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小儿丈量龙首山?能提起千斤之物?裴大人,你确定你没喝高?即便是甘罗在世,也不相信他的后人会如此妖孽。”
北地郡太守府,王太守,李别驾,孔祭酒,曹文学等一群卓尔不凡仪表堂堂的官员,围着裴谦之学政打趣。
别驾、祭酒、文学皆为西汉郡太守属吏官职名称。
西汉,郡一级设太守、都尉、监御史三官,各领郡内政务、军务、监察之事。
西汉非常重视太守的人选,每有太守除授,皇帝一般都要亲自召见,太守秩二千石,治行卓异者往往直接征为公卿,公卿罢政,也往往出为太守。西汉重视太守的选拔与任用,所以西汉的地方治理较后世为优。
太守权力非常大,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其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
西汉郡属吏均由本郡人士出任,品行高卓者可以被太守推荐出任廷臣。
都尉和监御史都有各自的衙门办公,所以甘延寿的父亲甘铖此刻并不在太守府。
“诸位大人慎言,甘延寿可是甘都尉甘大人的令郎,小家伙在德馨先生心中的地位恐怕不亚于都尉大人。
去春至今,郁郅发生了许多震动朝野的事情,其中皆有甘延寿的身影,难道说都是借助他人的肩膀拔高吗?我看未必!
曹文学,你我莫逆之交知根知底,说句公道话,不才认为,至少在算学一道,我敢说放眼寰宇,无人能与之比肩;格物力学和简易工程学,眼见会给天朝带来无与伦比的前行动力,决不是一句‘奇技淫巧’所能贬低这两门新学的功绩。
关键是这两门学问从根本上不与儒家争长短,相辅相成还能让人使天下学子更加明事理、通哲理、精算学、善理政,于国于民好处多多,何愁不行晓天下!
不怕诸位笑话,不才先行一步,现已成为郁郅三神殿工学班的一名学子,尽管主讲是一位七岁的小先生,但古人有言:‘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他腹中的才学,教授新学绰绰有余。
今天不才在诸位大人面前断言,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能改变世界的新学,必将成为与儒学并驾齐驱的主流。
从大局观来说,新学会成为选拔官员的条件之一;往小里说,新学会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绝非妄言。
谦之不敢危言耸听,大伙也不想想,没有金刚钻,那小子鬼精鬼精,岂能夸下海口,让人在中秋节看他的笑话!
现在,不才正式邀请诸位大人,届时莅临郁郅欢度中秋佳节,顺便看看咱们郁郅的小神童是不是浪得虚名,一举两得,不亦乐乎!”
看到一向干练豁达的裴学政,说的如此掏心置腹,众人才收起了轻慢之心。
“谦之,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王太守眼中霎时变幻出春夏秋冬的景象:“不说德馨先生,贵县的和尚道士、木匠铁匠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反响如何?”
裴学政知无不言:“工学班大多是甘府、木匠、铁匠聪慧的后辈子弟,就连和尚道士也厚着脸皮塞进几个家族的伶俐后生。”
“如此说来,那就不能等闲视之。别驾,拟定一个条陈,寻个合适的由头,把相关同僚都罗列其中,及早通达,中秋节我亲自率队巡视郁郅县。”
太守大人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无数耐人寻味的信息——
重视程度的拔高委实罕见;
提供消息的裴学政自然与太守大人更亲近一步;
随行官员小圈子的划定无疑是心照不宣亲疏关系的确认;
向前任太守示好进一步维持利益攸关的家族往来;
…………
王太守王铎乃太原晋阳人氏,素来与中原裴氏家族交好,能身处高位而游刃有余,在朝野风评上佳,前途无可限量,自非泛泛之辈。
身处的地位不同,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不同,能与日常的蛛丝马迹嗅出先机,方能不负家族的重托,光明正大攫取相关的利益。
裴谦之何许人也,平日里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能让这个狂傲无边的家伙放下身段,求教于一个黄口小儿,其中没有天大的好处那才叫见鬼!
再说,小家伙‘甘罗在世’的名头也不是空穴来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自前往郁郅查看一番,即便是同僚玩笑戏耍,也总比失去分一杯羹的先机强百倍吧,万一……
心思飞转,王太守已经做出了最佳选择:“来人,马上到都尉府请甘都尉过来议事。”
…………
春风得意马蹄疾,更加令人野望的是,野马滩的造纸作坊传来喜讯,已经收获第一批优质纸浆,足有一万斤!已经制造改良后的桑皮纸三千斤,被老太爷全部运往长安。
额滴个娘哎,一万多斤!
造纸坊的大匠韦伯快马加鞭亲自前来报喜,眉宇间的沟壑舒展了不少,往日沉稳的脚步现在都轻飘飘的就像踩着云彩。
“咕咚!咕咚!咕咚!”
一进后堂的客厅,老家伙不顾斯文,直接提起客厅八仙桌上的茶壶,壶嘴对大口就是一阵牛饮,直到底朝天,他才舒服的打了一个响嗝,拍着胸膛哈哈大笑。
“大公子,已经一个月多了,每天能稳定打捞三百多斤纸浆,足以抵挡往年的一月的产量,并且质量上乘;按时间推算,年产量可达十万斤左右!”
韦伯是甘家请来从事多年的造纸匠人,甘铖自幼与他格外亲近,所以在没外人的时候,他也就不拘小节洒脱惯了。
韦伯挥舞着长满老茧的大手,眉飞色舞状若疯癫:“一斤纸浆可以晒出七张2尺X4尺书画卷轴用纸,十万斤就是七十万张。
大公子,一尺见方的高端纸张,现在市面上的价格最少卖一百钱,一张卷轴纸能裁出八张能卖八百钱,简直就是印钱啊。
至于到底能卖多少钱,那可不是老汉我能计算出来滴,只有小少爷寿哥儿出马才能搞定。”
“韦伯,您坐下慢慢说,我叫下人整两个硬菜,中午咋爷俩好好喝两杯,给您接风洗尘;下午让人陪您到街面上逛一逛,我处理一下手头的公事,今晚就住在这儿,明个我们一块回郁郅老家。”
“中!”
韦伯倒也痛快:“原本计划今天就赶回去,家里一大摊事呢!
大公子,老汉我赶不上形势了,为了省钱,没把小少爷说的当回事,结果现在手忙脚乱,熟练工人手紧张,捞浆、晒纸等各方面都缺人,晒场、凉棚也不够,忙得焦头烂额,唉!”
“没事,现在秋收马上就要结束快农闲了,慢慢招人培训,来得及。造纸坊那些寿哥儿他们设计制造的玩意使得顺手吧?”
甘铖招呼韦伯坐下喧和起来。
一开始,老太君对他说甘延寿要帮助改良造纸工艺,让他参与进来,熟悉各个环节和流程,将来归纳整理,肯定是一块晋升之路上最好的敲门砖。
心底下甘铖不以为然,但碍于老太君的面子,勉强答应下来;后来利用在郁郅公干和回家的机会,去过几趟造纸坊,越看越心惊肉跳。
尼玛,这简直就是无底洞啊!
几十个泡料池、泡浆池依次错落排开,配套水渠、道路、料场、水利打浆工坊、晒场等浩大的工程同时开工,几百号人乌泱泱忙忙碌碌;附近手艺好的篾匠赶制捞纸器,一摞摞编制好的的篾席码放在大棚下……
父亲甘普有点肉疼的告诉他,不算原料成本,仅仅人工费用,每天要支出两万多钱,最少需要一个多月的工期。
虽说开支的是家族公款和甘延寿用BiangBiang面以及配料包的收入开支,但看着银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流出,而小家伙所谓的收益却像雾里看花遥遥无期。
甘铖当时恨得牙痒痒,毛线的敲门砖,我看就是地地道道的败家子!
奈何,小祖宗得到了老太君的支持肆意妄为,甘铖只好忍气吞声,老老实实抽时间参与到造纸坊改建,以及后期熟悉所谓的工艺和流程。
经过甘延寿的改进,形成了一套较为定型的造纸工艺流程,其过程大致可归纳为四个步骤:
第一是原料的分离,就是用沤浸的方法让原料在碱液中脱胶,并分散成纤维状;
第二是打浆,就是用切割和捶捣的方法切断纤维,并使纤维帚化,而成为纸浆;
第三是抄造,即把纸浆渗水制成浆液,然后用捞纸器(篾席)捞浆,使纸浆在捞纸器上交织成薄片状的湿纸;
第四是干燥,即把湿纸晒干或晾干,揭下就成为纸张。
…………
原料不用愁,泥水河两岸无人问津大片大片的茂密芦苇,被造纸坊大量收购,千斤八十钱。
按照往年的情形,老甘家的造纸作坊给猫冬的百姓找到了赚钱营生,男女老少齐上阵,人扛马驮,一个冬天大河两岸保证给你扫荡的溜溜光,全部集中到了野马滩造纸坊的料场,码成一垛一垛草垛高耸入云,好似丰收后麦场的景象,蔚为壮观。
根据时间进度,有序投放草料,添加火碱,后续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展,每一道工序,都要按要求进行详尽的记录,有问题随时商议调整,加以改进。
随着打浆捞浆顺利进行,甘铖心里也七上八下不安稳,想着这两天寻机回一趟家,看看到底情况如何,没想到造纸坊的韦伯赶进度,提前几天就得到了结果,按照甘铖的吩咐,第一时间前来报告这个天大的喜讯。
甘都尉兴致勃勃正与韦伯聊得热火朝天,就见下属前来通报,说王太守有请,现在就过去议事,甘铖这才安顿好下人好好照顾韦伯,自己收拾一番,将官服穿戴整齐,风风火火前往太守府。
…………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