想了想点头说:“在碰到我们之前,她可以说还带着很严重的伤,要是之后她掩饰住了伤愈的事,的确不适合出去打生打死,被留在宗里照料日常也不意外。”
“找到你们了。”
半空中落下一个浓墨重彩的身影。
明明刚才还在说着,眨眼就到了面前,卓欢和苏冰清一时都有些发傻:“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没事就好。”
炫炎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们一回,松了口气。
“你冒然来这里……”
苏冰清蹙眉,当着大家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出来,但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她不赞成炫炎来这里。
卓欢和容景虽没有说话,但意思也同样如此。
炫炎夺舍的身份太过敏感,天鼎宗又不是他的一言堂,先前在中浮城种种勉强还可以用追求她这个借口来圆过去,传讯符往来也算正常,特地追到南浮来却是过了。
别的不说,真要对她痴迷至此的话,之前那一年多做什么去了?
自然,眼前的这些大家应该完全没有见过古焰,但总是不好,哪怕天鼎宗其它金丹都已经离开了,也很难说留没留下眼线,总是留下一个隐患。
炫炎瞬间就看出她们在担心什么,对她们传音说:“放心,天鼎宗现在已经尽在我掌握之中,并且之后也一直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
顿了顿,她又道:“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们,他们……多半是回不来了。这也是我先前发那么多传讯符,教你们怎么掌管宗里事务的原因所在,天浮宗大概要靠你们维持下去了。”
“这不可能。”
苏冰清的脸色有些白:“师尊说过他会回来。”
“不要在这里说这个。”
炫炎提醒她。
苏冰清略略冷静了一下,交代大家继续监视这里的动静,不要轻举妄动,一有事情立刻告诉给他们知道,不敌的情况下不要勉强,总是以自己性命为要。
还又留下了几个当初容衍给卓欢的那种金属小球,赶不及回去告诉就引爆。
细细交代完了,三人又带着炫炎、叶石一起回去天浮宗,将大家安抚了下来。
但没有提容暹他们已经离开天浮大陆的事。
要是他们没事,自然会很快回来,这时间大概跟筑基弟子训练战阵的时间也差不多,根本不用特意交代。
真要有什么事情,他们也要细细想好了该怎么告诉大家,才不会导致人心惶惶,局面崩乱。
一时间做完了这些事,几人在苏冰清的小院坐定。
苏冰清深吸了一口气,紧张道:“说吧,怎么回事?”
炫炎将个中来龙去脉一说,正色道:“能将许染追得抱头逃窜的魔族,可想而知不容易对付。又哪怕他们对付得了,许染也不会让他们活下去——就是我,知道那么一批被我狠狠利用过的人还好好活着,也会寝食难安,哪怕他们整体实力相对整个天宝来说微不足道。”
这些却是容暹的传讯符里没提到的事了,传讯符里只说他们要离开一趟,让他们照料好宗里的事务而已。
听了之后,卓欢不禁恨恨地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鸟。在这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小人之心了呢!”
“不管怎样,”
容景静静道:“他既是说了会回来,那就以一定会回来。”
苏冰清咬了咬嘴唇也道:“我也相信师尊一定会回来!”
卓欢把天宝丢到了一边去,仔细想了想说:“宗主事先是知道这一切的,但还是毅然这么做了,并且他给我们的传讯符里,话里话外也只是暂时照料天浮宗的意思,并没有托孤的意味在内,这说明至少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他的确是能够回来的。”
再想起当日容暹面对剑一时候的从容不迫,轻松写意,她更加坚定道:“宗主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卓欢的分析不无道理,就算苏冰清有些感情用事了,容景的判断也应该不会错。
炫炎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相信你们……这样一来,整个天浮大陆的格局未必就是我先前想的那个样子了,我还要另作准备才是。”
卓欢从她的这句话里咂摸出了一点意思:“你好像再下一盘很大的旗?”
“本来是有这个意思。”
炫炎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稍稍稳妥些的好。”
“……太抽象。”
卓欢表示。
“突然到了天浮大陆食物链的最上层,难免滋生了那么一点野心。”
炫炎笑笑,传音道:“幸亏你们提醒了我,不能小觑了这天下的英雄。”
这意思是她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将整个天浮大陆都收入囊中?
卓欢略略琢磨了一下,也就没关心了。
正如炫炎自己说的,那些元婴金丹一走,她立刻成为了天浮大陆食物链最上层的一个,再加上她已经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想必会更谨慎,因此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说完这些,炫炎就走了。
特地赶来,主要是为了确定她们是否安好,既然安好,她也没有再耽搁下去的必要。
临行前她又细细叮咛了卓欢她们一番宗门里的一些具体事务的处理方法。
古焰本身记忆碎片的融合,再加上这一年多她在天鼎宗的经历,相关方面的经验,她确实超出她们很多,让她们受益匪浅。
这些却都是细节方面的东西了,大体上,卓欢她们只需要按天浮宗的旧有模式来。
早在她们要回南浮的时候,郭长老就已经把南浮的所有事务都交托给了他们,诸如四大坊之类的、并一些日常的基础生产,这阵子都是她们在管理,其它类似比较重要的矿点这种,早在先前组织战队训练的时候就已经暂时关闭了,倒不需要他们费心。
包括中浮种种,先前也都是安排好了的,大多重要的店铺种种都已经关闭,只剩一些维持日常的项目在运行,她们只需要定期询问一下即可。
真正需要他们留心的是包括上次的九幽裂隙在内的十几处监控点。
先前这些地方都有筑基以上的弟子驻守,倒不需要这样时时巡查,但现在都只剩下一些炼气高期的,他们就不能不多留心。
特别是九幽裂隙那里,短短时间内一次两次的频繁爆发,让人实在放不下心。
苏冰清主动接下了宗门内种种杂事,将那些监控点的巡查任务交给了容景和卓欢。
身在外面,两个人一起总是比一个人单独去能让人更放心些。那两个人,卓欢且不说,至少容景大约是不愿意跟卓欢以外的人一起出去的,而宗里的事务,大约也很难交给容景。
至少苏冰清想象不来,他一件一件交代各种事务的样子。
从这天起,长剑频频从天空穿过,往来在天浮宗与周边种种裂隙之间。
自卓欢那次忘记,仍旧等着容景御剑带她之后,他们就默认了这种共御一剑的模式,因此哪怕其实非常忙碌,竟也带出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这与空间里的那种人剑合一相比,又是另一种滋味。
那个时候,他们彼此相融,默契无比,但这个时候,他们更能切身感受到彼此的温热与真实,正因为一样是温热真实的存在,未来才有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