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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如果你在的话,我想会暖和一点。
——周楚今】
-
那年斯坦福校园的红叶树下,透明伞面滑落着雨珠子,她和一只小橘猫一起蹲着,想过的那个问题,已有结果。
都没有好好告别,就遥遥无期分开的人,还是会再见的。
那正经告过别,不留遗憾分开的人呢?
还能再见吗?
路灯低垂,一圈泛黄的光笼罩在他们周围,如同剧场一束打在他们身上的追光灯。
剧场里虚情假意的世界,只有他们是两个孤独的,相互依偎的真实灵魂。
鼻息嗅到女孩子发间清淡的香气,仅存的理智都在竭力保持清醒,见不得光的心思便随之似有若无泄露而出。
纪淮周合着眼,嘴唇轻轻蹭着她的发丝,覆在她后背的手掌,指尖缠陷进她披散的发梢。
十七年前,她去而复返投入他怀抱,他用自己疯长出的血肉养护她盛开成一朵最清濯的花。
十七年后她的奔赴而归,他疯长出的是兄妹之外,变质的、再也回不去的情和欲。
是他弄脏了她。
“……小尾巴。”他只气息虚浮地回了这么一声,再多讲一个字就要被听出发颤的声线。
“哥哥,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
昏暗的光线掩护住了他泛白的面色,纪淮周垂眼去看她从自己的臂弯里仰起脸。
她有张线条柔和的小鹅蛋脸,小时候就是。
他耳畔隐约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哥哥,什么是一辈子啊?
小女孩儿温糯又稚嫩地问他。
鸦青色的雪夜,他们牵着手,向着古木灯笼的光亮,走在街巷间的青石小路。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怎样算一辈子,只知道面前是回家的路。
“古人说,‘爱你五十余年惠’。”蒋惊春曾告诉她的话,多年以后,许织夏终于真正清楚地理解。
她迎着他的注视,不闪躲:“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对视间,她双眸澄澈。
“哥哥,一辈子,就是五十年。”
纪淮周看她的目光变得深刻。
当初问他这个问题的小姑娘,如今自己有了答案。
“周玦能陪我的所有的时间,都已经陪过我了。”许织夏双手慢慢从他腰上落下去,眼底一片清明:“所以哥哥,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她小小的身子,从他怀里退出去。
最后凝望了他一眼,她唇角漾起,留下一个潋滟的笑容,转身离开的刹那,夜风在他眼前,扬起她的长发和裙角。
心很沉,睫毛也很沉。
纪淮周视线里她的身影一眼比一眼朦胧,直到航站楼玻璃内,她人完全消失不见,他强忍着的那点意志力跟着消失不见
。
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耳旁反复盘旋着这句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眼皮敛下去,硬挺到现在,最后一丝的劲也透支殆尽,纪淮周身形一晃,重重仰倒下去。
但那本胭脂粉布艺日记,始终捏在手里,没有松开。
外套散开,露出里面的黑衬衫。
尽管衣下临时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此刻腹部的衬衫面料,也被浸得透出湿痕。
宁愿承受冲撞自己痛入骨髓,都要牢牢接住她,在任何时刻。
“二哥——”
背部砸到地面的同时,一直守在暗中的陈家宿一声呐喊飞奔而来。
争分夺秒的鸣笛划破长空,陈家宿的私人医生陪同上了急救车,向医院飞驰而去。
钻黑色古思特紧随其后。
陈家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闹出假戏真做的结果,焦急和悔恨的情绪混乱交织。
他攥住拳头,猛地砸向窗玻璃。
钟遒在砰的声响过后,肃穆开口:“如果家宿少爷不故意挡住保镖,就不会发生今晚的事,这是胡闹。”
“胡闹。”陈家宿气笑了,睨向副驾驶座:“不胡闹,你们肯放过他吗?”
“我们有要完成的任务,不能坏了规矩。”
钟遒目视前方,神情一丝不苟:“只是见面,何苦要送出半条命。”
窗外城市冷冰冰的夜景,在陈家宿深暗的眼瞳里一幕幕闪过。
他想起自己身为外姓的孩子,初到纪家,任人欺辱的小时候。
改变他一生的那天,他顶着满是淤青的脸,追在那个人身后。
“你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帮你,我只是不想当帮凶。”
“他们都在看,只有你出手了。”
“冷眼旁观就无罪了么?”
“……我以后能跟你吗,二哥。”
在那个人人冷漠而险恶的纪家,因为他的存在,他才走到了今天。
陈家宿眸光邃远,声音沉下去:“因为你们都是空心的人,他不是。”
过顷刻,他冷眼看过去。
“我就想知道,”陈家宿语气讽刺:“从他离开,到现在这十七年,你们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放了他。”
钟遒眼中掀起一秒微不可见的波澜。
他没回答,也许是能当他们父亲的年纪,心有动容,也许是回忆起了某段讳莫的往事,良久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今晚他们见面的事,我可以向纪董保密。”
-
去往旧金山的客机飞上三万英尺的高空。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一如来时。
后座响起桑德黏糊的声音:“你理理我吧,宝贝,我有点想你。”
“嗯哼。”曼迪正沉迷看剧:“等会儿。”
“等会儿会更想。”
芙妮听得翻白眼,扒着座椅转过身去,日常嫌弃桑德:“哥们,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开屏?”
桑德笑着投降:“好(),我安静。”
“夏。”里斯探出半身?()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目光越过芙妮,落向许织夏:“后日Kepler’sBooks有读书会,一起去吧。”
芙妮胳膊伸到他面前,隔开他视线:“坐回去,不要影响她看书。”
里斯无奈叫苦:“我在追女孩子。”
“惦记人家几年都不告白,现在知道追了?”芙妮抱臂哼声:“我们夏和谈近学长情投意合,你没戏。”
四周的声音自动屏蔽。
许织夏望着舷窗,外面的天黑沉沉。
周围的一切都一如既往,从旧金山飞到港区,又从港区飞回旧金山,这短短的一个月,恍然如梦。
舷窗映出她的脸。
许织夏瞧着玻璃中的自己,长久长久,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眼角倏地落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掉到手背。
许织夏却平静含着笑。
想起从前那堂心理辅导讲座上讲师的话。
——控制情绪并非戴上虚伪的假面,伪装喜悦,伪装冷静,稳定情绪不是不允许情绪的存在,而是接纳情绪。
她不再与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较劲,不再硬巴巴忍住不哭,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算得上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熨平了自己。
回到美国,旧金山的吉野樱开了。
异国他乡又是一年。
但这是许织夏留在斯坦福的最后一个月,六月份毕业典礼结束,她准备回国。
身处熟悉的校园,许织夏即刻便投入了斯坦福浓厚的学习氛围,听课,去图书馆自习,回宿舍,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同过去四年一般规律。
每天下课,穿梭过斯坦福的廊桥,都能听见胡佛塔传来的钟声。
某回许织夏在钟声里想起了那部电影。
她抱着书,回眸望向夕阳。
蓦然间感觉,自己正也在经历一段廊桥遗梦。
红瓦屋顶间的棕桐大道,西海岸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余晖下,她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
许织夏在斯坦福的宿舍是双人间。
与国内文化有差异,这里的宿舍男女同层,生活自由,并没有太多宿管约束。
因此里斯醉翁之意,三天两头来串门。
某个上午,难得休息,许织夏和芙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靠一块儿网购衣服。
旧金山的夏天是最冷的,尽管本土居民有穿短袖短裤上街的,但在亚热带长大的孩子,每年一到旧金山的夏天,许织夏都得穿外套。
有时气温甚至能低到让她穿上羽绒服。
芙妮滑到张穿搭图,两眼放光,激动地凑过去:“亲爱的,我太想看你穿这套了
()!”
许织夏视线离开自己的屏幕,在芙妮的手机里,看到一张十分惹火的照片。
暗昧的光影下,女模特内搭抹胸连衣超短裙,狐狸毛皮草滑落露出一半香肩,躺在沙发上,手肘往后撑着,穿黑色丝袜的长腿一条腿挂在沙发扶手,一条腿抬高了悬空勾着。
她眼神迷离,营造出香艳的氛围。
光是看着,许织夏都按捺不住羞臊,别扭抬手推回去:“这不适合我。”
“亲爱的,你知道自己穿上黑丝的杀伤力能有多强吗?”芙妮一本正经:“你这样清纯的女孩子,一旦性感起来,会把一个正人君子逼疯!□□焚身!欲罢不能!”
许织夏听得想笑:“会把我冻成冰棍。”
芙妮正要再劝,响起敲门声。
拉开门,看到又是为了追求许织夏的里斯,芙妮毫不犹豫地关回去。
“贝果和咖啡!”在门合上前,里斯拎着盒子的双手立刻挤进门口。
芙妮伸手接过:“谢谢。”
她冲他一个假笑,而后不留情面一把关上门。
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芙妮一屁股坐回许织夏身边:“如果你穿着黑丝,站到里斯面前,我敢说他愿意从胡佛塔顶跳下去。”
许织夏翻着手机:“我不穿。”
“为什么?”芙妮随口问了句:“你那个帅到人神共愤的哥哥不允许你穿?”
猝不及防提到那个人。
许织夏愣住短瞬,垂着眼没讲话。
“咚咚咚”又是三声叩门。
芙妮深呼吸稳住情绪,再过去,痛骂里斯一顿的话都涌到嘴边了,一开门,那张脸闯入视野,她的声音一下子全哑在了喉咙里。
芙妮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身风光霁月气质,穿高贵优雅的米白色西装,领带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银丝边眼镜,薄镜片下,是一双静若寒潭的琥珀眼瞳。
“请问……”
“请进!”
听到芙妮一反常态的反应,许织夏好奇回过脸,望见那个人,她不由一惊,踩在沙发的双脚放下去,套进拖鞋,趿拉着跑到门口。
“乔翊哥?”
乔翊淡漠的眼睛,在看到许织夏的时候,拂过几许温柔的笑:“好久不见,今今。”
许织夏还在诧异他的出现。
随后又见他提了下手里的蛋糕:“方便吗?”
许织夏反应过来,请他进屋,趁着乔翊去餐桌放蛋糕,芙妮扯住她袖子。
“这回肯定是你的周玦了吧?”
许织夏如实回答:“不是,他叫乔翊,是哥哥。”
芙妮顿时一副春心荡漾到流泪的表情:“你到底还有几个帅哥哥!”
“……”
许织夏倒了杯温水,递给沙发上的人:“乔翊哥,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谢谢。”乔翊接过水杯,礼貌得体。
“乔翊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许织夏坐下,在他扬眸看过来时,她笑着说:“永远跟谁都很客气。”()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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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在港区见过陈家宿,今天又在斯坦福见到了乔翊,许织夏再不是当初离开杭市时的逃避心情,只有见到故人的喜悦和感慨。
许织夏歪着脸笑盈盈地说:“有,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有过肆无忌惮的喜怒哀乐。”
乔翊若无其事:“这样不好吗?”
放在以前,许织夏不会和他讲这些话,但不知道是因为学了几年心理,有了本能思维逻辑,还是因为她自己这四年就陷在这种情绪深渊里,前不久才脱离,所以和他一重逢,她便自然而然深有体会。
或者说,是共情到了他的情绪。
许织夏表情故作老成:“弗洛伊德说过,未被表达的情绪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且有朝一日将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你每天都这么规矩,总有一天会累的。”
可能是从未有人如此说过。
乔翊微怔,但又不动声色:“不累。”
许织夏有几分认真:“乔翊哥,也许是你家教太严了,你不是不累,你只是习惯了。”
乔翊难得失态,在她这句话里走神很久。
半晌后,他温和开口:“怎么感觉,我今天不是看妹妹,而是看了一位心理医生。”
许织夏难为情失笑:“对不起,乔翊哥,我在学校待太久了,脑回路一下子改不过来。”
受她的笑容感染,乔翊不由也弯了下唇。
原本得知许织夏在港区那个月,乔翊就想过去看她,但临时被父亲要求回沪城,昨日刚到美国。
那天乔翊没有在女生宿舍坐太长时间,他离开前,许织夏送他到门口。
“最近我都在美国出差,有事情随时找我。”他说。
闻言,许织夏不见外地应声。
乔翊迈出门,顿住片刻,思量着回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在那时有过一瞬明显的欣赏,目光停在她身上。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许织夏灿烂微笑:“嗯,我长大了。”
在斯坦福最后一个月的生活,时而漫长,时而飞逝,飞逝的是她在沉浸学习和为毕业余下课题忙碌的时候,漫长的是每晚夜深人静,她静悄悄写日记的时候。
她会想起那个人。
不能再见只是没有关系,但她依然希望,能和他再见,因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是那一个月他们都没有联系。
一晃临近毕业。
毕业典礼这样的日子,周清梧和明廷肯定是要来的,他们百忙抽空,赶了趟前一天的航班。
前两天晚上通视频时,周清梧在手机里说,你陆玺哥知道你愿意回国了,非要跟着来,赶都赶不走。
许织夏当时盛着笑:“我也很想他。”
她在自己的话
()里安静下来。()
很想陆玺哥,也很想那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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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毕业而来的不止他们,还有谈近。许织夏在港区的科研项目结束后,他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络,时常一起语音讨论课题。
许织夏带他逛了两天斯坦福的校园,而芙妮又误认了一次周玦。
明廷提前订了旧金山的一间餐厅,邀请许织夏在学校的朋友一同晚餐,感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
中国人就是这样,讲究宴客之道。
除了芙妮他们,里斯和谈近当然是要邀请的,乔翊和陆玺也都会在。
毕业前夕的聚餐,可以预想的热闹。
那天旧金山很冷,下着大雨,许织夏裹着羽绒服,提前到达餐厅。
餐厅的装潢欧美复古,高调奢华,天鹅绒窗帘和桌椅,墨绿配红框的浮雕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艺术感的画作。
为氛围,餐厅里坠着的灯都调得很暗。
她坐在玻璃门前的红丝绒沙发上等待,低着头看手机。前几天周清梧建了个微信群,把陆玺乔翊他们都拉到群里。
他们刚下飞机,在过来的路上。
此刻陆玺正在群里艾特乔翊,说看谁今晚第一个见到小今宝。
许织夏不由抿出笑痕,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或许是室内过于温暖,窗玻璃上都凝出了一层雾。
今天旧金山很冷,如果他在的话,得穿暖和点。
许织夏想着,手指情不自禁按到玻璃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了个“玦”字。
她看着眼前的字,过了会儿又抬手,掌心压着冰凉的玻璃,抹了几下擦去。
同时也在玻璃上擦出了一小片清晰的视野。
许织夏余光不经意瞟出玻璃门。
餐厅门口,纪淮周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撑着把伞,站在雨里,一和她对视上,他便勾起了唇角。
隔着一面玻璃门,四目相交的那个瞬间,许织夏心怦然一跳,微微张开唇,直接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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