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椅子上。
也不知是她刚做了母亲的缘故,还是因为她曾经帮过贺春景,让他心里始终怀着感激,贺春景一见了她便觉得亲切,坐在木板凳上,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贺春景小声说了谢谢,却没立刻拿起纸杯,而是把手心里攥了半天的手机搁在桌子上,按了一下播放键。
里面的内容贺春景已经摸索着截取过了,现在播放的这个版本只留下了马进宝的部分。贺春景知道周虎和班长有些交情,牵连起来说不定会很麻烦;而且单凭对话中的内容,很难一锤子把他钉死,日后报复起来,周虎可能会对自己造成更大的威胁。
他对周虎另有打算。
——“你面子大,就帮我把这事儿揭过去成不成?而且我这,我这不也是想着你喜欢那个张可乔么!”
——“再说之前我拿回来的那几个裤衩,可都是分给咱们兄弟一起撸了啊!”
邱娟目光逐渐变得严厉起来。
“小景,这是你录的?”进度条全部走完回到起点,邱娟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嗯,中午偶然听见,就录下来了。”贺春景点点头,“但和他说话的另一个人……”
贺春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希望您暂时不要追究,因为他的参与度不高,很难处罚,被他知道的话,后续有可能给我在宿舍生活上带来一些麻烦。”
邱娟对他的事情也略有一些了解,不免有些心疼起来。挺好的孩子,肯出力气干活,性格也好,就是太文静了点,又长得瘦小,在宿舍里被人欺负了也很难还手报复。
但她只是贺春景工作上的领导,对于工作之外的事情,算是有心无力,无从插手。
“唉,”邱娟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贺春景拿起先前邱娟给他倒的那杯水,抿了一口。
“我能不能问一下,您是打算……?”贺春景还是不放心,想要确认一下。
邱娟面色冷冽,毫不留情:“报警,开除,永远滚蛋。”
贺春景松了一口气。
“你想换宿舍吗?”邱娟见他这样,心里明白是平日被欺负得狠了,总算得报了一回。
贺春景摇了摇头。
换宿舍的事情他也想过,但被霸凌者这个身份,在群体中就好比是受了黥面一样,一旦被标记上,走到哪里都再难洗脱。周虎和班长关系好,又爱玩,在整个男宿舍都很吃得开,结交的狐朋狗友多。自己一旦再摊上这么个主,又没得安生。
倘若真的摊上一个肯接纳他的宿舍,那么久而久之,宿舍里的其他人难免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况且他现在也算是有了周虎的把柄,贺春景稍微乐观了起来,说不定再加上马进宝被处置,周虎以后对他会收敛一些。
“好吧。”邱娟从手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你把这份录音传我一份,我回头也会和厂长提建议,增加一些针对女生宿舍的防护措施。”
“嗯,”贺春景冲她笑了笑,一边拿起手机按照白天陈藩操作过的那样捣鼓了一番,一边说,“我看她们这次也吓坏了,厂里要是能出点措施安抚一下,就更好了。”
邱娟见他这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人儿不大,正义感倒是挺强的。”
“也有私心,也有私心。”贺春景连忙推脱。
“你这孩子!”邱娟恨他太实诚,伸出根手指把他那颗头毛乱翘的脑袋戳得歪歪的,“你那私心呐,也不丁点大,不然你完全可以拿去直接威胁他们啊,交给我做什么,不还是想给姑娘们吃颗定心丸!”
贺春景还怪不好意思的,把杯子里的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你要是没别的事,去食堂吃饭去吧,我也该回家了。”邱娟抬头看了眼门框上头挂的表。
“啊,抱歉邱主任,耽误您下班了,但——”贺春景咬了咬嘴唇,很快又松开,眼睛盯着地面,“我,我下周想请个假。”
“几天?”
“五天。”
“五天?!”邱娟吃了一惊,这是个相当长的假期了,无缘无故,不可能给批一个星期的假,“家里出事了?”
贺春景感觉难堪极了,他也清楚这对于一个厂工来讲是一个相当过分的请求,所以他不得不顺着邱娟给出的台阶撒了一个谎——他生平不怎么撒谎,他又不像陈藩那样,满嘴跑火车,所以现在浑身上下别别扭扭地难受。
“嗯,家,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贺春景吭哧吭哧地说,“下周一回去,周五回来,周六不耽误上班,可以吗?”
邱娟叹了口气。
“行吧,看在你进厂一年……得有一年多了吧?全勤的份上,再加上今天举报有奖。”她打开抽屉,翻出几个制式本子,挑中其中印着请假条的那个放在桌上,又抽出支圆珠笔搁在上头,“我可算知道说你没私心,你怎么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敢情在这等着呢!”
贺春景更不好意思了,匆匆把请假原因写了。
邱娟把本子拎过去看了看:“字写得不错啊。”
随即唰唰两笔签了名字,刺啦扯下来夹进文件夹。
“行了,你去吧。”邱娟拎着手包站起来,整了整衣服。
“谢谢邱主任!”贺春景跟着站起来,标标准准九十度鞠了一躬,给邱娟惊了一跳。
“你这孩子,就是太学生气了,还行这么大礼!”
邱娟开门把贺春景让出去,随即自己跟着出去,把门鼻儿上的小锁头啪嗒扣上。
“你记着,外出在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你该礼貌是要礼貌,但别跟谁都这么客气,人家看你太那什么了,就该欺负你了,懂吗!”
“好。”贺春景点点头。
“对,虽然咱们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但是你硬气点。”邱娟拍拍贺春景的后背,觉得这孩子营养跟不上发育,又敦促了一句,“多吃点饭,快点长,看你现在这样,小鼻子小眼儿的!”
贺春景笑起来。
他脸颊上还带着少儿时期的柔和轮廓,眼睛溜圆,眼梢略微有些向下坠,鼻梁拔得高,但鼻头又是钝的,一副老实相。整张脸唯有下巴尖尖,添了几分精巧灵气在上头,这一笑起来,像只得了乖的小狗。
邱娟啧了一声,伸手颇为慈爱地捏了一把小孩的脸。
“就你这笑模样,以后长开了,我看厂子里得有一半女孩都要给你写情书。”
“哪有那么夸张。”贺春景挠挠头。
“不信你就快点长。”邱娟逗他。
警察是第二天早上来的,当众把马进宝带上了警车。
邱娟做事很利落,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广播通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处罚,以及后续针对女生宿舍增设的保护措施。
姑娘们拍手称快,高兴极了,男工人们脸色倒是都不大好,主要大致分为两派——一派痛骂马进宝,骂他牵累大家都被当成了贼人流氓,无端背了骂名;