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袁英就这样,为了一个项目企划能熬夜熬到凌晨四五点,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们毕业那年学生会组织活动,袁英是主要策划人,好好的艳阳天突然降温,风大雨急的,袁英就那么露天指挥一群人整理好现场,自己从头到脚淋得湿透,那么好的身体底子,愣是高烧不退,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才好,气得何墨千一个星期没理她。
她们那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袁英黏着何墨千撒娇:“阿千你别生气了,我保证绝没有下次了,行不行?”
何墨千最吃袁英这一套,袁英嗓子一捏声调一提,还没开口她的身子就软了半边,更别提袁英还抱着她的胳膊使劲蹭了,“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袁英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如果还有下次呢?”
“那就……那就……”袁英俩眼珠子一轱辘,贴在何墨千耳边道:“那就罚我再也上不了你的床。”她原来十分正经的一个人,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何墨千在一起之后染上了何墨千没脸没皮的恶习,可还没修炼到她那个程度,调戏完何墨千,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何墨千耳垂浸润着袁英喷出的湿气,斜眼看袁英,“那不成,这是罚你还是罚我啊?你想得倒美。”她倚在袁英的肩头拨着心里的小算盘,眼里精光毕现:“要还有下次,以后在床上你再也不能跟我争先后。”
“行!”
袁英答应得爽快,以后类似的事却没少发生过,每一次何墨千气得直跳脚,她就故技重施,屡试不爽,至于那个床第间的玩笑嘛……看何墨千在她怀里睡得正香,就知道玩笑果然是玩笑,不作数的。
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何墨千即使过了十几年,知道袁英生病,依然会气她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阿千,你是专程来看我的么?”袁英问道,眼里升腾起一丝期待。
“不是。”何墨千不自在道:“我来这边有事,碰巧路过。”
“是么?”袁英别有深意地笑了。
“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回去了。”何墨千慌慌张张要出去,袁英突然哀号起来,“我的头好晕啊……阿千……脚也疼得要命……”
“我、我去帮你叫医生。”
“阿千你别走……”袁英拖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她还有些低烧,一下子起猛了,这下是真的有些头晕目眩,眼前出现好几个摇来晃去的何墨千,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才好一些,扯着何墨千的衣角可怜道:“阿千,我一个人在这害怕……”
“其他那些住院病人都有家人陪着,阿千,你也陪陪我好不好?就一晚,求你了。”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何墨千苦笑,“好。”反正只有一个晚上,袁英感冒发烧,脚还瘸了,料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袁英喜笑颜开,费劲地抱着瘸了的那条腿挪到旁边,屁股也跟着挪过去,让出半个病床出来,掀开被子朝何墨千招手,“阿千你上了一天班肯定累了吧?你也来睡!”
见何墨千不动,袁英眉毛又要往两边耷拉,何墨千只好脱了外衣躺进去。被窝里的确暖和,何墨千和袁英隔了老远躺下,袁英想往她这边蹭,何墨千道:“袁英,你别太过分。”
“你……两个人抱着睡暖和……”
“我谢谢你了。”
何墨千做梦也没想过她还有和袁英同床共枕的一天。熟悉的香气悄悄钻进何墨千的鼻子,悸动的感觉还在,却早已没有当初那种恨不得把整颗心捧到她面前的爱了,年少时候的爱情,也不过那么回事。
何墨千从前最爱袁英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冽香气,她还没追到袁英的时候,特地托人打听了袁英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攒了好久的钱就为了买她同款香水,甚至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喷一点在脖子上,只为了能在梦里梦到袁英,同宿舍的舍友笑话了她好几次。
“何墨千,这香水味道怎么那么熟悉啊?”
“什么熟悉,不就是商学院的学姐常用的那款香水么?就是学生会主席,墨千心心念念的女神。”
“对对对!何墨千你不会魔怔了吧?太太太太……太变态了吧?”
何墨千鄙夷她们,“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你们懂什么。”
“我是不懂,我啊,还是对她手下那个帅气的运动部部长比较感兴趣……”
于是话题扯到帅气的学长和邋里邋遢的同班男生身上,何墨千不愿□□她们的聊天里,闻着和袁英一模一样的香气想,现在是女神,以后就是老婆。
何墨千闭着眼快睡过去,只听袁英在耳边道:“阿英,我真想就这么一直病着。”
何墨千知道她什么意思,自从再遇到袁英,她的目的何墨千一清二楚,倘若时间早个五年,何墨千心里还存着那么点奢望,说不定脑子一热能被袁英感动得热泪盈眶,这都十年了,就是有再多的泪也在心里流干了。
“袁英,我累了,睡吧。”何墨千背对着袁英道。
袁英默默关了大灯。好长好长时间之后,何墨千的呼吸才均匀下来,袁英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又过了好长时间,袁英才小心翼翼地搂着何墨千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
何墨千很瘦,近乎病态的瘦,袁英的胸贴着她的后背,背上一层薄薄的皮,皮下得到骨头根根分明,也不知这么瘦的人,是怎么背着自己上楼下楼的。袁英心疼地抱紧她,眼尖地发现她被衬衫领子遮盖住的脖根处露出的一点点伤疤。
这个伤疤袁英很早之前就发现了,那次她们剑拔弩张,她问何墨千是怎么回事,何墨千赌着气不肯说。难怪何墨千总穿立领衬衫,扣子一定严严实实地扣到最上面那颗,袁英记得这片伤疤,它的痕迹一直蔓延进脖子里,不知道道哪里才算为止。
袁英支起身子,动作轻缓地把何墨千躺平,解开了她的第一颗扣子,她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心脏砰砰砰的乱跳,咽了口唾沫,继续解第二颗、第三颗……何墨千白天体力消耗巨大,一旦陷入深睡很难醒来,袁英终于解开她身上的最后一粒扣子,深吸一口气,剥开已经散了的衬衫。
她捂住嘴,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何墨千的衬衣上。
衬衣被打湿了,何墨千睡得不舒服,扭动了几下身子,袁英吓得立马背过身去,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向外涌,身体抖得像屋外寒风里的枯树枝,她的呜咽全都咽回肚子里,怕吵了何墨千的休息。
在袁英的记忆里,何墨千的皮肤好得出奇,脸上白白净净,她从不护肤保养,脸上就是连个痘都不长,身上常年不晒太阳的皮肤更是如此,白得近乎透明,连床笫间情到浓时,袁英失神的稍微用力,都能在那一片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印子。
可是没有了,全没了。
何墨千的上半身几乎连块好皮也找不着,都是烧伤留下的大片大片丑陋的坑坑洼洼,深色的伤疤遍布大半个身体。
寻常人被开水溅一下都烫的直叫唤,这么严重的烧伤,何墨千当时得有多疼。
袁英甚至不敢想象,只要脑海里引出何墨千的身体被大火包围灼烧的场景,她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袁英想,阿千,你最疼的时候,我在哪里?
袁英在忙着愤怒,那时她刚得知何墨千利用自己团队的程序漏洞蓄意泄露公司机密,不仅如此,还纵火烧了资料室,让她父亲活活烧死。
阿千,你是罪有应得。袁英咬着嘴唇流泪,不露出一点响动。她想,阿千,你不过是烧伤了,我父亲他死在了火海里。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疼,她想起那段时间何墨千苦苦求着要见她,袁英只当她是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何墨千那么坏,可她一个人伤成那样躺在医院里不能动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袁英合上何墨千的衬衣,搂着她喃喃地哭泣,“阿千,我后悔了。”
她以为做了正确的决定就绝不会后悔,就算痛苦了十年,烟瘾、抑郁症,所有的一切,对不起她的是何墨千,她应该决绝地再也不回头,可是她后悔了。
“阿千,你一个人,得多害怕啊……”
“阿千不怕,我回来了,我保护你……”
可是何墨千早就不怕了,她习惯了一个人承担一切,也过了要人保护的年纪,她用自己的双手就能撑起一片天。
袁英需要何墨千,何墨千是治好她未痊愈的心病的良药,何墨千却早就不需要袁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