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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纪淮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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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坦福的四年,是许织夏真正不再依赖他的四年,是她慢慢唤醒自己的四年。
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得以在哥哥身边一天天乖乖长大,就注定了她不是有野心的性格。
求而不得之时,她会认命。
至少迄今为止,她不会因一己私欲而拼尽全力去追逐。
在所有生活的选择里,她最想要的是安稳。
故而她的理想并不高远,学心理的初衷只是想要熨平自己,认真听课的每一秒钟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清醒。
经典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把人的需求按照等级,从基础到成长,由低到高依次划分,而在所有的需求里,压在最底层的,是生理需求。
当理论应用进亲密关系,男女之情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对需求的满足。
能够满足的层次越高,情感越深刻。
那堂理论课结束,许织夏独自留在阶梯教室,托着脸,望着落地窗外的红叶树,长久地思索。
思索她对哥哥的情感,是哪种需求。
正如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对她有了男女之情的哥哥,对她的需求,处在哪个层次。
他猝不及防被拖进思考的状态,彼此都在那个问题里失去了言语。
许织夏内心反而宁静了。
“哥哥是哪一种呢?”
她眼中的神情太清澈,哪怕都涉及到了男女间的敏感话题,仍不含一丝不明朗的试探或引诱。
纪淮周突然一下感觉到,明明是和他最亲近的妹妹,却是世界上他最难占为己有的女孩子。
他低着脸,气音笑了两声。
笑他养大的女孩子,就是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纪淮周眼底笑意未退,拽着她的行李箱,走过廊道,进了间卧室:“那你对周玦呢?”
一句话分成两段,把她的行李搁到那张柱子床边,他又回眸:“是哪一种?”
许织夏跟进屋。
他们在这间南洋风的卧室里,时隔半月,跨越山海,终于又有了隐私的空间,说说话,只有他们俩。
而不管是在地下拳馆那夜的问题,还是通电话那夜的问题,此刻都到了要正面沟通的时候。
沟通关于这段从兄妹情衍生出的感情。
“是心理性的。”许织夏在他面前总是要仰着头:“我喜欢他给我的归属感。”
那晚电话里没有说尽的话,许织夏一鼓作气讲完:“是周玦,我会开心,是你,我也没有不开心。”
到这里都还算中听,不过纪淮周知道她后面还有话,静静看着她,静静听着。
她眉眼间的苦涩似有若无,声音放轻。
“但是你的话,我心里不踏实……”
意料之中,不是这个回答倒还古怪了。
真正在她心里
占据分量的,是他们的十三年。
他没有出声。
许织夏觉得,可能不止她没琢磨清,他也没有想清楚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于是在一段相视无言中,她又轻声开口:“如果哥哥是生理性的,可能你只是有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纪淮周眼神变得深刻。
她真的不是青春期感性占上风的小女孩儿了,不会哥哥招招手,就欢天喜地地奔过来。
这话在他听来,是她在劝他回头。
纪淮周上前一步,在他的身高压制下,许织夏的脸不得不仰得更高。
“你的意思是,我一时冲动。”
他浓密眼睫下压着双比谁都要深邃的黑蓝色眼瞳,许织夏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了,垂下视线,没和他对视。
他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低沉落下:“在你心里,只有归属感才能称之为爱么?”
许织夏思绪晃了晃。
高中性教育讲座的老师说,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是能带给人向上引力的,爱不是依赖,不是自私占有的情绪。
后来她试着放下,因为觉得感情永恒的真相,并不是朝夕相伴,而是清醒地接受现实。
前段日子她开始和谈近一样认为,亲密关系的本质应该是向对方展示弱点。
现在她又重新陷入迷茫了。
究竟什么是爱,其实她说不明白。
许织夏脑子正乱着,听见男人一声附着笑的重重叹息。
“今今。”
许织夏屏住气。
严厉的时候他会叫周楚今,但很少这么叫她。
“如果你认为,任何基于欲望之上的男女之情,都是一时冲动,都是耍流氓,我对你的欲望只是生理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他语速很慢,吐字不轻不重。
说着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她在他掌心上托的力道下,抬起头,感觉着他拇指的指腹,在脸颊略微摩挲。
许织夏恍惚感受到多年前的温情。
她半夜出去捡海棠树枝,问他,她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他满手淤泥,用胳膊揽她到怀里,说,都是哥哥的错。
眼下的他,依稀回到了当时那种,无条件纵容她的兄长姿态。
“那你就当哥哥那天都是胡言乱语。”
许织夏心神飘忽,看到他的脸压低下来,额头虚虚抵到她的额,呼吸间瞬时都是他分明温热,却又如雪原清冽的男性气息。
她睫毛止不住颤悠。
在拳馆他都没离她这么近过。
“因为那个性梦……”他顿一顿,眼皮下敛,盯住她饱满鲜红的嘴唇,嗓音淡淡哑着,却没有危险,没有缱绻,仿佛只是一句干净的陈述。
“哥哥梦到你了。”
许织夏心跳空了一拍。
紧接着视野里,他喉结不明意味一动,唇似乎是要下压。
可能是对他太信任,也可能是忘了反应,许织夏没有躲,人迷蒙
着,只是更加用力地屏住了气。
就在她快要把自己屏得昏过去的时候,他鼻息漫不经心逸出一丝笑,退开脸。
许织夏脑子还是空白的,他掌心落到她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熟悉的不温柔而又恰如其分的力度,揉得她脑袋轻晃。
“收拾好了下楼吃饭。”他若无其事走出卧室。
许织夏僵在原地,他一走,她就倏地呼出闷窒已久的气,乱着呼吸,下意识去捏自己的耳垂。
不知不觉,变得好烫。
——赶deadline那几天,有一次没有梦到博导,梦到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是你。
斯坦福毕业晚宴,谈近也说过相似的话,可她当时只是讷讷地指住自己,问他是不是告白。
这次换作哥哥,她变得不一样了。
那顿晚餐,他们都稍显安静,不过他本身就寡言,乐意了讲两句,没兴趣就不搭腔,周围人都习以为常。
晚餐后,谈近去酒店,许织夏出门送他,顺便陪蒋冬青散步。
蒋惊春拉着纪淮周在家里喝酒。
从前在棠里镇,他们就是酒搭子。
老人家宠溺孩子,在投喂这方面似乎总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经过岔路口那家梅花糕店,蒋冬青就要去给许织夏买,许织夏劝不住,只能笑着等。
谈近在这里告辞。
“学长在金陵师大待几天?”许织夏随口说了句分别前的寒暄。
“三天。”
“三天都有学术会议吗?”
“对。”谈近想了想:“今年金陵师大学术会议的主题是,心理学史中的爱与艺术。”
许织夏投过去新奇的目光:“爱与艺术?好特别的主题。”
谈近笑说:“感兴趣的话,跟我进去听?”
岔路口偶有自行车驶过,许织夏安静几秒,莞尔摇了摇头:“可能学再多的理论知识,我也没有办法理解什么是爱。”
他们在精神层面总是有着高度契合。
比如她平静地寥寥两句,谈近就意会到她背后的别样情绪:“是不是有话想说?”
许织夏双手在身前握了握,斟酌了会儿措辞,她扬眸,真诚地望进他的眼睛:“对不起学长,我感觉自己对待爱情的心态,还是特别的不成熟。”
话至此,某些答案不言而喻。
谈近花了点时间接纳了这个结果,眉前落着细碎的额发,眉下的一双眼依旧温和:“对不起是犯错的时候说的,你没有错。”
许织夏牵出内疚的笑:“谢谢你的告白。”
为了不让气氛变僵硬,也为了不让她愧疚,谈近打趣道:“我有点后悔今天的偶遇了。”
许织夏略有些窘迫,抿唇笑了下。
但他们的共识不谋而合,朋友也是亲密关系的一种,谈近和她的交流始终自然:“我能知道原因吗?”
蒋冬青在那时拎着梅花糕回来,见他
们还有要讲的话,就把梅花糕塞给他们,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聊,她走不动了,先散回家。
于是许织夏陪着往酒店又走了一段。
颐和路梧桐树的枝桠下,路灯光昏黄柔和,照在人行道,怀旧又静谧。
许织夏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我好像在一个人身上陷入了个怪圈。”
谈近温声:“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听。”
他们在路上慢慢走着。
许织夏望着地面,瞳孔没有焦距,迷茫地散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重要到离不开的那种,后来他离开我了,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他也很无奈,他也没有办法……可是我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他。”
音量渐渐弱下去,三言两语实在讲不清,许织夏放弃了,难堪地看他一眼:“太绕了。”
谈近轻笑摇了下头,引导她问:“现在这个他呢?”
“现在这个他……”思绪牵引回到黄昏的卧室,许织夏想到自己那时莫名脸红心跳,头脑更混乱了。
她沉吟半天,只说出一句:“也很重要。”
谈近思忖片刻,话题突兀一转:“记得小学语文缩写句子的口诀吗?”
许织夏回眸,满眼疑惑。
见他笑了笑说:“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只留下主干,缩写后的句子是……”
谈近语气肯定地给出她答案。
“你喜欢他。”
许织夏心里激灵了下,不由止住脚步,视线抬过去,在讶然中沉默。
这是她自己从未想过的结论。
“与其说他成了另一个人,不如说,你成长了。”谈近随着她的步子停下来,转过身面向她:“以前你是因为依赖而喜欢他,或许现在,你的前提变成了喜欢他,所以想要依赖他。”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认为,后者才是成熟的爱情。”
许织夏一眨不眨。
是吗,是因为想要却又无法再依赖他,她的内心才会这样的矛盾。
谈近轻轻一抬眉骨,眼里的笑又暖了几分:“你看,理论知识也不是全无用处,和你对爱的理解相比,不成熟的是我才对。”
许织夏怔怔的,难以描述此刻的感受。
好像四肢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脏去,又好像闷在水里必须得出来了,否则会淹死。
“你哥哥?”他轻松一问。
许织夏不再有曾经被揭穿的慌乱,默认微笑:“学长,你未来一定会是一位很优秀的心理咨询师。”
谈近笑叹:“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就是连劝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去喜欢别人,都要承受住。”
他们之间似乎比过去更豁然了。
许织夏回了他个笑:“你是神爱世人。”
目送谈近离开后,许织夏驻足在十字路口。
夜晚的颐和路浪漫气息更重了,因年代久远而斑驳的青砖黄墙,道路两侧是繁茂的法国梧桐。
一盏路灯在她周身照下圈暖橘光,前面是一条人行道,没有车辆,无人通行。
天地间格外宁静。
许织夏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旷,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岑寂,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儿,又蹲回到了港区那间芳华冰室门口的画面。
她隐约被这突如其来的孤寂推着走出了怪圈。
良久,她垂下眼,拨出那人的电话,手机贴到耳边。
“哥哥……大家都走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许织夏眼睛闪过水光,望着冷清清的夜路,声线染上浅浅鼻音。
“你可以来接我吗?”
不需要问清原由,她的哭腔,足以让他抛下所有,马不停蹄地奔赴而来。
只过去几分钟,对面的红绿灯下,便奔出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视野捕捉到她的那瞬,纪淮周放慢了步,隔着条空落落的人行道,喘着气,远远望住她。
仓促寻觅的神情,转而替换上几分愠怒。
红灯一秒一秒倒计过去,闪到绿灯,他大步迈开长腿,笔直向着她,逼近到她跟前。
“出门送个男朋友还把自己弄丢了?”
他沉着脸斥责,同时捉着她胳膊把她拽近自己半步,上下检查她有无受伤。
许织夏的小白裙在夜风里扬动,目光落在他的脸,她眼眶一湿,嘴唇轻颤着就掉起了眼泪。
纪淮周如鲠在喉。
她一哭,他一下子什么情绪都不见了。
“哭什么。”他捧着她脸,指腹忙不迭抹去她落下的泪珠子,脸还有些绷着,但语气不经意间温柔了:“哥哥又不会因为你谈恋爱了就不要你了。”
许织夏捏住他手指,忍不住一抽一噎,眼巴巴望着他:“哥哥,我特别想你……”
那是周楚今,看四年前的周玦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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