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听雪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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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蘸料，一碗是酱油醋和香菜蒜末调和的，上面点了些芝草油；另一碗则是苏任平从老橘那里搞到还未公布在菜单里的芝草酱，用咸米和水调了，味道近似芝麻酱。

虽然钉子斗一各种杂事牵扯了苏任平不少精力，但他还是收集储藏了不少食材，店里出租屋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所以即使临时起意吃火锅，他还是能迅速整饬起来。

毕竟，苏任平是真打算好好经营美食店的。

“我……”积苏来回看着两碗蘸料，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做选择了，“好香……只肉片都这么香了……”

“你也可以试试什么都不蘸，也是一种风味。”苏任平笑道，“我建议你每样都试试。”

“嗯。”积苏从碟子里夹起一片薄薄的肉片，在眼前略作停顿。

用来涮锅的肉片并非生肉，而是用卤过的野猪肉切片煮进锅中的，再加上火锅汤也是用的卤肉汤，这再回锅一煮，卤味的香渗透肉的每一丝肌理，被热气催着，直往人的心里钻。

而且野猪肉本就紧实，被快煮过后，朱红的瘦肉丝与半透明凝脂相映成趣，夹在筷间轻轻一甩，便弹跳出一抹油润的晶莹剔透的诱惑。

积苏迫不及待地将这片肉放到了口中。肉片软韧有弹性，在唇齿之间欲拒还迎，却在咀嚼的猛烈攻势下瞬间缴械投降，任其肆虐。

“好吃吗？”苏任平看着积苏吃得香，不由又往他碟子里堆了几片，有肉也有菜。

“嗯！”积苏顾不得说话，只是握着筷子朝苏任平竖起个大拇指。

“再试试蘸料，有不同的味道呢。”苏任平笑道。

积苏依言夹起一片肉片，在手边的芝草酱里轻轻一按。顿时，绵密的芝草酱均匀地裹将上去，给这薄肉片一个细腻深沉的巧克力色的热吻。

卤肉本已香气入髓，再加上芝草酱特有的坚果香气，顿时让这挠人心肝的香更上一层楼，吃在口中，已然忘言。

积苏简直要被这繁复雍容的香腻给冲昏了头脑，他口齿不清地赞道：“苏……苏任平，你怎么这么会做吃的呢？”

苏任平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点点另外一碗蘸料：“尝尝这个口味，也很不错呢。”

看见积苏点着头夹起一片土豆片，苏任平又补充道：“菜一会儿再吃，还是先吃肉。”

积苏听话地搁下土豆片，重新夹了野猪肉片，在酱油醋蒜蓉蘸料里滚了两滚。肉片薄薄地挂了一层琥珀色的酱汁，间杂着雪白的蒜蓉，和几星翠绿的香菜，在筷子提起的时候淋漓着。

积苏担心那酱汁滴落桌上，啊呜一口便迅速吞了进去。

肉片入口，瞬间，他的眼睛一亮。

苏任平早就放下了筷子，只托着腮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积苏吃，此时瞧见他的神情变化，不由问道：“这个味道喜欢吗？”

“喜欢……”积苏咽下口中的肉片，用力点头道，“这个爽口。”

卤肉本已入味，再加上芝草酱热烈而奢侈的加持，味道已经至厚，若一直这么吃下去，难免会腻。这个时候来一片调和了醋、蒜的酸辣酱汁，薄且锋利，立时就会让人从膏粱厚味的奢靡温柔乡里清醒过来。

高峰过后，重归本味，见山见水，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再拘谨的人也便放开了。如今虽然无酒，但锅子始终烧的滚热，菜品始终滚着，热气氤氲中，便也无酒自醉了。

积苏鼻尖沁出些汗珠来，和他鬓角若隐若现的汗珠一起，在烛火下映着细碎而晶莹的光。

苏任平低了头，从碟子里一团糨糊似的芝草酱里慢慢拨出一块甜地瓜片，咬在嘴里，齿间露出丝丝的甜润来。他吃完这口甜地瓜，才抬头问道：“你有目标了吗？”

积苏微微愣了愣神，道：“你是说……”

“凌霜啊，”苏任平喝口水，道，“天地如此之大，你要从何处寻起？”

积苏放下筷子，道：“我想……我可能会先到迷思森林那边去看看。虽然她早就搬走了，可那里毕竟是林深一族的部落所在，是她出生的地方啊。”

是啊，迷思森林是凌霜的老家……也是积苏的老家。

苏任平看着积苏：“那桃夭千仞……”

“我会小心躲开，不让他们发现的。”积苏马上回答道。

被桃夭千仞驱逐的人，哪怕再怎样不心甘，还是会严格遵循部落的规矩的。

苏任平轻轻摇摇头，道：“虽然是要避开，但我想……若是有机会，我想请你跟巫苏奶奶道个谢。”

积苏猛然抬起头来，定定看着苏任平。

苏任平对他微笑着：“十仙炭，是巫苏奶奶给你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积苏张大了嘴巴。

按照规矩，桃夭千仞被驱逐之人不得再入族中，不得与族人相见；同样的，族人也不能私自去见被驱逐的人。

所以……

“所以我猜对了？”苏任平笑道，“你放心，再没有人知道此事。”

“那你是……”积苏仍有些不放心。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就怕被有心人瞧见，给巫苏奶奶带来麻烦。

“我两次在桃夭千仞遇险，两次成功脱险，除了有积苏你，也离不开巫苏奶奶明里暗里的照拂。”苏任平握着水杯，叹道，“这一次亦不例外。哦，这回是细雪在唤醒广场外见到了巫苏奶奶，再联系到十仙炭的特殊性……所以真的是我猜出来的，没有旁人见到。”

“哦……”积苏转了头去看细雪，却见这只大狗似的小黑毛驴，不知何时早已呼呼大睡了去。

“我会用我的方式，替你向巫苏奶奶转达谢意的。”积苏郑重道。

“那就有劳了。”苏任平端起杯子，向积苏略一致意。

大约是因为锅子里煮了太多马铃薯和地瓜的缘故，续了几次汤后，锅中还是飘出了淡淡的焦糊味来。反正两人已经吃饱，便将锅子移开，在灶边丢了一把苍蝇头，又烤了几只灯笼果，仍旧边吃边聊。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嘛。

刚烤好的苍蝇头甜香最盛，但也烫手的很。积苏照顾病号，不叫苏任平动手，他自己用钩子将苍蝇头拨到一边，趁热剥好了，一个个码到苏任平面前的空碟子里。

苏任平不好意思总吃现成的，便也拿了热乎乎的灯笼果，细细剥开，递给积苏去吃。

睡梦中的细雪大约是被果子的香味勾引了，打个响鼻，呓语几声谁也听不懂的话，依旧流着哈喇子熟睡。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如春。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啊。

“你尽管去找你的，我在米亚城这边，也会多留意，有了消息，我想办法通知你。”苏任平嚼着一颗苍蝇头，含糊着说道。

积苏不是个话多的，夜又深了，两人聊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天南海北地说了许多，不知怎的，便又转回到了凌霜身上。

积苏正剥着苍蝇头壳子的手一顿，抬眼看着苏任平：“你真的……不恨她吗？”

“我怕她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恨她？”苏任平笑道。他喝口水，又道：“咱们说真的……枪的事儿，我估计她并不知情，多数是被人给利用了。”

积苏放下了苍蝇头，挺直了脊背：“这话……怎么说？”

“枪这东西，在埃比泽姆并不是寻常之物，这绝不是凌霜区区一个役使会有的东西。”苏任平道，“她能拿到枪，一定是有人给她的。而且，从她用枪的临场反应来看，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使用枪会造成什么后果。也就是说，那个给她枪的人，根本就没有告诉她实情。”

那把枪，在斗一场上被凌霜拿出来的时候，本来是对准了积苏的。

但以凌霜和积苏的交情，哪怕凌霜再怎么伤心，也绝不会对积苏狠下杀手。

所以，她不可能对枪的威力事先知情。

积苏大约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此时被苏任平提起，他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人，会是谁呢？”

苏任平摇摇头：“这个目前还没有眉目。”

对于这支枪的来历，苏任平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位神通广大的杂货店店主——姚朱安。但前几日姚朱安来探病的时候，对此一口否定。他很严肃地告知苏任平：他的白草间虽然货品丰富，但是绝不贩卖军火。

不过，姚朱安却也提供了一个线索，据说海外的那些货船，也曾有夹带枪炮这些武器的，当时的船主说那些武器只是他们用来防身自卫的，毕竟他们常年漂泊在外，总得保护自己啊。

但是，即便那些武器是船主用来防身的，可难保不会被人瞧见，愿意买了当个稀罕物收藏啊！

这样一来，买家是谁，可就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苏任平不由也叹口气，道：“这事儿我请白草间的姚老板多留意了。想那枪样式特殊，姚老板那里物流又多，总会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苏任平，谢谢你。”积苏低声道。

苏任平笑着靠到椅背上，道：“这一晚上，你说了多少谢谢了？你若真想谢我，光嘴头上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来点儿实际行动。”

“苏任平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积苏目光坦诚地看着苏任平。

他这样正气凛然，倒叫一心想要调戏他的苏任平老脸一红，低了头，讪讪道：“咳，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积苏继续君子坦荡荡，“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好了。”

“吩咐你个头，”苏任平从椅子上跳起来，“天不早了，咱们赶快睡觉歇息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你踩我尾巴了。”细雪阴沉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啊……抱歉抱歉……”

积苏也笑着站起身来：“苏任平去休息吧，我把锅灶收拾了……”

苏任平知道积苏执拗，便任他去收拾。

已经过了睡点儿，苏任平自己其实也没多少睡意。他伸个懒腰，走到门边，打开门，在细雪嘟嘟囔囔的骂声里仰头去看那漫天翻卷的雪花，深深吸一口深夜清冷的空气，湿润而清澈。

他回头招呼积苏：“积苏，先别收拾了，快过来！”

“怎么了？”积苏以为他有什么发现，急忙擦了擦手，走到了门边，与苏任平并肩站着。

苏任平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悄声道：“你听……雪在唱歌……”

夜的最深处，万籁俱寂，似乎连北风都歇了。世界让渡给无所不在的鹅毛大雪，在纷披而落的舞蹈中，缠绕出奇瑰的旋律，奔放而清寂。

将无数的秘密与预言，无声嘶吼在耳畔，在天边，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