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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心如荒野

作者:茶暖不思 字数:4837 更新:2024-07-26 16: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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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radeTatsachengibtesnicht,nurInterpretationen.”

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纪淮周】

-

卧室里再无其他声响,他伴随气息的话语,是唯一的声音。

而最难以忽略的往往不是多么响亮的高音,而是寂静中的低频。

耳朵在和他的声音共振。

许织夏感觉都听到了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在生命中化为乌有,但仍住在她内心最深处角落的,那个少女时代的周楚今,终于柳暗花明,望着陪她长大的哥哥周玦,笑眼青涩,已经软软糯糯地点头“嗯”声了。

只不过,她已是虚影。

“要追的……”许织夏埋下脸,被他惹得害臊,但又小声这样说。

就像那日他讲的,学生时代有学生时代需要的感情,花信时代有花信时代需要的感情。

如果仅凭着对周玦的喜欢,就头脑一发热答应了,那她这四年,真的就白活了。

四年前他暗示拒绝的狠心,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如今她要先斟酌过,这个存在于周玦之上的纪淮周,能不能给她想要的依赖。

以及,值不值得,她重新迈向应激源。

纪淮周无声弯了下唇,没有不得劲。

他和其他男人最本质的不同,不是与她多出十三年的相处时间,而是那一份别样的心情。

看着她从呆萌温顺的小崽子,一天天长成了拥有自主人格的漂亮姑娘,忤逆反而比依顺更让他欣慰。

真正印证了那句长兄如父。

纪淮周不着急站直回去,手掌懒散撑着她耳后的门板,故意拿乔:“哥哥跟你这关系,都不能徇个私情?”

许织夏双手无处安放,虚拢在自己胸前:“他们也都是先追的,怎么到你就要走后门了?”

“谁们?”

“……”许织夏暗戳戳瞄他一眼。

他可能是想起芙妮说的,她在学校有十几支足球的追求者这回事了:“哥哥追你,还得先去斯坦福排个号?”

理智归理智,但他的身体挨这么近,周身弥漫着他属于男人旺盛的气息,温度仿佛都高了好几度,许织夏都能感觉到,自己那部分不理智的原始性力正受着刺激。

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本来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光站在那里就很色气。

许织夏的冷静中,因此绞进了几分扭捏:“……谁让你以前不把握住机会。”

“好。”纪淮周拖出长长的尾音。

他撤开身子,向屋里走去,语气里的笑意若有似无:“你现在长见识了,哥哥欺负不了你了。”

话都还没说尽,他就这样远去。

许织夏靠着门板,心里没着没落。

她淡淡怨声咕哝:“你去做什么?

眼前黑白光影浓重,男人背影融在里面,响起拖腔带调的一句:“去斯坦福排号。”

许织夏回过味,抿唇悄悄一笑。

“过来。”

他在床畔静静出声,许织夏这时听话了,小凉鞋踏在黑胡桃地板上,嗒嗒地响。

人走到了,纪淮周抬手握住她脑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许织夏的脸压在他身前,本就漆黑的视线再不见一丝光。

“啪嗒”一声,似乎是他开了灯。

许织夏脸捂在他的衬衣面料,能感觉到他心脏强有力的搏动。

他在扮演哥哥的角色时,和扮演一个有欲望的男人的角色时,侵占性的差别是很明显的。

但不变的是,他对她,永远比她自己心细。

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许织夏退出去些,仰起头,终于在一片明亮中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噙着笑,脸上没有任何显著的情绪,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

许织夏微微屏住了气。

好奇怪,他分明在笑,可许织夏眼里,他在陨落。

世人都爱看神的陨落,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摇尾乞怜求得一丝怜悯。

许织夏感觉,这样的画面就在她眼前。

只不过他不自知,而这被他刻意掩盖住的微妙,或许这世上只有许织夏能捕捉得到。

“哥哥……”许织夏探究地望进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像一只飞鸟,畅通无阻地掠过他眼底看似平静的湖面。

纪淮周意识到什么,眸光一动,不露声色按亮了床边的台灯,把吊顶灯“啪嗒”关掉了。

南洋风卧室暗了亮,亮了又暗,这下又只有一盏海棠玻璃台灯晕开幽幽的暖光。

他坐到床边,上半身压着被子,仰躺下去。

“哥哥闭会儿,困了。”

许织夏都没问的机会,思绪轻易就被他带了过去,轻轻应声,然后在床边安安静静坐着。

英国来回飞机都不止要坐一天,他这是在英国还没待上半天,就马上回来见她了。

是什么要紧事,半天也要回去。

许织夏正思忖着,身后一道不知有意无意的低声闷笑。

她回眸,看向床上阖着眼的人,疑惑:“哥哥笑什么,想到谁了?”

“你啊。”他慢慢出声。

准没好事,许织夏追问:“我怎么了?”

纪淮周笑而不语。

她坐他边上,让他想起小时候,她也总爱在他睡觉时蹲他旁边,穿条白睡裙,半夜三更像个小阿飘。

他没回答,指尖隔着连衣裙,拍抚了下她腰窝。

“给哥哥抱抱,行么。”

许织夏不知道他是赶飞机累了,还是他想回来陪她,但英国的父亲不允许,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总之她没问,他手臂打开,她就乖乖躺了过去。

玻璃台灯光暗,百叶窗的影子落在地板上。

他是平躺的,许织夏侧着,脑袋枕在他胳膊,她身子小,贴近他腰侧,被他一只胳膊就完全揽住了。

这个姿势其实有一种情人间特别的亲密,像事后的温情。

但在那一刻却并不暧昧。

许织夏能感受到他有心事,可他不讲,她不晓得从何问起,也没法问。

合上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她也有了睡意。

“哥哥。”许织夏低声唤他。

她昏昏欲睡,以为他也睡着了,结果片刻后,听见他懒着鼻音“嗯”出一声。

“女性主义说,女孩子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能为了男人,舍弃全世界,我觉得反过来也一样。”

许织夏迷迷糊糊,声音渐弱。

“……有你的话最好了。”她梦呓,昏睡半晌,才接着呢喃:“没你我也可以的……”

她睡糊涂了,但满脑子都还是,不想为难他。

纪淮周半睁开了眼,偏过头。

她逐渐沉眠过去,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搭在眼睑,睡相自小就很温顺。

纪淮周当然能听出她的意思。

她喜欢一条鱼,但她不能把它捞出来,她也不能跃入海里;她喜欢白鸥,但她不能把它捆在陆地,她也不能飞到空中。

看到鱼跃出海面,白鸥停栖江边,她会开心,但鱼游回海底,白鸥拍翅飞掠而去,她也接受。

纪淮周眼神逐渐邃远。

回到伦敦那半天,他都独自锁在那间囚笼般的书房里,书桌前,维多利亚孔雀台灯的光,映亮着信上的字。

那是陈家宿在杂物间里无意搜寻到的那封手写遗书。

【阿玦,不知你能否看到这封信,假如你能看到,哥哥又要同你分别了……】

纪淮崇的字迹依然同过去一样,端方优雅,衬合他的性格。

【原谅哥哥,当年在港区,同你讲了狠话,让你伤心了,可不那样讲,你必定不会同意。

前几日在《尼采遗稿》中,读到一句话,“GeradeTatsachengibtesnicht,nurInterpretationen”。

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阿玦,不要责怪自己。

哥哥知道,你不愿意待在虚情假意的名利场,你这热血沸腾的性子,当如一只自由的鹰,飞越千山万水……】

他死死压抑住震颤的眸光。

耳边回响起当年纪淮崇抛下他去英国前,决绝的声音。

“我讨厌平庸,我想出人头地想高人一等,阿玦,回纪家的只能是我。”

“这算什么心狠,你就是现在死了哥哥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你总是讲,哥哥早你出生,占你两分钟的便宜,就为了当个病秧子,这便宜,哥哥就占到这里为止了。

日后,你就能得偿所愿,比哥哥年长了……】

【你不是问过哥

哥,发病什么感觉么?

很痛苦。

刀尖上又站得太久,哥哥撑不住了。

对不起,阿玦,哥哥只能换你十三年自由……】

黑红鎏金西洋古董座钟,一下一下摆动着。

他手指克制不住攥紧,捏皱了信纸。

【投笔伤情,临书惘惘,希望我们阿玦,长命百岁……】

纪淮崇的遗书很长,有好几页,但纪淮周只粗略扫过一遍,不敢细看内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

有妹妹陪伴的十三年,是他和自己哥哥分开的十三年,是他怀恨自己哥哥的十三年。

回身一看,都是错过。

鱼跃出海面,因为需要氧气,白鸥停栖江边,因为需要歇乏。

就像他立刻从英国,飞回到她身边。

见她回来,怕吓着她,他克制住把她狠狠揉进怀里发泄情绪的冲动,她倒是最后来了句,没他也可以。

纪淮周安静看着臂弯里的女孩子,忽地深深扬起了唇。

果然是他养大的,知道怎样能一刀捅进他心脏。

她如今的态度,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的周玦,再脱不去纪淮周的外衣。

纪淮周唇角的括弧又一点点敛了下去。

他眼底佯装平静的情绪,被这小姑娘三言两句敲碎,在她看不见的时刻,破了冰。

湖面割裂,湖水像是流动的玻璃。

纪淮周弯颈,嘴唇压到许织夏的发上,情绪随着闭上的眼,尽数内敛下去。

-

许织夏一不小心,就这么睡了一夜。

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到眼皮,她张着唇一声哈欠,吊带连衣裙外两只细白的手臂钻出被窝,伸展懒腰。

望着吊顶,意识慢慢回笼,才发现这是他的卧室,而她脱去了鞋子,和衣卧在他的床上。

百叶窗半开,透过层层空隙,许织夏看到他人在阳台。

许织夏踏上她的小凉拖,开了窗。

纪淮周胳膊肘倚在汉白玉护栏,人伏着,指间夹着一支烟,递到唇边,衔住烟蒂吸了口,片刻后重重吐出去。

他在一片烟雾弥漫中,循着动静回首。

见她从窗里探出脸,纪淮周眉头一蹙,扭头把烟揿灭在烟灰缸,再回身,没过去,背靠护栏,手肘向后支着。

“我闭会儿眼,你倒是睡挺香啊。”

许织夏塌着腰,软趴趴地俯在窗台上,逆着光线眯起眼,刚睡醒鼻音轻懒:“哥哥,你不会被我占了床,一宿没睡吧?”

纪淮周哼笑,不明意味。

他没回答,望了几秒太阳,回眸时突然问:“陪哥哥去趟沪城么?”

许织夏懵着,发出一声“啊”的疑惑。

纪淮周开车去的,从颐和路到沪城,三小时左右的车程,目的地是百乐门舞厅。

三十年代老沪城四大舞厅之首,有东方百老汇之称的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仍延承着旧

时代的面貌。

娱乐场所在白日总是冷清,没有摇曳晃动的灯光和爵士乐,见不到夜间的纸醉金迷。

百乐门离寻常生活远,许织夏头一回来这里,跟着纪淮周走进去,她新奇地东张西望。

复古的彩色玻璃,纯铜指针电梯,通过拱形回廊,内场舞池垂着红丝绒帷幕,一盏盏元宝状的水晶灯坠着。

走上木质旋转楼梯,仿佛置身历史博物馆。

两墙都是长幅壁画,廊道左右的玻璃展柜里,展示着诸如古钟和旗袍的旧物。

纪淮周止步在一面玻璃柜前。

里面是一套酒红色绣花旗袍,颈间配着珍珠项链。

纪淮周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套旗袍,眼里掠过无人知晓的破碎暗光。

“哥哥,有你这么追女孩儿的吗?”

听见小姑娘隐约埋怨的声音,纪淮周低过脸:“嗯?”

许织夏歪过脑袋,纳闷地望上去:“谁这个点来舞厅啊,太早了,都还没营业呢。”

撞上她清亮的双眼,纪淮周回过神,好像梦里就要落崖的瞬间被人叫醒了。

他脱离出沉闷的思绪,若无其事抬了下唇。

“那你想要哥哥怎么追?”纪淮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夜里带你过来,包个场子,寻欢作乐?”

他要笑不笑的,指尖挠了下她的下巴:“想让你哥哥追荤的?”

他这张脸本来就自带风流气,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越是漫不经心,越是引着人往香艳了去想。

许织夏顿时耳根有些发热。

“我没有想……”她支吾。

纪淮周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异样情绪,故意不着调道:“那就好,这个世界上没有正经男人。”

许织夏瞥他两眼:“有的。”

纪淮周牵出一抹笑:“你说个我听听。”

刚刚被他使坏调侃了,许织夏生出点小小的坏心思,眨了下眼:“周玦。”

纪淮周眼睫垂下,凝视她的目光不经意深刻,方才封锁住的错综繁复的心绪表面,有一道裂痕在往上爬。

昨夜想要狠狠揉她进怀里的念头,又无数地冒了出来。

对望中一段静默,他突然暗下声。

“那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纪淮周呢?”

他很少有伪装不住的情绪,但此刻眉眼间泛出了几分与昨夜相同的陨落感。

那双黑蓝色的眼睛,要么烈日灼心,要么冰霜寂灭,眼下却好似一座遥远而悲凉的灯塔,泄露在夜航的海面。

轮到许织夏无措了,她以为自己错讲了伤感情的话,想要解释:“哥哥……”

刚出声,就被他揽肩一把捞了过去。

人撞上他胸膛,他牢牢搂住她,脸低下去,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用力反复地蹭,以此纾解某种情绪。

“喜欢他一会儿吧,小尾巴。”

许织夏下巴抵在他锁骨仰高了脸,满眼茫然,又听见耳旁他呼吸深重,气息压得很低。

“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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