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日安。”绿间关上储物柜的门，柜门阖上的轻响淹没在周围经过的学生的交谈声中。

“日安，绿间。”悠刚打开柜子准备伸手取出室内鞋就听到绿间的问候，她收回手转身看着不远处逆着光的少年。两人视线相触，绿间伸手抬了一下眼镜，修长的手指和鼻梁一样挺直白皙却丝毫不显女气。

偶尔有几个人会多看一眼这两位风云人物的对话场面，可在看了几眼又不得不因为接近早课而迈步离开。在谈到学校中最美貌的少女时，安倍悠的情感动向始终是最热门的话题，除了篮球部的成员，悠平日甚少与其他男孩子有过多的接触，因此大家往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少女与篮球部选手有交流的画面，希求能从两人的交谈中寻求一些希望看到的蛛丝马迹。

绿间看了看周围装作不经意或者直接毫无顾忌地望过来的学生们，满意地看到不少人因为自己扫过去的视线转身离开，这才继续道：“明天的比赛黑子会用到新队服，桃井已经把尺寸报过去了，下午得麻烦你去拿一下。”

悠点头答应，等了一会发现绿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才取出室内鞋准备换上。

绿间看着悠微微弯下膝盖将室内鞋放置在地板上，然后一手扶着门一手勾住后跟换好鞋子，脸颊微微低下，却因为头发也跟着滑下来不得不再次伸手将长发撩在耳后。

绿间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又慢慢捏紧。

他惊讶于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他差一点就要伸手替悠拢好头发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自己强制性压下去，只是垂下的手还是露出了破绽。

悠微微敛下的睫毛抖了抖。

绿间的想法自然被她捕捉到了，这也让她不得不正视一个严峻的问题──与喜欢直来直往的妖怪们不同，人类往往在不太确定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选择将一些感情深埋于心而不是过早透露出来。

她忽略了很多细节，与篮球部众人相处的细节，而这些细节足以让处于青春期情感懵懂的少年们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一个两个倒还不足以产生什么影响，但如果是好几个呢？

灰崎平日里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的样子，在不了解的人看来就是一副喜欢调侃事事不上心的态度，但悠无比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尖锐的外表是为了隐藏一颗柔软的心。

而绿间，悠此刻不会太担心，她将绿间近来有些不寻常的心事归结为那天在温泉池的小插曲造成的后续效果，也许过一段时间，那份冲击感消弭了，绿间也就会回到过去冷静的正常状态。

两人间慢慢泛起的尴尬被预备铃打破。

“走吧。”平复下来的绿间替悠合上柜门，以一个既不太远又不会过分亲近的距离走在前方隔了半步的位置，并在上楼时细心地隔开相反方向的人群。

而这一个细节也被不少人看见，在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时，绿间的眼神冷淡了下来，“你们想太多，我只是喜欢走在左侧。”看着大家依旧不太相信的眼神，他索性点点头然后迈步离开了包围圈。

水瓶座和巨蟹座本来就性格不合，绿间告诉自己。

社团活动时间，悠告别了前往篮球部参加训练的黑子，独自走出校门向定做队服的店铺进发。经过三个月的钻研与努力，黑子开发出了一项特殊的技能，以“视线诱导”为基础，将自身稀薄的存在感加以利用，两者结合后产生的效果应用到球场上产生了惊人的改变——黑子让对手无法盯防，而运动中的篮球往往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角度被改变路线或者传递到队友的手中。在部内的练习赛中，黑子的加入为成功扭转场中局势，而这项特殊的能力也得到了正选以及教练的认可。

黑子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他终于能够像青峰所说的那样一起站在球场上比赛，一起为了队伍的胜利而奋斗。

没有哪个球员是不被队伍需要的。

走在人行道上，悠无视了来往不断用惊艳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路人，翻开手机查看起绿间发过来的店铺地址。

原本逃训晃荡在马路上的灰崎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几步看到的就是低着头专心看手机邮件的悠。看着对方的角度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灰崎顿时起了逗弄女孩的心思，他的嘴角依旧是习惯性的勾起一个顽劣的弧度，灰黑的眼眸里闪过恶作剧的光芒，他尽量放轻脚步接近，然后缓缓向着悠伸出了手。

“我已经看到你了，灰崎。”悠突然冒出的话成功让灰崎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灰崎索性也不隐藏，直接转过去站在了悠的面前，看着悠已经收起了手机抬头看向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股恶作剧却被抓包的心虚感。

悠看着灰崎似乎不好意思一般避开自己的视线没有戳破，只是又拿出制服口袋中的手机在灰崎的面前晃了晃，“抱歉，手机屏幕刚好映出了你的脸。”

“哈？真是……”灰崎听到少女的回答有些挫败，随即想到自己刚才所有的动作应该都被悠通过屏幕的反光看得一清二楚，更加觉得很逊，他低低地“啧”了一声，一手随意挎在制服长裤的口袋边，一手将书包甩向背后。

“你不去篮球部？真稀奇。”灰崎咧嘴一笑，“怎么样，难得你也逃了部活，要不要和我去约会？看在你是我们篮球部的女神大人的份上，我就勉强邀请你一次。”

又是这样，悠在内心默默叹了口气。灰崎总是将自己的真实意愿隐藏成一句句玩笑话，然后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而这幅模样往往给大家一副这个人很不靠谱的错句。

可灰崎并不是这样的，悠知道，所以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对灰崎恶劣行径的不喜。但这或许也就是症结所在——在周围大部分人都表现出疏离的态度时，悠相对更亲近平等的姿态在灰崎看来无比珍贵，珍贵到——让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喜欢。

虽说灰崎看起来一副社会青年经验丰富的样子，他其实意外地纯情，就像其他的青春期少年那样，他不懂得如何增加女孩子对自己的好感，也不懂如何向女孩子表达自己的好感，他只是事事遵循自己的第一想法，在少女遇到骚扰时默默为她解决掉，在遇到少女时做出一些叛逆的举动以祈求能够获得对方的注意，并且将自己的亲近之意变成一次次逗弄与玩笑。

灰崎，你知道吗，在你用一副随意与施舍的语气提出要去“约会”的时候，你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可悠很清楚，如果并没有一样的想法，那就要提早拒绝掉，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后果。更何况——悠想到了杀生丸。

远足那晚，解决了丑时之女后，杀生丸便带着碎片连夜离开。自从表露出心意后，杀生丸就并没有再次告白的举动，只是平日相处中多了很多亲昵却不会太过越界的行为，可悠知道杀生丸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在等着自己能够回应的那天。

“抱歉。”悠微微垂下眼眸没有看灰崎为了配合自己弯下腰近在咫尺的眼睛。

在悠沉默的那几秒钟，灰崎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而在她将拒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更是一下子沉进了谷底。“哈哈哈，你还当真了？”灰崎向后退了一步，改将书包拎在身侧，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一些，随即又完全松开。

“灰崎！搞半天你在这里！”就在灰崎不知该如何继续对话的时候，虹村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一阵大力将灰崎揪住并带着他向后踉跄了几步。

“啊啊啊放开啦！”灰崎的外套被虹村一把抓住难以挣脱，他尝试着各个角度的扭动最后索性将外套脱掉，待好不容易逃离了掌控便极不耐烦地将外套抢了过来。

看到灰崎快要炸毛的样子，虹村也适可而止放松了力道任由他抢过自己的外套，“是谁和我说家里有急的？”虹村在部活一开始就接到了灰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打来的所谓的请假电话，心知对方只是胡乱编了个理由，虹村便走出体育馆四处寻找灰崎这个只会惹麻烦的家伙。

没想到在车站看到了他，身边还站着明显等着车的悠。

只是……两人的气氛看起来有些奇怪。这个想法也只是迅速地滑过虹村的脑海，他就如往常那样走上前将灰崎好好收拾了一顿。“那……我就带着这个家伙回去了，你一个人没关系吗？”虹村抓住灰崎的胳膊不让他逃脱，回头看着悠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在学校就已经有很多狂热分子追随了，到了校外那些人恐怕只会更猖狂。

“谢谢关心，”悠乖顺地应和，眼神确是直直望向虹村，余光看见电车即将到站，话语一转：“队长也回去吧，车到了。”

“嗯好。”虹村目送着悠排队上车，然后找了个单人座位坐下这才放心离开，走了几步路又发现灰崎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车离开的方向，又折返回去一拳打在了灰崎的后脑勺上。

“痛死了！可恶！”灰崎收敛起刚才蔓延开来的情绪，被打断的恼羞成怒让他忍不住挥拳，却在快要接近虹村的脸时硬生生止住。

他看着虹村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冷静了下来。

“走了。”灰崎平静的说完便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而身后的虹村也迈开大长腿很快追了上来。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直到回到篮球部的更衣室。

虹村取出衣柜中折叠好的球衣抖了抖，转头看了看旁边隔着柜门表情不明的灰崎，“灰崎。”

“怎么了。”灰崎的声音依旧有些不耐烦。

虹村将球衣穿好，又伸手取出短裤。

“我不管你的私人感情怎样，也不想多嘴，只是奉劝你一句，不要抱太大希望。”虹村暗暗叹一口气，听见身边的人没了动静，继续道：“我相信你的篮球才能，也相信你其实是喜欢着篮球，只是记住：不要做对篮球部有影响的事。”

灰崎握紧了拳。

“你真是想太多了，”灰崎下意识地反驳，“而且我也不喜欢篮球。”

虹村叹了口气，妥协一般关上了柜门，“知道啦，我想太多。”他缓缓走向门口，在门快要关上时又转身对着用柜门遮住头的灰崎：“别磨蹭太久，不然今天训练双倍。”

“知道啦……”柜门的阴影遮住了灰崎所有的表情，虹村只能听见耳后传来他拖拖拉拉的声音，乍一听仿佛和平时一样玩世不恭。

只有灰崎知道自己的拳头捏的有多紧，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够忍耐住内心汹涌的情绪。

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