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雷厉风行

郁郅是丝路重镇之一，在北地郡独占鳌头；除此之外，郁郅县从东到西，还有玄马、葛崾岘、太白、蔡口四大集市，呈半圆形囊括县域，承担起了全县商贸物资流通的重任。

此时的农贸集市还停留在以物易物和货币交易的混合阶段。

不像县城还有固定的场地，其他四个集市完全就是以路为集，在村镇道路两边随意找地方摆摊行商，胆大的吆喝几声招揽生意，羞口的干脆亮出货物守在摊位后面，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

刚进农历八月下旬，郁郅县衙突然发布告示，公帑规划修建东市西市，整顿市场，要给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营造一个良好的经商环境。

公告照例张贴在大柳树下的干话台上。

识货大爷照本宣科，一通之乎者也听得围拢四周的乡亲们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识货大爷，您老不要卖关子了，没几个听得明白，快点脱裤子放屁来个干脆的。”

“哈哈，你个猪头，让识货大爷直接放不就得了吗，哪来那么多的弯弯绕，难道说他老人家还能放出罗圈屁来！”

“哈哈哈哈！”

……

识货大爷充耳不闻，依旧不疾不徐念完了告示，才回头望着两个刚才插混打科的家伙，笑吟吟的说道：“狗日滴，猪头、浆糊，你两个呆货，报应来的太快，赶紧回家告诉你大，衙门要修建东西市，占用西门外道路两侧的六百亩良田。如果老汉我没记错，你两家的田地正好在占用范围之内，没了土地，饿死你两个碎嘴狗怂。”

“啥？”

“不会吧？”

“我家三十二亩水浇地都在那一片，这可咋办呀？”

“我们两家地邻，肯定没跑！”

“识货大爷，您老没骗我俩吧？”

“睁大你俩的狗眼好好看看，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老汉我可不敢瞎编。你让衙门的两个差官老爷说说，是不是真的，胡编乱造可要吃板子啊！”

两个呆货可怜巴巴望向两个衙门的差役，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差役的肯定答复打破了他俩最后的一丝幻想，两个家伙就像日疯的母狼，哀嚎着撒腿跑向家中报丧。

识货大爷摇头苦笑：“猪头、浆糊，脑袋大沟子松，嘴上没把门！原来以为大伙不厚道，咋能这样编排屠户和装裱匠的后人，今天总算明白了。”

“大爷，您老给我们说说，衙门总不会白白占了农户的田地吧，有啥补偿没有？”

“当然有啊，上面说的很清楚，占地有三种补偿方式：

从明年开始，连续补偿三十年，每年每亩地补偿小麦两百斤，可以抵扣赋税；已经犁地打磨的农田，另有补偿；

想要钱的每亩五贯铜钱，一年一贯，五年付清；

如果想要稍微远一点的土地置换，一对一，另外每亩补偿五百钱。如果同意用荒地置换，一换二，二百斤亩产补偿三年，同时官府负责开荒和修路修渠费用，自交付之日起免赋税五年。”

“官府仁义啊，上哪去找这样的好事！

目前，一等良田也就在三贯钱左右，每亩五贯这可是天价，近乎能买来一倍的田地；配套齐全开垦的荒地，三年足以改良过来，这也非常划算。”

……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被占地者喜上眉梢，再三落实消息可靠以后，已经开始打起了小盘算；没被占地者，都说运气不好，这样的狗屎运咋就没落到自个的头上。

“识货大爷，这些优厚条件，您老咋没告诉猪头他们呀，害得人家虚惊一场。”

“人家也没问呀！”

识货大爷咧着嘴不屑一顾的说道，嘴角的八字胡上下耸动分外妖娆。

“哈哈，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们吧！”

“去求，不想听后面的内容就给老子滚蛋。”

“别介啊，您老赶紧给大伙详细说道说道呗，小的给您捏捏肩捶捶背舒服舒服咋样？”

“臭小子，就你会来事，这还差不多嘛，比那个啥猪头强一点点！”

“哈哈哈哈！”

干话台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八卦家长里短的笑声。

随着识货大爷和县衙军爷的解说，大伙逐渐明白这一次郁郅县衙动了大干戈。

郁郅县东西市全部由官府统一规划投资修建，包括酒肆餐馆、车马货栈、仓储库房、青楼妓院、钱庄典当、经纪牙行等一条龙配套服务所用场馆，可谓开天辟地亘古未有。

国有企业的概念就这样悄然登场，不参与具体经营，只以‘包租婆’的形式出现，在搞好一系列配套服务的前提下收取房租摊位费，当然顺带征收商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东市相当于现在的农贸市场，在县城内东门一侧，占地两百多亩，是一片堆积垃圾杂物的荒地；

西市设在西门外，一侧为骡马牛羊交易市场，一侧为皮毛交易市场，因为这行当气味大，放在城内不合适。

朝廷规定，每个成年男丁每年服劳役二十天。

郁郅县告示，采取自愿，每丁徭役可增至三十天，但令人惊喜的是在完成徭役的基础上，县衙全额按三十天计算，每天支付劳务费四十钱，用于今年的灾情，可按市场价折算兑换粮食，亦可直接挂账抵扣来年的赋税，各取所需。

东西市修建用工在即，愿意参与的青壮马上向里长报备，亭长、乡长汇总后报县衙统一安排用工，名额有限，过时不候。

识货大爷话音一落，四下一片哗然，各自扳指头数石子算计起来，形态各异气象万千。

“有啥好算滴，等你们算明白了，名额早特么占满了，鸟毛都捞不到一根，还不赶紧去找里长早点报备占个名额！”

“呼啦！”

干话台下鸟兽炸群，四散逃离，就像听到撒食铜锣召唤的鸡群鸭群，夹着沟子你追我赶跑的飞快，生怕落在后面。

眨眼间，大柳树下只剩下孤零零三人，一老头两军汉。

所谓‘差官老爷’，只是乡亲们的尊称而已，其实就是衙门里维持日常治安的衙役，都是街面上选拔知根知底的良家子弟。

“识货大爷，你咋不回去报备呢？”

“急个球，老汉大侄子是亭长，有好事还能差了俺家，哈哈！”

“哎呀，可不是嘛，我咋忘了这茬。”

“顺喜啊，你小子可是我老汉看着长大的，有啥好事，别忘了第一时间告诉我一声，老汉请你吃BiangBiang面加肉套餐。”

“识货大爷，那感情好！您老不提小的还差点忘了，正好有个公干营生正适合您老，每年有七千二百钱的收入，足够您老日常喝几盅。”

“你小子没诳老汉我？”

“不信算球，我去找二大爷三大爷，想来一顿手抓羊肉没跑。”

“狗日滴，说你歪还喘上了，信不信老子揍你丫的！”

（歪，在北地方言中，歪人就是狠人、厉害人的统称。）

“哈哈，嫑着气，气大伤身，您老还要挣大钱阔骚两年。”

“那还不赶紧告诉我！”

“大爷，这地方人多耳杂，泄露县衙机密，小子可担待不起。”

“哈哈，老汉我孟浪了。你俩先公干，老汉去马回回的馆子定一桌，只要一等一的肋巴骨，中午咱爷三好好喝两盅。”

“识货大爷，打脸不是！说好了，您老订桌，小的会账。”

识货大爷挥挥手没接招，哼着小曲一步三摇的走了。

……

国家机器一旦运转，就会显示出它势不可挡的威力，况乎‘以工代赈’新政牵扯千家万户的根本利益，几天之内就在郁郅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潮。

作为北地郡先行一步的试点单位，郡府更是格外重视不容有失，派出精干吏员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督导落实，发现问题，随时拍板解决，以便总结经验，下一步推而广之。

郁郅县上至县令下至里长，全被动员起来，一律取消朝廷规定的休沐日，加班加点，高效落实各自分配的任务。

郁郅县李县令言之凿凿，下一步将扩大郁郅县公务员队伍，优先考虑在此次赈灾工作中成绩突出的亭长里长；郡府也有计划，在赈灾工作结束以后，向朝廷申报，将一部分措施得力，政绩突出的乡长纳入国家财政供给范围，待遇等同县衙吏员。

马丹，这可妥妥是一枚惊天的炸雷，雷的一干地头蛇外焦里嫩。

要知道在这年头，朝廷正式设立的机构只延伸下设到县一级，其余乡镇、亭长、里长皆属朝廷许可的自治组织，相当于现在的村民委员会，人员由当地乡绅自主推荐产生，经费自理，主要负责督促完成辖区内朝廷下派的赋税和徭役。

今个突然说有机会一步跨入公务员队伍，这可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假若真的能梦想成真，祖坟肯定能冒青烟大火一把。

眼下的乡长、亭长、里长，都由当地的乡绅大户人家瓜分，竞争非常激烈，每三年一次的换届都不亚于一场战争，拉帮结派勾心斗角，铜钱开路上下疏通，搞得烽烟四起鸡犬不宁；闹大了互不相让还会激起大规模宗族械斗，为此出人命都是常有的事情。

往往县衙会派出经验丰富的吏员下乡进行深入调节，平衡各方利益，和稀泥抹光墙，有时候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私下交易，最终找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方才偃旗息鼓尘埃落定。

现在一个美味的大蛋糕摆在眼前，能参与其中分而食之，就会给家族带来质的蜕变，明知官府玩二桃杀三士的把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钻。

马丹，没有汉高祖‘分一杯羹’的胸襟和远见卓识，那就只好赤膊上阵，全力以赴把县衙的这次差事办好，先取得能参与高考的资格再说，否则，差事办砸了，一切都是枉然！

每个乡长、亭长、里长的身后，都站立着一个乡村土著家族；

每个传承百年的家族没个眼光长远的话事人，也不可能走到现在，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缺乏一个具有战略眼光的领头羊，早就沦为鱼肉菜鸡被虐的渣都不剩，即便你拥有项羽般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个人勇武也是枉然。

北地郡今年‘以工代赈’项目除了按惯例向边塞运送火油以外，主要是修复洪涝灾害中水毁的道路桥梁及水利设施。

郡府早已将这些需要修复的公共基础设施，前期做好了实地测量统计，按工程量大小、就近施工等原则，将任务划分到了各县道，县道再次细化到乡、亭、里。

除了这些朝廷下派的任务以外，乡里还有辖区内需要修复的乡村道路和水利设施，根据‘谁受益谁修复’的原则，一同展开灾后重建。

正值秋后农闲时节，在完成徭役的同时，每天好能领取四十钱的钱粮，郁郅县的百姓热情空前高涨——

往常需要半月时间集结运送火油的马队，今年不到十天时间就已经全部领取火油奔赴边关；

过去人嫌狗不爱，负责工程技术和质量监督的官府匠户，今年却成了炙手可热的行当，负责每个标段匠户的待遇几乎都从丫鬟升格为姨娘，你争我抢，你杀鸡我宰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恨不得天天让匠户驻守在自家的工地。

每个乡长都带着几百上千名青壮，如果因为技术服务跟不上而窝工，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没法给乡亲们交待不说，耽误了工期，得不到优质工程好评，一则影响自己一步登天跨入吏员队伍梦想，进而牵扯到手下亭长里长的公务员竞选，那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不仅工地技术人才紧缺，各乡也纷纷向县道郡府求援，希望能得到技术人才的大力支持，尽快完成本辖区的水毁设施。

技术人才全面告急！

郡府所有能上阵的匠户都全员出动，鲁班村的匠人也紧急征调，依然有不少的缺口。

王太守不得不向邻近的郡府求援，好在这家伙人缘不错，同僚纷纷施以援手，抽调精干队伍赶赴北地郡，这才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北地郡大小官员，在这金秋岁月，第一次感受到了民众无与伦比，积极参与家乡建设的高涨热情。

这有点不科学啊！

这些北地郡执政的大瓜瓜们也前所未有的陷入了迷茫和反思，是什么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